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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缅甸政府的控诉不仅没有受到联合国应有重视,相反给了一些老牌帝国主义分子以口实。帝国主义分子说,你们闹独立,自己内政搞不好,可见得你们缅甸人没有能力管理好自己的国家。这个事实充分说明,野蛮民族闹独立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帝国主义分子还奚落说,我们统治你们国家两百年,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入侵事件,这不是很好的证明么?
缅甸政府化悲痛为力量,发动几次代号为“猎狗行动”、“贝英豪战役”、“昂山行动”的大规模攻势,几乎倾其国家所有,企图彻底赶走盘踞在金三角的国民党军队,剜去这颗威胁国家和民族安全的毒瘤。令人遗憾的是,金三角地形复杂险要,易守难攻,缅甸政府国力财力十分有限,加之国内政局动荡,执政的自由同盟分裂,吴努政府岌岌可危,经济急剧滑坡,危机四伏,民族矛盾一触即发等等,所有这些因素都影响和干扰了军事战略的实施。所以军事进攻基本上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相反敌人却从山里打到平地,从东掸邦打到西掸邦,甚至打出金三角,到1960年,国民党残军已经恢复占领除景栋等重镇外的金三角大部地区,大有把缅甸政府军赶出萨尔温江流域的趋势。
第十六章 危机四伏
1
曼塘是金三角一座风景秀美的小村寨,靠近一个地名叫“回海”的小镇,我是从孟萨返回美斯乐,意外采访雷雨田之后第二天,也就是出发到江口之前见缝插针,临时决定前往采访的。我的冲动缘于一条重要线索,有人透露,曼塘村隐居着三位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李崇文、杨绍甲、梁中英。
李崇文是李弥时代的国民党纵队司令,陆军少将,退隐较早,我在前面已有介绍。杨绍甲不同,他是李文焕第三军元老,副军长兼主力第十四师师长,他的军事活动贯穿金三角各个历史时期。梁中英则是世界著名大毒枭坤沙掸邦革命军第三号人物,副总参谋长,他在金三角的地位仅次于坤沙和张苏泉。
听到此消息,我心跳立刻加速闻风而动。曼塘距美斯乐一百公里,有公路相通,美斯乐丰老先生替我写了一张路条给曼塘自治会长黄科先生,不外乎介绍我的来历身份,请予关照之类。别小看这一纸路条,在金三角,它等于我的介绍信和身份证。
我带着向导小米和司机小董赶到曼塘已经是当天中午,这天天气不错,阳光下的曼塘静悄悄的,村子睡着一般,看不见人影。我看见这是座普通的山村,同别的金三角村庄没有区别,房屋都是铁皮顶,样式却不是掸族竹楼而是中国式平房,屋子外面围着竹篱笆,里面栽着果树,养着鸡鸭。根据经验,我一眼就能判断这是座汉人“难民村”。
村自治会长黄科先生是个健康而快活的老人,脸色红润,精力充沛,脸上挂着宽厚的笑容,引人注目的是耳垂较一般人厚大,俗称有佛相,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脾气的人。当他被家人从一处什么地方找到了,居然跨一辆小摩托车,老顽童般一溜烟开回来,对我们嘿嘿地解释说:“偶尔在外面打打麻将,混混时间。”他太太瞪他一眼,当面揭露说:“什么偶尔?他天天都要打牌的,一打就不知道时间。”
黄科曾在国民党第三军任少校军需官,云南腾冲人,参加过五十年代以来金三角所有的重大战役:反攻滇西,反攻滇南,边境骚扰,粉碎缅军大围剿,建立江口根据地,出击萨尔温江东岸,打通走私通道等等。我掏出笔记本采访老人,不觉一晃时间过了几小时。
黄先生亲自带路,领我拜访李崇文将军。
我从李将军家里出来已经太阳偏西,李将军陪我步行几分钟来到一幢庭院式平房跟前说:“这是杨老将军的住宅。”我看见院子外面有座小门,门外盛开夹竹桃和海棠花。
杨将军是云南梁河人,云南讲武堂毕业,与段希文为同学。他瘦高个子,面颊清癯,一头剪得短短的白发,显得很精神。老人参加过八年抗战,在著名的台儿庄战役负过伤,流过血,伤愈后打过长沙保卫战、腾冲战役。他已经八十一岁高龄,依然腰板硬朗,腰不弯背不驼,只是耳朵基本失聪,戴助听器,因此交谈比较缓慢。他同李将军一样,对我提出的问题给予有选择地回答。我问老人:“五十年代那次著名的黄大龙‘北卡支队事件’,国民党残军内部火并,据说由您一手挑起,这是为什么?”
