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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九三年-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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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寒而栗。
  你这个答案可不是答案,呵幻想者!戈万看到斯芬克司在暗处露出不祥的微笑。
  他处于一种令人畏惧的十字路口,真理在这里相互斗争、对峙,人类最崇高的三种观念在这里凝神对视,那就是人性、家庭、祖国。
  这三个声音轮流发言,每个声音都说得有理。怎样选择呢?每个声音似乎都找到了智慧与正义的接合点,说:“照这样做吧。”真应该照这样做?是的。不是。推理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这两种功告背道而驰。推理仅仅是理性,感情往往是良心。前者来自人,后者来自天。
  因此,感情比较模糊,但却更有威力。
  然而,严格的理性是何等强大!
  戈万踌躇不定。
  这是难以承受的困惑。
  戈万面临两个深渊。毁掉候爵还是拯救候爵?不是这个深渊,就是那个深渊。
  哪个深渊是他的责任呢?
  三 长官的风帽
  人们面临的确实是责任。
  责任矗立在那里,它对西穆尔丹而言是阴森的,对戈万而言是极其巨大的。
  前者的责任简单明了,后者的责任错综复杂,迂回曲折。
  钟楼敲响午夜十二时,接着是清晨一时。
  不知不觉间,戈万慢慢走近了缺口。
  大火只发出漫射的反光,正在熄灭。
  位于圆塔另一侧的高原在反光下时而可见,接着,烟雾遮住了火光,高原便隐没了。
  在忽明忽暗的微光下,物体显得不匀称,营地的哨兵像是一些幼虫。戈万在沉思中漫不经心地看着烟雾与火光的交替。在他眼前时隐时现的火光似乎与在他脑中时隐时现的真理有某种相似。
  突然,在两团烟雾中,逐渐衰弱的火喷出了一个火花,将高原顶照得通明,一辆大车在红光下显现出来。戈万瞧着这辆车,车周围是头戴精骑兵帽的骑兵。当几小时前太阳落山时,戈万用盖尚的望远镜远远看见的大概就是这辆车。车上有人,他们似乎忙于卸东西。他们从车上抬下的东西看来很重,有时还哐当哐当响。很难说这是什么。好像是屋架。两个人从车上抬下一个箱子,放在地上,从箱子的形状看,里面的东西应该呈三角形。火花熄灭了,一切重归于黑暗。戈万对着黑暗中的东西怔怔地沉思。
  人们点燃了灯,在高原上来来往往,但是活动的人影模糊不清,何况戈万站在沟壑的这一边,地势低,只能看见高原边沿的东西。
  有声音在说话,但是听不清在说什么。这里那里传来敲击木头的声音,还有一种金属的吱嘎声,仿佛有人在磨长柄镰刀。
  敲两点钟了。
  戈万慢慢朝缺口走去,似乎想进两步退三步。哨兵见他走近,在阴暗中认出了指挥官绣有饰带的斗篷和风帽,便向他举枪敬礼。戈万走进一层大厅,它现在是警卫室。圆穹下挂着一盏灯,灯光很暗,勉强让他穿过大厅而不踩着人,因为警卫们就地躺在于草上,大部分人已经睡着了。
  他们躺在这里,几小时前他们曾在这里战斗。枪弹没有被扫清,这些铁丸和铅丸被压在他们身不,使他们睡不舒服,但他们很累,正在休息。这个大厅是可怕的地方,人们曾在这里进攻,在这里怒吼狂叫、咬牙切齿、打杀和咽气。许多同伴曾在他们此刻昏昏欲睡的石砖地上倒下;他们枕着的干草浸满了同伴们的血。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血已止住,刀已擦干,死者已死,而他们在平静地睡觉。这就是战争。到了明天,所有的人将同样睡觉。
