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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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围,所以要用另外一种算法,就是一周除以二,我们只有三天半时间。”钱运周请示:“是不是总部先撤退?”
柳元麟说:“后勤辎重先行,然后顺序是第一、二、四军,最后才是总部。”
钱运周见他只字不提三、五军,就小心翼翼地问:“猫儿河谷……那边怎么办?要不要……”
柳元麟眯缝着眼睛。钱大宇说他父亲看见总指挥眼睛里迸出一股杀气,柳元麟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冷笑说:“再以总部名义给段、李发电,说敌人进攻已经被阻止,现正在孟由激战,命令务必全歼缅军主力,不得有误。”
一股寒气从脚下悄悄蹿起来,钱运周唯唯而退。在这个大局转变的关键时刻,钱大宇父亲没有死跟浙江人柳元麟,而是明智地倒向云南人一边。他给自己留条后路,悄悄派人送密信给段希文,向他通报总部秘密撤军时间表。事实证明,他的这个举动挽救了自己和家人包括我朋友钱大宇的命运。
大撤退紧急执行,江口戒备森严,到处都能看到佩戴红色臂章的宪兵值勤巡逻。一队队前方撤下来的部队向渡口集中,当地民工昼夜将人员物资运过湄公河去。由于时间充裕,渡河行动从容不迫,国民党残军退出属于缅甸领土的湄公河西岸,进入同样是森林覆盖人烟稀少的老挝琅南塔省西北部边境山区。
第四天,也就是柳元麟列出算术公式的最后时刻,第一批穿迷彩作战服的突击队如同神兵天降出现在江口山头上,而另一支突击队历尽千辛万苦冲进孟杯机场,那片偌大的空地已经人去场空,只剩下一些空油桶在山风中发出吹口哨一样的尖啸声。
正在猫儿河谷鏖战的国民党主力第三、五军也没有继续夺取消灭缅军的最后胜利,钱运周的情报及时拯救他们,段希文老谋深算地脱离战场,给自己留足撤退时间。由于提前下令引爆,炸药填装量不够,那座天然湖泊只被炸开一条口子,部分湖水冲出来把跑得慢的缅兵席卷而去,猫儿河谷短暂地变成一条水流湍急的泄洪道。国民党军队甚至来不及回头看一眼胜利果实,扔下大批缅军在洪水中挣扎,他们走的是另一条路线,从泰缅边境绕道进入寮国与总部汇合。因此当对方突击队冲进猫儿河谷,他们的主要任务已经不是打仗,而是抗洪救灾,向被洪水围困的缅甸友军伸出援助之手。
缅甸司令官惊出一身冷汗来,他相信是菩萨在暗中显了灵,否则再迟一两天,缅甸就将全国下半旗志哀,而他自己和麾下的缅甸官兵就将变成一张长长的烈士名单。后来仰光政府宣布:“湄公河之春”行动胜利结束,战役取得伟大战果。缅军收复失地,捍卫了主权,赶走了侵略者,消除了心腹大患。由于涉及国家机密,公告没有提及别的内容。当然国民党也没有失败,他们险些消灭缅军,同时胜利转移,因此这是一场双赢的战争。惟一输家是那些惨遭战火蹂躏的老百姓,猫儿河谷有几座掸族和傈僳山寨,当时均毁于战争和洪水,迄今没有人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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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961年春天,由于国民党残军撤退到老挝,引起老挝局势动荡,从而引起东南亚国家强烈抗议,台湾当局处境尴尬,遂命该部全部撤回台湾。这一命令到年底才告执行完毕。柳元麟总部及下属第一、二、四军部分官兵经由老挝、泰国空运返台,第三、五军大部分云南籍官兵拒不执行命令,自动返回金三角。台湾国防部发言人证实,撤军已告完毕,“云南人民反共志愿军”番号取消。所剩残余约数千人,均为擅自脱离部队者,台湾方面不为其行动负责。柳元麟回到台湾,被当作前线归来的反共英雄和有功之臣到处吹捧。蒋氏父子把他当作忠臣对待,让他先后担任台湾国防部作战督察员,第八、九、十届中央评议委员、顾问,过起衣食不愁的特权阶级的优越生活。直到1993年8月还重新出山,当选为国民党第十四届中央评议委员。
与他在老挝分道扬镳的段、李、钱诸人命运则大相径庭。台湾虽然对段、李抗拒命令的行为深感恼怒,但是自家的儿子终归抛撇不下,后经蒋介石秘密下令,又将番号改为“东南亚人民反共游击总部”,下辖第三、五两军,段希文出任总指挥兼第五军军长,李文焕任副总指挥兼第三军军长。
第二十章 罂粟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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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我到云南陇川当知青,陇川俗称“外五县”,即怒江以西与缅甸接壤的五个民族自治县,地域广大人烟稀少,尽管已经解放二十多年,废除了土司制度,也修通公路(著名的滇缅公路),但是我们在边疆的亲历亲见还是触目惊心,如同时光倒转,返回原始社会,令所有来自大城市的知青震惊不已。