老人搔搔白发,好像似有尴尬。他喃喃地分辩说:“也不能说我一手挑起。黄大龙部原来为我三军所辖,后被打散,由段希文收容。再后来总部下令黄大龙回归建制,段希文不允,遂起冲突。”
我问:“第三、五军不是情同兄弟吗?为什么常常发生摩擦?”
老人想想回答:“生存是铁面无情的,比方说争地盘,富裕的地方谁不眼红呢?”
我说:“你们这样争来打去,难道就没有人出面管一管,柳元麟呢?台湾呢?”
老人叹道:“李主席(李弥)在孟萨,号令统一,谁敢各行其是?柳元麟当政,令出多门,上梁不正下梁歪,人心难逾啊!”
我说:“五六十年代国民党到处制造破坏事件,听说缅甸也有多起爆炸案,请问你们参与了吗?”
老人脸上有了困惑的表情,他回答不清楚:“也许是台湾情报局直接插手干的吧。总之那时候下面部队人心已散,没有人为政治打仗。”
我说:“你们不为政治打仗,为什么打仗呢?”
他解释说:“为生存,就是为了活着。”
我问他:“第三军大多数将领都留在塘窝总部,你为什么要独自离开?”老人叹道:“解甲归田就是要真正归于乡居生活,在那个地方,很难做到心静归田啊!”
我说:“俗话说叶落归根,您打算回老家梁河去吗?”
老人摇头说:“回不去了。你看我一大家子人,重孙都有好几个,就算金三角人吧。”
2
由于当天没有见到梁中英,我不甘心,决定当晚留宿曼塘。曼塘居然有座豪华旅店,依山而建,两层小楼,设施齐备,装修讲究,称得上一座微型宾馆,可见这座山村不是一般的难民村。
第二天晨起散步,村外空气清新,令人醉氧。当太阳从东边山头上露出脸来并斜斜地投下第一抹亮光,树林里有了饱满而生动的层次,那些金色的光斑好像许多有生命的音符,争相在黛色的叶脉上跳跃流淌。晨曦之中,百鸟鸣啭,万物生辉,我看见一位小个子老人在空地上打太极拳,神情专注,一招一式都显出很有功底,不消说这是个中国人。当我从村外走了一大圈回来,看见那位老人已经在旅店餐厅用餐,他面前早点很清爽,一小碗米线,一只油条,几粒花生米,一碟辣椒鸡丁。我选择在他对面坐下来,朝他打招呼说:“您老早哇,您是云南人?”他点点头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看您面前的食谱就决没有错。”
我们边吃边聊起天来。我有个重要经验,在金三角,你对任何人都不敢掉以轻心,也许一个不起眼的老头会告诉你一个惊人的故事,一段不平凡的经历。果然,我从服务小姐的恭敬态度中猜到,我面前这位老者就是旅店主人,大名鼎鼎的坤沙副手梁中英先生。
我说话比较谨慎。采访梁中英是我的重点之重,坤沙集团两年前也就是1996年向政府投诚,尚有部分不肯交枪的残部仍在山区活动,我不知道梁先生是否愿意接受采访,或者他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有什么想法,所以我先放出试探气球,自报家门,告诉他我是曾焰的朋友,从中国大陆来,然后看他的反应。
梁中英从前在坤沙集团主管后勤,兼任满星叠大同华语学校董事长,是曾焰顶头上司。我在金三角采访中听见许多流言蜚语,有人说梁对年轻才女曾焰图谋不轨,试图霸占作小老婆,以致于背后开黑枪打死其丈夫杨林云云。我对这些说法不屑一顾,认为纯属无稽之谈,简直到了无耻地步。老知青杨林无私无畏,做出那么惊天动地的壮举,竟然有人在背后泼脏水,可见得人言确实可畏。我认为即使梁先生对一位年轻美丽的异性下级产生好感,甚至暗生恋情又有何不可呢?
我在这里忍不住还要为我的朋友曾焰说几句公道话。曾焰是大陆知青,受过文明教育,而且才华出众,在金三角那样的文化蛮荒之地,她的突出和引人注目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颗珍珠当然要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一个年轻女性引人注目有什么过错呢?又不是中世纪,好比一只美丽小鸟,天生美丽是它的罪过么?
