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干子弟-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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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军”子弟和“国军”后代两人单独共进晚餐,彼此聊了很久,无论是谈兴还是气氛均和谐友好,直到午夜时分才依依不舍地相互握别,并相约以后一定要经常见面,聊聊天儿。
这就算是一份机缘,挺难得。不承想,当年在战场上拼得你死我活的对手的后人,竟然在多少年后,因一次涉及性命攸关的际遇,居然走到了一起,不能不说是缘分使然。
4
冬季又已快走到尽头。
正如盆地气候与别处不同,本来四季就不甚分明,即使是在数九隆冬时节,气温也不会低于零度。
这一年春节,杨元朝和英子仍不能回北京与家人团聚,主要是当丈夫的太忙,白天黑夜连轴转,连家都很少回。即使回,也只能跟老婆久别重逢地短暂小聚。之后,便得赶紧回单位忙案子。
这天,杨元朝坐在办公室里审批案卷,可总觉着一向表现中规中矩、恪尽职守的杨守信有些异常,老是坐不住,一会儿站起来瞎溜达,一会儿又停在窗前驻足向外面凝视沉思,显得心不在焉,似有心事。
“你别老在我跟前晃悠行不行?晃得人眼晕。”杨元朝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不满意地说。
杨守信心神不宁地“哦”了一声,连忙坐回沙发里。
“咦?”杨元朝突然发现手下神色不对,一脸晦气,透着隐隐地哀伤,而且眼圈还微微发红,却不像是睡眠少熬的,不禁感到很诧异,“杨子出啥事儿啦?你好像哭过?”
杨守信低下头,没言语。
“果然情绪不对!”杨元朝连忙扔下笔,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杨守信面前,“把头抬起来。”
杨守信慢慢抬起头,眼里已经噙满泪水。
“家里出事儿啦?”
杨守信流下了伤感的泪水,从衣兜里慢慢掏出一条黑纱,惊得杨元朝愣了。
“你奶奶过世啦?”杨元朝大惊。
杨守信点点头,一时泪流更急。
“赶紧走——”杨元朝果断地拉起杨守信,匆匆往外走。
杨守信奶奶的灵棚已经搭好了,棚内中央处供奉着老人家的遗照,遗照下的供桌上,摆放了一些水果和糕点,算是供果;棚的两边,雁翅陈列着大大小小的花圈,花圈上方,悬挂着不少花里胡哨的蜀绣锦缎,算是权充祭幛;由于大杂院儿里地界儿有限,只好把灵棚搭在院门外一侧,几乎堵住了狭窄的街道。
最让杨元朝受不了的是,本来是一件够悲哀伤心的事,气氛应该沉重肃穆,却不料整个情景竟南辕北辙,大相径庭:开着录音机,不停歇地播放着一曲又一曲的流行歌曲,而且音量之大,响彻整个街道;不仅如此,更令他大跌眼镜的是,前来帮忙打理丧事的一干亲朋好友们居然都像是过节似的,摆起几张四方桌子,东一拨西一伍地搓麻玩!
“这是咋回事儿?丧事咋办成了喜事?”杨元朝不解地问。
杨守信这会儿已经缓过劲儿来,抽动了一下湿漉漉的鼻子,沙哑着嗓子解释:“你不知道,我们这儿有个老规矩,要是家里的老人过世,年纪超过70岁以上,就算喜丧,亲朋好友们帮着守灵的同时,可以大张旗鼓地玩,算是送寿终正寝的老辈子上天堂。”
杨元朝听了,有点儿哭笑不得,连连摇头:“不可理解。”
说着话,进入到窄小的灵棚里。
杨元朝首先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仰脸冲着悬挂于正前方老照片里的老奶奶作揖叩拜,然后准备下跪磕头。
这份举动,完全出乎杨守信意外,不禁受宠若惊地连忙去拉杨元朝。
杨元朝甩开他:“怎么着,你还拦我送老人家呀?兄弟,弄明白了,你我都一样,咱都是小字辈儿,理应让老人家走得放心。”说完,硬是正经磕满三个响头,才算完事。
杨守信感动坏了,也赶紧跪下,陪着磕头。
杨元朝站起来,走出低矮的灵棚,耳边交响着流行歌曲和麻将声,一边用手拍打着膝盖头上的尘土,一边说:“咋没见你妹妹小兰呢?”