有几件事印象深刻。比如烧荒,就是在森林中放火,把森林大片烧毁,这在现在是违法的事情。那是下乡第一年,一天晚上突然起山火,连队紧急集合救火,不料苦战半宵,许多人头发眉毛烧没了,付出惨重的代价,却被告之是寨子里山民烧荒。山民年年都要烧荒,然后在森林灰烬上种苞谷,次年转移再烧。没有森林植被保护的荒山经雨水冲刷,山体滑坡,泥沙俱下。我们看见当地山民种地,他们用刀子在地上刨个坑,扔下种子自生自灭。
山民通常不下山,也不与汉人往来。一次有人报告,说两个人钻进甘蔗林里不知道干什么。连长带人紧急前往查看,结果发现那是一对山民夫妇,女的是个孕妇,正在痛苦呻吟着生孩子。按照常识,产妇必须尽快送医院,但是那位丈夫却拔出亮晃晃的长刀来,不许任何人靠近他妻子。我们想尽办法跟他解释,然而等于白费口舌,就这样相持几小时,终于听见甘蔗林深处传来婴儿啼哭,产妇用牙咬断脐带,夜里这家人悄悄消失不见了。后来有人告诉我,山里女人从来不进医院,她们把孩子生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这是祖先遗传给她们的动物本能。
还有巫师、打卦、捉鬼、抽大烟,山民不下山,生病请巫师捉鬼,如果治不好,病人则被视为鬼,逐出寨子或者当众活活烧死。五十年代曾有反映此类题材的电影《摩雅泰》,七十年代边疆常有类似野蛮的悲惨故事发生。即使没有阶级剥削和压迫,边疆落后依旧,山民过着古老而贫困的原始生活,与山下的文明社会差距越来越大,直到后来改革开放我重返边疆,才看到这种状态有了很大改观。
设想一下,如果不是中国解放,如果不是改革开放,云南边疆那些毗邻金三角的地方会不会变成“金三角”一部分?换个说法,五十年前金三角与云南边疆连为一片,社会形态相同,民族具有血亲关系,金三角变成金三角,国境一侧的云南边疆终于摆脱愚昧和贫困,走上健康人类的共同道路,这个事实说明什么道理?对人类禁毒有何启示?我想答案恐怕应当提交联合国大会讨论。
早在知青年代,我对毒品就有过粗浅的感性认识,因为国境对面是金三角,我们常常难免与毒品打交道。有天一个缅甸边民躲在甘蔗林里拉屎,守青的女知青听见动静,以为有野兽,吓得险些尿裤子。跑回连队报告,连长带了一班武装包围甘蔗地,发现那个边民不仅拉了一泡屎,把甘蔗林弄得臭气熏天,还一口气偷吃了十多棵尚未成熟的青甘蔗。
本来这种事情并不严重,教育几句就放过了,我们的知青也常偷吃青甘蔗,只是不在甘蔗林里拉屎。可是这天连长因为兴师动众,脚下不当心又踩了许多稀屎,心里觉得很窝火,就骂骂咧咧地把那人押回连队。不料一审就审出名堂来。原来这人的背篓里,上面装野果子,下面却是芭蕉叶盖着的大烟。
大烟就是鸦片,我们在学校上过历史课,知道那场著名的鸦片战争,还知道林则徐是民族英雄。这天我们看见的鸦片很像狗屎,被塑料纸包裹着,黑糊糊的,有两三斤重,换算成国际标准计量单位就是一千多少多少克。依照今天的禁毒标准,恐怕算得上一件大案要案,而破获大案要案的人,当被授予禁毒英雄称号。可是那时候国内没有人吸毒,抽大烟似乎是一百年以前的事,与我们生活无关。我们都是生在解放后长在红旗下的知青,头脑单纯得像一张白纸,如果不是有人介绍,这些被称作鸦片的毒品就是扔在大街上也无人能识。
边民被押走了,那包大烟先是摆在连部会议室,大家嫌它气味难闻,又扔到仓库里,许久无人问津。有次我们知青在仓库里干活儿,有人翻出那包东西,大家都好奇地凑拢来,有人提议尝一尝,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同意的人就挖下指甲盖大小一点,塞在纸烟里轮流吸。我不敢吸,只嗅嗅那股飘来的烟味,觉得不算难闻,但是抽过的人称赞说味道硬是要得,比“红塔山”还好抽。问题是没过多久就有人呕吐,还拉肚子,被送进卫生所救治,于是偷吸大烟事件败露,在场的知青都受到处分,这件事直接导致我后来短暂出境流浪的错误行为。
六七十年代,边疆走私鸦片事件时有发生,大凡缅甸边民,单个或者一群,白天晚上经过连队门前,只要拦住一查,多少都能查出一些大烟来。当时兵团纪律很严,知青都过着半军事化生活,每月二十六元生活费,政治要求严格,天天学习毛主席语录,但是对边民盘查并不严格。如果边民辩解说自己抽,数量不多就放掉,数量多的就扣起来,也没有什么实质性惩罚,多是教育一通放人。我为这些背着鸦片在国境两边忙来忙去的人群感到困惑:鸦片又不能当饭吃,这些人大都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看得出生活并不富裕,甚至不能吃饱饭,他们就不能干点别的有益事情吗?