梁先生对我微微一笑说:“是的,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就说吧。”我从他波澜不兴的沉着眼神看出来,他对我的搭讪并不意外,说明他早已知道我的来历。
我立即进入角色。我掏出笔记本问:“梁先生,请问您什么时候来此定居的?”
他回答说:“有十来年了吧。”我吃了一惊,在心中飞快地算一下,也就是说,他在八十年代后期已经脱离坤沙集团,怪不得老人无牵无挂,神情如此安闲自得。
我说:“您知道,坤沙和张苏泉在仰光,而您选择独自隐居,这是为什么?”
老人回答:“坤沙司令张苏泉参谋长去仰光是政府的条件,与其他人无关。”
我字斟句酌地说:“请问梁先生,您与张苏泉,跟随坤沙贩毒……哦,与坤沙合作,始于哪一年?”
出乎我的意料,梁先生相当爽快,没有那么多顾忌,我猜想这是因为人入老境,淡出江湖的一种脱俗心态。我认为这种心态对采访有利。
他伸出三根指头说:“从1962年算起,将近三十年了吧。”
我说:“您和张苏泉,当然还有许多国民党军人,是什么原因促使你们脱离汉人队伍,转而追随坤沙?”
梁先生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他回答说:“说来话长,就像国民党为什么要离开大陆,不是几句话说得清的。但是用一句简单的话概括,那就是人各有志,命运使然。”
我问:“怎么解释呢?比如人各有志,难道你们有志于……对不起,请原谅我说得比较直接,做毒品大王吗?”
他丝毫没有尴尬或者恼羞成怒的意思,就是说他并不怪罪我的尖锐提问。我以为大凡有过不光彩经历的人,比如妓女、毒贩、抢劫杀人强奸犯,就像秃子头上的疮疤,一般都是碰不得的。但是这个超级毒贩(请原谅,事实就是如此)却很坦然,没有忌讳,我想他决不是头次碰上这种难堪问题。他回答说:“也许全世界都这样看待掸邦革命军,事实上我们并不仅仅贩毒,那只是一种革命手段,坤沙也决不是一个你们所说的大毒枭。坤沙自己并没有多少钱,也不是个富人,但是他给将近一千万掸邦人民带来福利,为他们做了多少好事!没有坤沙和掸邦革命军,金三角会比现在落后得多,这是金三角以外的世界所不知道的,这不正好是你们大陆所说的‘为人民服务’吗?如果能够帮助一千万掸邦人民独立,摆脱贫困,不受压迫,建立强盛的掸邦共和国,这不也是一种崇高的革命理想和抱负吗?”
他侃侃而谈,像给我上课,我简直被这种振振有词的“贩毒有理”论惊呆了。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冠冕堂皇的谬论,我接受的教育是“毒品是魔鬼,制造魔鬼的是魔王”,可是这个毒贩却用救世主的口吻向我宣传毒品救国的道理,宣扬为人民服务,真是岂有此理!我强压住怒火说:“梁先生,就算我承认坤沙贩毒集团给金三角部分人带来福利,可是您算过这笔账没有,全世界有三亿人吸毒,每天有多少无辜的人因为你们制造、贩卖毒品而陷入没顶之灾?多少家庭被吞噬,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多少人间悲剧天天发生?这一切,不都是因为你们的罪过吗?全世界与金三角,好比一家人与一个城市,总不能说为一家人幸福而毁灭一座城市是正义的事业……”
我突然住了口,意识到自己太冲动。这里不是讲坛,不是辩论会,我要做的事是采访而非辩论,我应该保持冷静,客观记录。可惜我这人天生不冷静,有好冲动的毛病。
幸好老人没有生气,他宽宏大量地说:“年轻人,你讲的也是一种道理,就是通常所说的大道理,可惜世界的存在是因为需要而不是道理。金三角为什么穷?是因为环境恶劣,高山密林,金三角生产的粮食不够养活自己,更不要说发展生产。金三角没有产品,只生产优质鸦片,如果谁把最后这点权利剥夺,一千万掸邦人民只好退回原始生活去,去同野兽一道生活,这就是生存权,西方人说的人权。西方人为什么喜欢吸毒?因为他们占据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富裕的欧洲和美洲,他们生活奢侈糜烂,退一步说,如果金三角像仰光或者曼谷,不用等一两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