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金三角-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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蠢蠢欲动,将于近期分路窜犯国境。”李老是陕北人,虽然到南方生活大半辈子,但是一口乡音未改,一如既往地把“李”说成“逆”,“我”说成“额”。
“4月,第一股敌人在南路出现,来势很凶,目标是勐连,景洪。额(我)们开始判断有误,注意力被吸引到南路。加上下面个别部队领导犯了急躁主义,以为这是敌人主力,想立头功,没有等把他们完全放进来就冲上去,违背军区首长诱敌深入的指示精神。敌人本来就是佯攻,你一打,他头就缩回去,跟你玩‘敌进额(我)退’的游戏。直到4月下旬,敌人主力才真正出现,他们的目标是临沧和思茅。当时分析,敌人还有没有更大的作战意图?他们只是一般性骚扰还是真的打算在云南建立根据地?他们还有没有别的战术目标?
“军区首长多次指示:不要性急,把敌人放进来,放深入一些。放长线钓大鱼嘛。额(我)们采取一些主动措施诱敌深入,希望敌人再向东前进,最好是临沧和凤庆,这样额(我)们就有把握关上门,把他们全歼,除去境外一个毒瘤。但是敌人很狡猾,始终不肯上当,相持两个月,敌人时进时退,逆(李)弥龟缩在耿马、双江一带,也搞发动群众那一套,当然是欺骗蒙蔽觉悟不高的群众。”
我问:“你们后来查清楚敌人意图了吗?”
李老笑着说:“反攻大陆呗。蒋介石要他反攻,逆(李)弥又不能违抗命令,可是他反攻又怕被额(我)们消灭,所以就来个消极怠工。”
我说:“从客观上讲,李弥反攻起到什么作用没有?”
李老沉思片刻回答:“恐怕不能说一点作用也没有。为防备国民党残部窜犯边疆,中央军委把原定入朝作战的第某某、某某军都留下来,这就是一种牵制作用。另外逆(李)弥把滇西、滇南分散的蒋残匪和反共势力纠集起来,起到了壮大队伍的作用。”
另一位离休老人彭荆风是我尊敬的前辈作家,老人看上去面色有些倦怠,但是精神尚好,思路敏捷,记忆力惊人。他对过去发生在西南边陲的几乎所有事件都了如指掌,说起话来仍然带有江西老家口音,语气果断勿庸置疑。
“1951年我在连队当文化教员,那时候我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投身革命队伍,热情似火,整天不知疲倦。国民党窜犯大陆,云南边疆是重点地区,当时打了那场很有影响的耿马、双江战斗。我并没有直接参战,而是后来接触了许多战斗英雄,又深入部队和临沧地区采访。生活是创作的源泉,火热的生活孕育了我的创作灵感,所以我一口气写出了两个电影剧本,还有一些别的作品。”
我问:“您认为您的作品反映了生活的真实吗?”
彭老毫不迟疑地回答:“是的,至今我仍然坚持这样认为。当时刚刚结束内战,民心向往和平安定,渴望建设家园,共产党有充分的信心挑起建设国家的重任。国民党反攻大陆是一种不得民心和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举动。”
我说:“根据我的采访,1951年的战斗没有达到全部消灭敌人的预期目的,是否可以认为是一场不成功的军事行动呢?”
彭老连连摇头道:“这样看法是片面的,很不客观。边疆保卫战虽然只毙俘一两百名敌人,看上去不能同解放战争中任何一场胜利相比,但是在政治上的影响和意义却十分巨大,不仅有力保卫了边疆,支持抗美援朝,而且彻底粉碎了国民党反攻大陆的妄想,起到警戒一切敢于来犯之敌的作用。李弥缩回金三角,从此再也不敢大规模窜犯边境。这一仗还应该包含一些有益的军事启示:境外之敌已经不是一两年前的国民党正规部队,他们正在和还将发生变化,热带丛林作战是他们最大的特点,应当予以密切关注。可惜当时大家都意识不到这一点。当然也不能怪谁,人的认识总是随着事物的变化而逐步提高……这个教训直到十年后的勘界警戒作战才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把话题转向境外。我告诉彭老,现居金三角的许多国民党将领都对1951年春天那场反攻云南的战斗有所反省。比如李崇文将军说,因为政治仇恨蒙住眼睛,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实在是件可悲的事情。
彭老笑笑说:“如果他们都像现在,能回大陆亲眼看看,他们就不会去做那样自欺欺人的所谓反攻梦想。”
最后一个话题是关于对金三角国民党残军政策。彭老说据一本公开出版的资料披露:鉴于金三角国民党军残军同台湾当局在组织上已无隶属关系,残军人员大多在当地安家,取得所在国“居留证”,有人已加入外国籍,不再从事危害祖国的活动,1981年根据中央和总政指示,停止对这股前国民党武装的工作。等等。
第九章 掸邦风云
1
自从在孟萨吸毒之后,钱大宇在我心目中变得越发神秘莫测。他究竟是什么人?从事什么职业?有什么背景?是贩毒集团,还是台湾派来的特务,或者是什么秘密组织成员?他为什么关心我的采访,仅仅因为同他父亲钱运周有关?