杨守信连忙道:“她一向和奶奶感情深,这会儿,恐怕正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呢。”
“那得赶紧去看看。”杨元朝拔脚便往大杂院儿里走,边走边埋怨,“你这个当大哥的也是,眼下你们已经相依为命了,还真舍得把她一个人单独留在屋里,也不怕出事?”
杨守信知道领导教训得对,不吭声,跟着。
“再说,你也真够戗,怎么这几天就没听你说过这事儿?工作归工作,可该请假也得请假,谁还没个家务事耽搁?还有,你家素来困难,应该申请补助,单位又不是拿不出钱来,再说也是通行惯例,早说早补贴你,至于这么死要面子活受罪吗?”
杨守信仍不吭声,可感动的眼泪却成串地淌下来。
果然,长了一双好看大眼睛的小丫头片子,正独自一人闷在屋子里哭得凶。
杨元朝有意分解她的悲痛:“丫头,还认得我是谁吗?”
小丫头泪眼婆娑地摇摇头。
“忘啦?真不够意思,我是那个你特别佩服的、不怕死的警察呀。”
总算认出来了,不禁悲伤和委屈地把嘴一瘪,哭唧唧地道:“叔叔,我奶奶没了,我好伤心啊!”
杨元朝心疼地掏出纸巾,一边替小丫头擦眼泪,一边沉重地说:“是呀,谁都有亲人,亲人一旦不在了,都会悲伤,也一样都会哭,这正说明骨肉情深。”
小家伙止住哭,天真地问:“那,你们警察会因为亲人死了哭吗?叔叔你呢?为死去的亲人哭过吗?”
杨守信赶紧喝止妹妹:“小兰,不准胡说!”
杨元朝不满地瞪了杨守信一眼,然后换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对小丫头说:“叔叔也是人,一样也会因为失去亲人痛苦和悲伤,当然也哭过啦。比如,前不久,叔叔的一个亲哥哥不幸去世了,叔叔虽然由于工作忙,没能亲自去送他,可还是伤心落泪了。不过,哭是为了纪念亲人和好人,但要是老哭,就会伤身体,死去的人可不愿还活着人伤身体,你说是不是呀?”
小丫头听了,总算止住哭泣,多少露出笑模样:“叔叔,听说你现在当官儿了,是吧?你真了不起!是不是我们全市的警察都归你管呀?”说着,仍像上次一样,冲杨元朝挑起大拇指。
杨元朝知道,准又是杨守信没事儿跟妹妹瞎嘀咕,便玩笑道:“叔叔可没那么大权,不过,倒是可以管你哥哥,他要是敢欺负你,你尽管告状,看我咋收拾他!”
“我哥对我好着呢,他怎会欺负我呢?”小丫头哏哏哏地笑起来。
杨元朝扫视了一圈寒酸简陋的室内,瞥见小丫头的书包已经很旧了,摊放在桌子上的文具盒也破了,一边在心里盘算着,一边说:“以后,你哥哥负责你的生活,吃饭和穿衣。叔叔我呢,专门儿负责你的学习用具,给你换一个新书包,再买一个新文具盒,等等吧。反正,学习上的事,以后由我负责,怎么样?”
“真的?”小丫头惊喜地睁大眼睛,高兴地直拍手。
“叔叔说话算数,回头就给你换新书包,买新文具盒,我保证。”
“那就谢谢你啦。”小姑娘笑得很灿烂。
“丫头,说谢可就外道啦。咱们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千万别客气。”
“呜,我要有新书包和新文具盒喽……”小姑娘欢天喜地地叫起来。
见她那份高兴劲儿,杨元朝乐了,当哥的杨守信也乐了。
杨元朝又说:“丫头,从今往后,你不用担心,叔叔和你哥一起照顾你,好不好呀?”