渐渐就听到一些传闻,说国境对面到处种鸦片,人人抽大烟,不管土司头人还是贫下中农都一样。蒋残匪也种鸦片,所以都变成了纸老虎。以我们知青当时的觉悟,认为应该打起红旗到金三角闹革命,说明搞世界革命很有必要。
后来当我流浪到缅北山区,没有找到革命队伍,而是与罂粟打了半年交道,参与并完成从播种到收获的全过程,至此我终于解答了心头的疑问,同时深刻理解什么是生存的残酷性。
又过了许多年,当我再次走进金三角,翻开一大堆历史资料才赫然发现,金三角毒品泛滥正好是六七十年代。也就是说,我们在知青时代天天“与狼共舞”却浑然不觉。有人警告说二十一世纪人类面临两大威胁,一个是环境,另一个就是毒品。我相信这决不是危言耸听。当我们面对金三角,面对这场世界性的毒品灾难,面对威胁我们世界和人类共同命运的世纪噩梦时,我的思维之箭一路鸣响,穿越黑暗岁月的空间,穿透重重迷雾,射向一个遥远而崎岖的历史暗河之源。我要试图揭开这个折磨所有史学家也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历史之谜:为什么世界最大的毒品中心不在欧洲非洲,也不在同样地理位置的亚洲越南老挝柬埔寨,或者印度阿富汗巴基斯坦,却偏偏是毗邻中国的金三角?这是偶然还是必然?地理因素还是人为因素起作用?那个短命而强大的国民党帝国,他们的入侵究竟给金三角带来什么后果?他们在这个危害全球的毒品王国中究竟扮演什么角色?
2
1999年,我在云南某戒毒所采访戒毒者。我面前是个年轻姑娘,说姑娘不大准确,她其实尚未成年,只有十六岁,是个花季少女。但是这个花季少女提前枯萎了,因为她与魔鬼打交道。
她是个中学生,一脸憔悴,给人感觉像个风尘女子。我问她为什么吸毒,她说好奇,又说不,因为寻求刺激。我说寻求到了吗?她凄惨地笑笑,没有说话。我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她都低头不语。最后我说:“你有信心戒毒吗?”她突然抬起头来,我看见那双大眼睛被泪水溢满了,接着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少女说:“不,不是我不愿意,是……没法呀。你不知道,那个魔鬼……钻进心里啦。”她放声大哭:“我完啦,没有人救得了我呀!”
少女的悲声萦绕在空气中。据介绍,这座戒毒所,未成年人占一半以上,我的心中好像压了一座大山。如此下去,我们的国家会变成一棵被毒品蛀空的大树,我们的后代会像枯树那样垮掉。1999年中国登记在册的毒品受害者已达六十八万人(据2000年5月15日《北京晨报》报道)。
在云南边境,一间边防武警办公室里,我见到缉毒英雄某队长。因为工作保密的关系,我必须隐去他的姓名。这是个话语不多的年轻军人,皮肤黝黑,一双眼睛很亮,目光尖锐。此时他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们采访的内容,不外乎从前已见诸报端的各种缉毒事迹。
采访结束时,我问他:“你最大的苦恼是什么?”
军人答:“是被动。毒贩到处贩毒,防不胜防,像苍蝇蚊子一样,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