我想,我在对方心目中是怎么回事呢?作家,采访?还是另有企图?我想他大约也觉得邓贤是个身份神秘的家伙,因为我们都没法窥破对方的秘密。离开孟萨前,我提出上拉牛山口看看,听说那里还有部分战场遗迹,而李弥时代最大规模的战争就发生在那里。
我们的汽车开出一段砂石路面,很快就上了山。最初路面尚可,汽车开得较快,道路两旁的掸族山寨一晃而过。这条公路是通往山外的惟一公路,但是很少看见对面有车过来,冷清清的路面让人感到寂寞,偶尔见掸族人赶着牛车慢吞吞地走路。随着山势越来越陡险,路面变得越发糟糕,经雨季浸泡而变得又滑又软的红泥好像牛皮糖一样包裹着车轮,汽车不仅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跳舞,而且像个脚步不稳的老人趔趔趄趄直打滑,我的心提到喉咙眼上了。
忽然间就出事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汽车轰的一震,我们的头一齐重重撞向车顶,原来汽车滑进路边水沟里。幸好是公路内侧,我们爬出车来向外面看看,个个都变了脸色。公路外侧是座云遮雾绕的深谷,能听见溪水在谷底吼叫,上帝保佑,要是他老人家让汽车滑向另一个方向,我们只好永远从这个险恶的世界上消失了。
好容易把车弄出水沟,司机小董说什么也不肯往前开,车是他一家人的谋生的饭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个蚀本生意就做大了。我认为安全第一,但是效率也很重要,如果司机有把握开下去,乘车总比走路好。钱大宇的态度很奇怪,他既反对开车,也反对走路,他说:“要是走路,今天夜里也走不到,要是开车,下次一定往外面打滑,不然我们来打个赌。”
我说:“你要怎么样?调架直升飞机来?”
他望望山头,很有把握地说:“前面有个寨子,司机你把车开下山等着,我们骑马上山。”
汽车留在公路上,我只好跟着他,步行大约二三十分钟,就看见芭蕉树丛中露出几幢铁皮屋顶。在金三角,人们盖房子一律采用铁皮顶,既不用砖瓦,也不用茅草,你看见哪里有铁皮顶在太阳下反光,哪里就有人家和山寨。面前是座汉人寨,说得好听是华侨,其实就是当地山民,在我看来同掸族山民也没有什么区别。他们说的都是掸族话,钱大宇同他们叽叽咕咕说一阵,我一点也听不懂。一个男人同意为我们当向导,说好我付路费,两百泰铢,约合人民币五十元,我认为这个价钱不错,他牵来两匹矮种马,跟中国内地毛驴差不多,我们一人骑一匹就上路了。
这是我有生以来头次取得骑马的经验。矮种马的胯骨一动一动,肚子也一鼓一缩地呼吸,仿佛提醒我胯下是个活物。我感到很别扭,这个活物无论上坡下坡,随时让我神经紧张,我觉得自己这么沉重的身体压在这头可怜的牲口身上,而且坐不稳当,老是滑来滑去,弄出一头汗来,好像跟谁搏斗一样。我相信自己的表情看上去一定可笑极了。山民姓秦,皮肤黢黑,属于那种不好辨认年纪的人,我认为他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岁到五十岁之间。他看出我很紧张,就用汉话安慰我说:“不要紧,这匹马能驮二百斤呢。”我说:“是吗?驮这么重,一天能走多少里?”老秦说:“八九十里地吧。”我听出老秦有云南口音,就问他是哪儿人?他茫然地摇摇头,好像没有听懂。我说:“我知道你是汉人,老家在云南什么地方?”钱大宇在后面接口回答:“他们在金三角几代人,哪里弄得清云南老家在什么地方?”
