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目山传奇-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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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仙问:“最初说女队长变了幽灵的是谁?”
“不知道,那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
肖里郎问:“这么多人死了,就没有人来查过案吗?”
“谁查呀?”
“公安局什么的。”
“你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这样的事好像是应该上报的。当官的应该知道啊,为什么没有上报过呢?是大家都相信幽灵了,觉得报案是多此一举呢,还是上报了我们不知道呢?”
钱玉珠越说越像自言自语了。
“噢,怪不得空气这么清新,”酒仙感叹说。那语气仿佛目睹了伊拉克爆炸发生后到处残肢碎体的景象的喟叹,或者见到印尼海啸后的断壁残垣的感慨。
美美婷大笑不止。好容易笑完了,她问:“这两件事情之间是什么关系呀?”
酒仙老气横秋地解释说:“工业化洗炼了人们的头脑,也破坏了环境。像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就是没有被工业化影响到的地方,人们的头脑也没有经历洗炼,蒙昧如初,居然把什么幽灵传说都信以为真了。”
美美婷想了半天,才似乎明白了酒仙的意思。她也不愿意再去深究了。她笑着说:“我想到一个要紧的问题呢,被你打扰得忘了,是什么呢?让我想想,噢对了!玉珠,女造反队长的家属还有在村里的吗?”
“她是我姑姑。”
“啊?”大家惊讶起来,然后各各发现自己的惊讶莫名其妙。幽灵是谁并不是值得惊讶的事情。
“你姑姑死的时候是个什么情形?”
“不知道。”
“你爸爸没有说吗?”
“我问过他,他从来都是一句:过去的事问它干吗?”
酒仙把一只手搭上肖里郎的肩膀。肖里郎立刻就明白了,酒仙在告诉他,钱玉珠的姑姑死的时候一定没有穿衣服,说不定还有被奸的痕迹,对于钱父来说这是不可宣扬的家丑,他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包括自己的子女。
果然钱玉珠说:“你们别问我老爸呀,他是不让我说出幽灵的事的呢。”
肖里郎还发现一点,钱玉珠平时很封闭的,寡言少语,今晚却连连续续地说了这么多。他想,钱玉珠得了录取通知书,有些得意忘形了。
“幽灵是被奸杀的,它死时一丝不挂,所以它掠去的妇女也是一丝不挂,这倒是顺理成章的。”他想着,也用身体语言把这个传递给酒仙。
然而酒仙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是无神论者,或者多数时间是无神论者。他在试图思考事情的真相,脑里一头雾水。
“酒仙!”
“啊?”
“你认为是怎么回事?那些青年妇女是怎么死的?”
“想不明白,”酒仙表现出少有的老实,“听你的意思,你好像有点眉目了?”
“不。我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我很早以前就想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很早以前?酒仙不由想起今天上午放牛的时候钱玉珠的话来,他想问:你不是对死人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他好容易忍住了没有说,而是说出另外一句话来:“那我们查查?”
“是的。你要帮我哦。”
“那当然!我早就有准备了。”酒仙说,他的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炫耀。
“看,这是工具。”他拿出手电,打亮,挥动一下,让光束从前面到头顶划一个扇形,“这是我为了去细细查验尸体专门买的!”他说。
“那是什么?”
美美婷忽然抓住酒仙的手急切地问,她的声音已经颤抖了。
——就像回应酒仙的手电光一样,前方山腰里,一束白光划破夜空,光束不停地上下摆动。在黑夜里,这显得异常诡异。
酒仙默然良久。他也吓着了,在努力镇定自己,身旁女孩的气息,尤其是她乞求保护似的动作成了效果极佳的镇定剂。
“那里有个人,也打着手电。”他说。
钱玉珠说:“很可怕哟,那里没有人家呢。连路也没有的。”
酒仙看实在了,反正是手电,你管人家在那儿干什么呢?这点连肖里郎也赞同。
“说不定人家看到我们的光,还惊怕了呢。”
“对!”美美婷急忙说,“他一定是给自己壮胆,才故意作出这种恐怖动作来!”
钱玉珠拿过美美婷的手臂看了看表,荧光表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五十分,这个时间里,山村里劳动了一天的人们早已酣然入梦了,应该不会有人在户外活动了。何况这里离人家居住的地方有两公里,是离庄稼地很远的荒芜之地,深更半夜怎么会有人呢?