  昏昏欲睡的人中,有几个人看见戈万进来便站了起来,其中有负责警卫队的军官。
  戈万指着牢房门对他说:
  “给我打开。”
  门栓检被拉开,门开了。
  戈万走进牢房。
  牢门在他身后关上了。
  第七章 封建制与革命
  一 长辈
  在地牢的方形气窗旁边,砖地上放着一盏灯。
  地上还有满满一罐水、配额面包和一捆稻草。地牢是在岩石上挖成的,因此囚徒如果异想天开地点燃稻草也是白费力气,牢房不会起火,囚徒自己却会窒息而死。
  当牢门在铰链上转动时,侯爵正在牢房里踱步,像所有被关进笼子的猛兽一样本能地来回走动。
  他听见牢门开了又关上,便抬起头。地上那盏灯正在他与戈万之间,正面照着这两人的脸。
  他们相互瞧着,在逼视下一动不动。
  侯爵大笑起来,喊道;
  “您好,先生。我有多少年没机会见到您了。谢谢您大驾光临。我开始厌烦了,正想找人谈谈呢。您的朋友们在浪费时间。什么验明正身,什么军事法庭,这些规矩太费事了。要是我,就会直截了当。我这是在自己家里,请您进来。怎么样,您对目前的事怎么看?很古怪,对吧?从前有一位国王和一位皇后,国王就是国王,皇后就是法兰西。
  有人砍下国王的头,将皇后嫁给了罗伯斯比尔,这位先生和夫人生下一个女儿,叫作断头台,明天上午我大概就要结识它了,我将十分高兴,和见到您一样。您是为这事来的吧?您是不是升官了?您当了刽子手?如果这是一次简单的友好拜访,我心领了。于爵先生,您可能忘记什么是贵族吧。那好,这里就有一位贵族,就是我。您好好看看。他是个怪人,他相信天主,相信传统,相信家庭,相信祖宗,相信父辈的典范,相信忠诚与正直,他对君主尽忠尽责,他尊重古老的法律,他相信美德与正义,他会高兴地让人枪毙您。请您坐下来,当然是坐在石地上,因为这间客厅里没有安乐椅。不过,在污泥里生活的人坐在地上也无妨。我这样说不是想冒犯您,因为我们称作的污泥,就是您所谓的民族。您总不至于要求我高呼自由、平等、博爱吧?这里原先是我家里的一间房,从前爵爷们将乡巴佬关在这里,现在却是乡巴伦将爵爷关在这里。这种幼稚无聊的事就叫作革命。再过三十六小时我大概就要被砍头了,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妥。不过,如果你们讲点礼貌,本该把我的鼻烟盒拿给我,它在上面那间镜子大厅里,您小时在那里玩耍过,还在我膝上蹦跳哩。先生,我告诉您一件事,您是戈万,而且,奇怪的是,您血管里流的是高贵的血,没错,和我一样的血,这血使我成为体面人,却使您成为无赖。各有各的特点。您会说这不能怪您,但也不能怪我吧。当然,有人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恶棍,这是由于他周围的气氛。在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做事轻率,革命像是荡妇。你们所谓的罪大恶极者其实最清白无辜。一群傻瓜!首先就是您。请允许我向您表示佩服。是的,像您这样的小伙子,在国内是有身份的贵族,可以为高尚事业抛洒高贵的血,您是这个戈万塔的子爵、布列塔尼王公,可依法成为公爵,还可继承法兰西重臣的爵位,这是凡有常识的世人梦寐以求的,但您却乐于成为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敌人把您看作无赖,朋友把您看作傻瓜。对了,替我向西穆尔丹神甫先生致意。“
  侯爵从容不迫地侃侃而谈,像素有教养的人那样心平气和,眼光明亮而安详,两手插在小口袋里。他停顿了一下,长长地吸一口气又接着说:
  “我不向您隐瞒,我曾尽力想杀死您,三次亲自将炮口对准您。我承认这有点失礼,可是,以为在战争中敌人会向我们讨好,那才是轻信胡言乱语呢。我们在打仗,我的侄孙先生。到处是烧杀。国王也被杀了。多美妙的世纪!”