小丫头乐得使劲点脑袋:“我相信你,我哥也相信你。平时,他老是在背后夸你能耐。”
“那咱们就说定了,以后可不准跟叔叔客气见外。来,咱们拉钩,谁都不许反悔。”
小丫头用一根小手指头勾住杨元朝的一根手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种孩子般的所谓击掌为誓,把仨人儿都逗乐了。
两个成年人出来后,杨元朝说:“杨子,你家里就你一个成年人,你还是不要回单位了,我放你几天假,等丧事办完再上班,不着急。”
“没事儿,有不少亲戚老表帮忙,比我管用。再说,咱不能因为家事影响工作。”杨守信执拗地说。
杨元朝没有再劝他,知道这是个心中有数的主,尽管不言不语,但凡事门儿清,拿捏轻重缓急也是一把好手。此外,他心里也挺乐呵,尽管杨守信一向口风够紧,平时从不多言多语,但跟他的小妹妹却是啥都敞开了说,尤其没少白话儿自己,看来他对自己还真挺佩服。
鉴于杨守信家情况特殊,只剩下兄妹二人,一路上,杨元朝直催部下赶紧找个合适的人结婚,平时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难得有准点着家的时候,可眼下,他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尚未成年的小丫头片子,够让人担心。
杨守信既没表示反对,也没表示同意,只是笑,不言语。
“你到底有没有‘目标’呀?有就赶紧办事儿,没有的话,也得赶紧撒开大网寻找,瞧你的架势,倒是不急,整个稳坐钓鱼台。”杨元朝杞人忧天。
杨守信仍只是笑,依旧不言语。
“痛快点儿,别跟我玩沉默。”
在领导的一再催促下,杨守信终于开腔了,但口气不紧不慢:“现在没有,不过,相信以后一定会有,忙什么?好事不在忙上。”
“你倒真能沉得住气?可你也得为你妹妹着想啊,家里老是没人照顾她,你让我这个做叔叔的怎么放得了心?为了工作,也为了你妹妹能有口热饭吃,健康成长,不影响学习,你必须作出牺牲,知道吗?”
“那也总得碰着合适的人吧,总不能临时抱佛脚,对付事儿,婚姻可是一辈子的大事,丝毫马虎不得嘞。”
杨元朝无法,因为部下没说错:“那你自己照量着办,反正无论如何,你不能亏待你妹妹,得赶紧找个可靠人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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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1
照老规矩,一般都要在年尾或年头做上一年度的工作总结,以便评先选优,表彰鼓励,争取来年取得更大的成绩。
刑侦处也不例外,尽管案子够多,根本没多余的时间,可还是得照旧,依葫芦画瓢地例行公事,谁也不能借口忙就省略了,除非紧急案子,否则不经领导特批,谁也甭想请假,都得出席。
这天下午的会很重要,作为一把手,将由杨元朝做动员报告,宣布为期一个礼拜的年终总结的具体工作安排,同时还要公布评比的标准,关系到每一个人的荣辱和一年来辛苦工作的评价,不是小事。
可当依序轮到点刘得胜的名时,却不见有人应声。
“刘得胜为什么没来?”主持会议的杨元朝拿眼朝台下黑压压的警察堆里踅摸,想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近期,这哥们儿表现不赖,这回总结时,已经内定,决定给他记一次个人三等功。此外,杨元朝还有自己的小九九,想要再提拔哥们儿官升半级,由副转正,当一科科长,也算是朋友的一番美意。
不料,杨元朝一连叫了几声,却仍不见刘得胜应声,不禁冒火了:“赶紧通知他,搞什么名堂?昨个下班时,还特意叮嘱每一个人,今天下午上班准时开大会,全体人员都必须到。”
几百号刑警身板笔直地坐着,保持着会场的肃静。
鉴于杨元朝担任处领导已有几年了,早已建立起自己的权威,尤其是在当了一把手之后,大胆提拔了几个年轻人担任科长和副手,均是跟他年纪相仿的,这是他为了便于管理和指挥的小九九,因为年纪和资格都比他老的人不是不好,也不是没能耐,主要是他认为不便于管理,同时也担心人家仗着老资格不服从领导,到时候谁都难下来台,反而会影响工作。
“一科的人呢,赶紧去找人呐!”杨元朝大声催促。
一科科长赶紧站起来,快步往外走。
“现在继续点名。如果还有人没到,请各部门负责人主动去找,别等着让我催,累不累呀?”杨元朝说完,继续念名单。
一会儿,一科科长回来了,面有难色地走上主席台,附耳对杨元朝说:“头儿,挺奇怪,我打电话到得胜家里,先是他家保姆说人不在,后来他老婆接电话,说得胜昨晚出去以后就再没回家,她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在单位或是外面办案呢。”
杨元朝也觉着挺奇怪,小声道:“没听说他手头有啥急活呀?是不是你给他临时安排事儿啦?”
“绝对没有。”科长的口气非常笃定。
“那他会去哪呢?”杨元朝拧起眉头,“本来,他这一向干得不赖,本想犒劳犒劳他,记一次功,他可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捅娄子,不仅立功的事得吹,还得受批评。”
杨元朝担心会影响刘得胜扶正。
“谁说不是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纰漏,太不值当了。”一科科长也替部下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