第4章
太阳的第一缕光芒经过地面与云层之间的数度折射后准确地透过茂密的树叶投入一只只鸟窠,惊醒了鸟儿的好梦,于是它们跃上枝头,呼朋引伴,热闹起来了。草树经过了一夜凉风的抚慰和清露的滋润,此时也恢复了最具生机的绿色。人家里因电压不足而显桔红的灯光渐次亮起,从山墙上屋檐下和次第打开的大门里透出来。晨光渐浓,炊烟升起,整个山村都活跃起来了。
钱玉珠揉着眼睛一脸呆相地走出房间。钱父放下了正在磨的弯刀,问:“你们昨天取回来的信呢?”
“那桌子上不是?不是信,是浙江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钱父拿过信封去,颠来倒去地看了,又拿出里面的录取通知书,展开,迷着眼看了半天,问:“你们拿到村公所盖了个章吗?”
钱玉珠一边回过头去看陆续从里间出来的酒仙、美美婷和肖里郎,一边含笑说:“什么呀,哪会有村公所的章?”
钱父把通知书递到钱玉珠面前,指着上面的红色公章说:“这不是村公所的章吗?”
“这是浙江大学的章哪!”
“哦,哦哦!”钱父把手缩回去,翻来覆去的又看了半天,问:“这上面说没有说要多少钱呀?”
“开学交六千。”
“要这么多吗?一开学就是六千?加上路费什么的,不至少得带六千一百块钱哪?”
钱玉珠的哥哥说:“看爸爸说的,单是到浙江的路费就要五百元呢。
“真的?”钱父吃了一惊,看看酒仙和肖里郎,见到他们肯定地点头以后,他放下录取通知书沉思起来。
“家里只有两千一百六十块钱,不够的怎么办?——陈伟家刚卖了几头牛,可能还有两千块钱在家里,要不去借过来,不够的再想办法?”
“不行!”钱玉珠突然发怒,“我宁可不去读书,也不借他家的钱!”
她的怒火不小,一张脸涨得通红。这引起了酒仙的迷惑,不知道“陈伟”这两个字在钱玉珠的字典里除了代表人名以外还有其他什么邪恶意义。
钱玉珠的嫂子说:“我大姨妈的小姑在县城里开服装店,上万块的钱都有。我去叫大姨妈去帮忙借点?”
“这倒是一条路。但是你大姨妈家五十多里路,好远哦!”
“没有关系,其中还有一截路可以坐车的呢,大半天就到了。我现在就去换衣服。”
一会儿,钱玉珠的嫂子兴冲冲地出门了。
酒仙、肖里郎、美美婷三人呆呆坐着,互相一遍遍看对方的脸。
美美婷忽然笑了,问:“酒仙哥哥想写诗了吗?”
酒仙苦笑着说:“我们伟大祖国五千年的灿烂文化中还确实少见表现家庭和睦的诗,不过也许哪一天我真的为它添加上这一个内容。”
酒仙说话时其实是心不在焉的。他心里热着,而且逐渐升温。最后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帮助钱玉珠的最好办法,于是站起来说:“钱叔叔,如果到时凑不齐玉珠的学费的话,我可以帮你们贷款。”
钱父愣了一下,然后笑了;然而他眼里满是迷惑,“多谢!多谢!”他说,“到时再说吧,如果凑不够,一定会来找你的。”
酒仙说完话后才感觉似乎有些地方不对劲,似乎自己太冲动了;再看钱玉珠时,她也正望着他,两只眼里都沉淀着问号;他于是脸红了,急忙到外面去看风景。
钱家人继续说话。一会儿他们已经商量好钱玉珠的哥哥在玉珠开学时送她到学校,然后直接下广州打工去。大约他们在以前就讨论过这样的问题,现在只是做了决定。
“对了,”钱玉珠说,“幽灵今年找上谁了?”
钱父一愣,脸立即沉了下来,说:“不知起倒!这个时候问这个干吗?”
“我们已经看见尸体了。”
钱父不再说话,重重地坐在板凳上。他的眉皱得很厉害。
“这个死鬼,当真六亲不认了吗?”
“到底是谁呀?”
“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到红英了吧?”钱父问他的妻子。
“表妹?你说是……是红英?我刚回来的时候,你不是说到她姑姑家去了吗?”