  他稍稍停顿,又说:
  “当初要是把伏尔泰吊死,送卢梭去服苦役,那么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呵!文人是多大的祸害!你们责怪君主制什么呢?不错,皮塞尔神甫①被送回科尔比尼修道院,但他可以挑选马车,还可以在路上耽搁;至于你们的蒂通先生②,对不起,他行为放荡,在参加巴里斯副祭事的圣迹以前还逛妓院,他从樊尚城堡被押到皮卡尔底的阿姆城堡,那地方确实相当糟,所以你们不满,我还记得,当时我也喊叫,和你们一样傻。”
  ①原为法官,后为神甫,因反对宫廷与僧侣而入狱(一六五五…一七四五)。
  ②法国作家(一六七七…一七六二)。
  侯爵拍拍口袋仿佛在找鼻烟盒,接着又说:
  “但没有你们那样坏。我只是说说而已。后来侦查诉讼界发生了叛乱,接着哲学家先生们也加了进来。作品被焚烧但作者却安然无恙。宫廷阴谋家也插手了,还有形形色色的糊涂虫:杜尔哥、凯斯内、马尔泽尔布①、重农主义者,等等等等,于是便闹哄哄地争吵起来了。一切都是由那些蹩脚的诗人和作家挑动起来的。百科全书!狄德罗!达朗贝!呵!十足的废物!普鲁土国王那样出身高贵的人居然也上当!要是我,我会将耍笔杆的统统消灭。呵,我们这些人是伸张正义的。瞧这墙上还留着车轮刑的痕迹。我们可不开玩笑。不,不,不要那些破作家!有阿鲁埃②就有马拉;有胡写瞎编的作家就有行凶杀人的恶棍;只要有墨水,就会有造谣诬蔑;只要有人拿鹅毛笔,无聊的蠢话就会导致残酷的蠢事。书本导致罪恶。Chimere这个字有两个意思,一是空想,一是怪物。你们空话连篇,大谈什么权利?人的权利!人民的权利!多么空洞、愚蠢、异想天开、毫无意义!而我呢,我说:科南二世的妹妹阿瓦兹将布列塔尼伯爵领地作为嫁妆给了南特与科尔努阿伊的奥埃尔伯爵,奥埃尔后来将王位传给阿兰·费尔冈,费尔冈的侄女后来嫁给了罗什絮尔荣的领主黑阿兰,并生下小科南,这个小科南便是我们的先辈居伊或戈万·德咽阿尔的祖父,我讲的这件事一清二楚,这就是权利。而您的那些怪人、坏蛋、乡巴佬,他们说的权利是什么呢?是武神和教君!多么可怕!呵!这些无赖!我为您难过,先生。您属于布列塔尼的高贵血统,您和我的祖先都是戈万·德·图阿尔,我们还有另一个祖先,就是著名的德·蒙巴宗公爵,他曾任法兰西重臣,荣获勋位,曾参加图尔郊区战役,在阿尔克战役中负伤,后任王宫犬猎队队长,八十六岁时在都兰的库齐埃家中去世。我还可以谈谈德·拉加尔纳什夫人的儿子德·洛迪努瓦公爵,谈谈克洛德·德·洛林,他是德·谢弗勒兹公爵,谈谈亨利·德·勒农库尔,谈谈弗朗索瓦兹·德·拉瓦尔一布瓦多凡,可是这有什么用呢?先生您荣幸地成为傻瓜,而且执意要与我的马夫为伍。您听着,您还是孩子时我已是老人了。我教训过您这个毛孩子,现在我还要教训您。您身体长大了,人品却堕落了。
  ①杜尔哥,曾任财政总监(一七二七…一七八一);凯斯内,经济学家(一六九四…一七七四);马尔泽尔布,政治家(一七二——一七九四)。
  ②即伏尔泰。
  自从上次见面以后,我们各奔东西,我追求正直,您却背道而驰。呵!我不知道这一切会怎样结束,但您那些朋友先生们却是十足的无耻之徒。呵!对,多好呀,我同意,多大的进步呀!军队里取消了酗酒士兵饮水三天的惩罚!还有什么最高限价、国民公会、戈伯尔主教、肖梅特先生、埃贝尔先生,你们彻底推翻了过去,从巴士底狱直到年历。
  用蔬菜代替圣徒①。好吧,公民先生们,你们当主人吧,统治吧,随意行事,玩个痛快吧,不用拘束。但是不论如何,宗教仍然是宗教,君主制仍然有一千五百年的历史,法兰西古老的贵族,即使被砍了头,也比你们高。至于你们关于皇族历史权利的流言,我们只能耸耸肩。西尔佩里充其实只是一位名叫达尼埃尔的隐士,兰弗鲁瓦编造他是为了和铁锤查理找麻烦民这些事我们和你们一样清楚。问题不在这里,问题在于成为伟大的王国,成为古老的法兰西,成为井然有序的国家。首先受到尊重的是作为国家绝对君主的神圣的国王,其次是王公,再次是宫廷大臣,他们管理陆军、海军、炮兵,任财政领导与总监。然后是终审法官和下级司法官,再下是盐税官和总税务官,最后是分为三个等级的王国警察。瞧这一切原本很好,井井有条,但你们却毁了这一切。你们这些傻瓜什么也不懂,你们根本不知道省份是什么,却将它摧毁了。法兰西的特点代表大陆的特点,法国的每一个省都代表欧洲的一种美德;在皮卡尔底省是德国的坦率,在香槟省是瑞典的慷慨,在勃良第省是荷兰的灵巧,在朗格多克省是波兰的勤奋,在加斯科涅省是西班牙的严肃,在普罗旺斯省是意大利的智慧,在诺曼底省是希腊的敏锐,在多菲内省是瑞士的忠诚。你们对此一无所知,却破坏、粉碎、摧毁、消灭了这一切,而且像野兽一样不以为耻!呵,你们不要贵族!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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