山上雾大起来,如果从山下看,这不是雾,是云,山道上到处湿漉漉的。马儿驮着沉重的我倒没有什么抱怨,它很听话,任劳任怨,头有规律地一点一点,好像在背诵英语单词。我渐渐习惯同它和谐相处,不再紧张。树林越来越高大茂密,空气中有种浓浓的腐叶生霉和动物的腥骚气味,四处寂静无声,只有树叶上不时滚落很响的水滴声,好像下雨一样。这是一处真正的热带雨林,我看见连空气也是绿油油的,玲珑剔透,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浑身舒畅,有种醉氧感觉。我想森林多好啊,也许会有老虎、猴子,还有野象,但是最好不要有人。在这个世界上,人是罪恶之源,只要有人就会有污染,有犯罪,人类像丑陋的苍蝇,把文明的罪恶播向四面八方。
正想着,好像上帝有意验证我的预感,密林深处忽然冒出一队驮载货物的沉甸甸的马帮,与我们迎面相遇。空气中立刻多了一种浑浊刺鼻的人与动物的混合气味。我看见马背上耸立着结实的驮架,驮架吱吱呀呀响着,上面盖着油布,马蹄沉重地将泥水踏得飞溅起来。马儿喷着粗粗的热气,不时打着响鼻,看得出走了很长的山路。赶马人个个面色黢黑,戴尖竹笠披棕蓑衣,沉默地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他们仿佛一心一意赶路,对狭路相逢的我们不感兴趣。我们赶紧让在一边,闻着空气中人马散发的浓烈汗臭,等待他们先过,这是山里的规矩,相当于交通规则的空车让重车。忽然有件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撞我一下,我被电击一般,险些叫出声来。原来这个赶马人的蓑衣下面,露出一截黑黝黝的枪管来。
天!走私毒品……匪帮!
2
我要说明的是,我决不是个勇敢的人,在我偶然发现这支武装马帮之后,我的心跳立刻发生紊乱,大脑缺氧,浑身发冷一样打哆嗦。我想我当时血压一定高得惊人。与贩毒集团迎面相遇,就跟与老虎迎面相遇一样,你能事先作出什么正确反应呢?我脑子一片空白,就像发生故障的电视屏幕。好容易等到这队人马走过去,什么事情也没有出,那些带枪的人对我们视而不见,我松了一口气,胆子立刻大起来。我掏出照相机,躲在树后想偷拍几张照片,这将是珍贵的现场抓拍,没准还能得大奖。这个想法令我激动得发抖。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面把我按倒在地上。
原来是钱大宇。他怒不可遏,恶狠狠地咬着我的耳朵嚷道:“你他妈的不要命了?你活够了,我可没打算跟你一起送命!”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马帮已经不见影子,相机镜头沾满泥水。我气得发抖,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要不是这家伙横加阻拦,我相信照片已经偷拍成功,要知道我是多么需要照片,需要成功,将来我的书出版,这些宝贵照片表明我是冒着多大危险闯进金三角,拍摄下来关于丛林中贩毒集团的真实镜头。现在一切都毁了,毁在一个对写作和文学一窍不通的混蛋手中。
钱大宇看看相机,再看看愤怒的我,他没有说话,拾起相机扔给我,转身上马继续往山上行进。我无可奈何,只好怏怏地跟在后面。说实在话,此刻我无法怨恨或者跟他赌气,离开他我能上哪里去呢?
走了一程,钱大宇说话了。他说:“老兄,相机弄脏了,我很抱歉,回去我替你擦一擦。”
我懒得开腔,不想答理他。他知道我还在生气,就说:“你不懂金三角规矩,看见别人的事,把眼睛和嘴巴一齐闭上。不然你就大祸临头了。”
我问:“他们是什么人?毒品走私集团?”
钱大宇说:“也许只是一般走私,也许挟带毒品,谁说得清呢?”
我叫起来:“他们有枪啊!”
钱大宇回答:“这有什么稀奇?你问问老秦,他们寨子里谁没有枪?”
原来如此!我们又走了很久的路,终于在中午时分登上拉牛山口,这时老天好像欢迎我们到来,云开雾散,天空突然放晴了。我看见这真是一架气势雄伟的大山,山垭口像一扇小门,扼住孟萨坝子出口。极目远眺,蜿蜒的萨尔温江像一条跳跃的金腰带,环绕群山之间,在正午的阳光下闪闪发光。钱大宇指着脚下山头介绍说:“决战就在这里展开,我父亲受了伤,印度雇佣军司令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