钱玉珠脸色苍白,身体晃动得厉害,差点跌到。酒仙三人急忙站起来,美美婷扶住了她。
喘了一阵气之后,钱玉珠很快镇定了下来。她对酒仙说:“我们去看看。”
“在哪儿?”钱父问。
“铁路隧道。”
“梯子西边。”钱玉珠补充说。
钱父说:“你们先去,我去通知他姑父,一会儿就来。”
6
下河沿村在半山腰的一大块平些的土地上。平时相对的,坡度足有三十度,而且其间高起低伏,断层削崖,地况多变。
村里唯一通向公路的大路满是泞泥晒干后经人畜踏成的碎土。从村口到公路的几十米路很陡,是凿岩而成的之字形阶梯。
下到公路来,再从钢索梯子攀上去。
钱玉珠一路上没有说一句话,她步履沉稳,但呼吸明显急促。
酒仙三人也沉默不语,他们都很担心。三人都知道,钱玉珠来的目的是要证实死去的到底是不是她的表妹。
第一次来的时候,钱玉珠说“回去一问就知道了”,显得那么自信。今天却又要亲自来证实,这表明她其实不希望真的是她的表妹,非要看个明白不可。这可见她和表妹的感情很深。
如果死者真是红英,她受得了吗?三个人都在惴惴不安地揣测。
手电筒光照耀着铁轨,四人走得很快。
到了。酒仙把手电照向石窟的对面。他害怕结果。
“酒仙,你照照,让我看看,我没事的。”
“你一定要挺住啊。”
美美婷忽然想了起来,说:“红英?就是和你从小学一直读到初中毕业的?”
“是的。她成绩比我好,但家里没钱交不起学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我知道了,后来她去了广州,每周六给你打电话。”
“她对我很好,每月给我寄一百块钱零用钱,而且叫我别让家里知道。爸爸是个硬气的人,他知道了一定会还她的。”
肖里郎深怪美美婷的这话说得不合时宜。他暗中碰了她一下,居然被钱玉珠知道了。
“让她说吧,说了我心里好受些。”
酒仙有些后悔这次到隧道里来。
他把电筒光慢慢移向石窟——情景令四人惊骇无伦。美美婷大叫一声,腿脚发软,向后倒去,被肖里郎的身体挡住了。
死尸的上半身伸出了石窟,离枕木只有一尺来远。腰部以下还在浅浅的石窟里,但很显然已经被移动过了。更叫人诧异的是,尸体已经面目全非,脸上腐烂的肉皮掉下来了大半部分,两只眼睛凸了出来。从脸上一道道杂乱的沟可以看出,腐烂的肉皮是用木棍之类的东西撬掉的,两排细碎的牙齿大部分显了出来。
大家都害怕得恨不得立即离开,这时两个男人起了关键作用,他们强压住自己的惊慌,分别用尽千言万语安慰两个女孩。好长时间以后,她们终于安静些了。
“不是,不是的。不是红英,她的肚子没有这么大。”
酒仙等人细看死尸的肚子,的确小腹部分是隆起来的。
臭味熏得人头晕目眩。酒仙看了看萎靡不振的钱玉珠和美美婷,正要建议退出,忽然肩膀被肖里郎轻碰了一下。酒仙看看肖里郎,只见他的手指往石窟的石壁上指去。
酒仙注意到石壁上有些异样。他用手电光照着仔细地看,原来灰色的石壁上有两行白色的字:
我是冤死的,阎王不让我转生
我只能到处游荡,我好孤独呀
字迹笨拙,字形古怪。有人说,一个人的字迹总会反映出他的某些特征来,可酒仙从这两行字里什么也看不出来。
酒仙和肖里郎都看得很仔细。四个人谁也不说话。
当他们走出隧道的时候,钱玉珠的哥哥和十多个男子已经攀着梯子上来了。这些人当中年纪最大那个人在不停地擦眼泪。钱玉珠窜到他面前,扑到他怀里。“姑父!”她嘶竭的声音说,“谁叫你让红英回来嘛?”
钱玉珠放声大哭。姑父摇摇欲坠,泪流满面,手颤抖着抚摸她的头发。
酒仙、肖里郎、美美婷互相看着,他们传达着这样的信息:钱玉珠理智战胜了感情,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