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的提包-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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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缘故吧?阿悟和阿彻一模一样的背影、迈着一模一样的步法向前走去。老师与我并肩走着,一起微微地笑。老师,你现在依然爱着出走的夫人吗?我嘟囔道。老师的笑声提高了。对敝人来说,妻依然是个无法捉摸的存在啊。老师的表情变得略微认真了点,说道,又一次笑了起来。不计其数的大量生命体存在于自己的周围,全都在嗡嗡地乱叫。自己何以会走在这种地方的呢?我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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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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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手了。
厨房里的萤光灯不亮了。那是根长达一米以上的萤光灯管。我搬来了高脚椅子,手伸得长长地,打算将它取下来。以前灯管坏了的时候,分明记住了如何将它取下来的方法,然而几年过去之后,已然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又是推又是拉,可是怎么也取不下来。想用螺丝刀索性连框架一道卸下来,可是框架却与从天花板拖悬下来的红色的蓝色的电线连在一起,是一种根本不可能脱卸的构造。
这样一来的话,就只有猛力去拉喽,可结果却失手拉碎了。水斗前的地板上遍地散落着萤光灯的玻璃碎片。不巧我偏偏又光着脚,慌慌张张地从椅子上下来时,便把脚底弄伤了。鲜红的血涌了出来,看样子伤口比想像的要深得多。
我吓了一跳,走到了隔壁的房间里,坐了下来。这时候,一阵眩晕袭来。莫非是引起贫血了吗?
月子,看见了血竟会导致贫血吗?你可真娇嫩啊。如果是老师的话,也许会这么笑着说的吧。然而老师是不会到我家里来的。只是我时而去拜访老师而已。一直不动地坐着,眼睑便闭合了起来。如此说来自打早晨起,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迷迷糊糊地、假日里整整一天都在被窝里渡过。自打过年去了趟老家回来以后,便总是这副模样。
回到尽管是住在同一社区但却难得拜访一次的、母亲、兄嫂以及侄儿侄女们吵吵嚷嚷的那个家,整个儿就是一大失策。事到如今,他们也倒也并不会再说什么赶快嫁人吧、把工作辞掉吧之类的话。那样一种令人不快的感觉,早在多年以前便已经不复体验了。然而不知为何,总有点难以释然。就好比明明定做了好几件长短恰到好处的衣服,可是一旦实际要穿时,却忽然发现有的又短又小、有的则下摆太长,惊诧之余脱下衣服往身上一比试,每件的长短竟然还是正好的。就类似这样一种感觉。
正月初三,哥哥一家外出拜年去了,中午母亲为我做水煮豆腐。母亲做的水煮豆腐,我从前就一直很喜欢。孩提时代一般人是不会爱吃水煮豆腐之类的,而我却从读小学之前就爱吃母亲做的水煮豆腐。在小汤碗里放进加了清酒调制的酱油,撒上刚刨好的鲣鱼屑,放进煮豆腐的沙锅里一起加热。充分加热之后掀开锅盖,热气便腾腾地冒了出来。豆腐不用切碎,就这么整块儿地加热。用筷子将煮得硬硬的、质地密密实实的豆腐戳碎来吃。非得是街头拐弯处那家豆腐店的豆腐才行。从年初三起,豆腐店就已经开始营业了。母亲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兴冲冲地为我做着水煮豆腐。
味道真好。我说。你从前就爱吃水煮豆腐啊。母亲高兴地回答。我自己怎么也做不出这种味道来耶。这个么,是因为豆腐不一样吧。月子你住的那儿没有这种豆腐卖吧?
说到这里,母亲沉默了。我也默默不语。默默地把豆腐戳碎,滴上加入清酒调制的酱油,默默地吃着。两个人都再也没说任何话。是因为无话可说了吗?也许是有话要说,却突然不明白该说什么好了。理当是很相近的,可却因为距离过近反而不可企及。如果勉强硬要说些什么的话,仿佛便会从脚底下的断崖上一个倒栽葱,笔直地摔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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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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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比如说敝人假使在几年后与离家出走的妻不期然而相遇的话,也许会产生象你那样的一种心境吧。可是,仅仅是回去看了一趟母亲,而且是与母亲住在同一社区,竟也会那样的吗?月子你是否有点儿夸张了?如果是老师的话,他也许会这么说我。
母亲和我,两人好象性情相似。如果是老师的话可能会这么说的吧,然而事实却是,后来我和母亲便怎么也无法再好好地交谈下去了。就这么,一直挨到哥哥一家回来,双方始终避免直视对方的脸。正月午后微弱的阳光,穿过落地窗径直投射到熏笼1的脚下。我把吃完水煮豆腐的沙锅和盘子筷子端到了厨房里,母亲便在水斗前冲洗。洗好的东西,我来擦干它吧?我问道。母亲点了点头。微微仰起脸,笨拙地轻轻一笑。然后,两个人便沉默不语地并肩站着,一道收拾洗好的东西。
年初四便回到了自己的家。到初六正式上班的整整两天里,我一直在埋头大睡。睡眠与回老家时有所不同,没完没了地做梦。
上了两天班,接着又是休息日。因为已经不再觉得悃了,所以只是磨磨蹭蹭地赖在被窝里。在伸手可及的地方,放着泡好了茶的壶,还有茶杯、书以及几本杂志,躺在被窝喝着茶翻阅杂志。吃了一两个橘子。被窝里的温度比体温略高。很快又迷迷糊糊了起来。没睡一会儿,醒来又重新翻翻杂志。于是,便把吃饭的事给忘了。
坐在一直摊在榻榻米上没有收拾的棉被上,我往脚底流血的伤口处贴上了卫生纸,等待着眩晕的消退。视野就如同即将坏损的电视机的画面一般,闪烁不停。仰天躺下,一只手放在心脏的位置,感觉到心脏的鼓动与伤口附近血流的鼓动,略微有点差异。
萤光灯坏了的时候,天还有点儿微亮。由于眩晕迟迟没有消退,因此分辨不出是天还没全黑呢,还是已经完全黑透了。
枕边满篮的苹果,散发着香味。在冬日寒冷的空气中,它们散发出比平时更为浓烈的香味。我总是把苹果一切为四之后再削皮,而母亲却是拿着整个苹果、一边旋转一边用厨刀削皮的。我用昏昏沉沉的脑子回想道。曾经为从前的恋人削过苹果。我原本就不善于烹调,而且即便是做得很出色,但是为恋人准备盒饭、去他的房间勤勤恳恳地为他做菜烧饭、或是邀请他来品尝自己亲手做的晚餐之类,也不符合我的趣味。我害怕一但这样做,便会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我还讨厌对方会以为他自己是被拖入进退维谷的窘境的。其实堕入这种进退两难的窘境也无所谓,然而我却做不到简单地承认无所谓。
削苹果皮的时候,恋人很诧异。你倒还会削苹果皮呀。他这么说道。削皮之类当然会的啦。这倒也是啊。当然是喽。在这样的交谈之后,没过多久,便与恋人疏远了。并不是哪一方主动提出来的,而是不知不觉之间便互相不再通电话了。倒也并非因为彼此讨厌对方,而只是不见面的话也不去刻意强求,于是,日子便一天天地逝去了。
大町你这个人可真够洒脱的啊。友人曾经这么说过我。他已经给我打过好多次电话啦,跟我商量来着,问月子到底对他是怎么想的。大町,你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呢?他一直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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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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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人的视线紧紧地锁定了我。他为何不直接对我说,而是找我的朋友之类商量呢?我不禁呆然,百思而不解。我把这一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友人后,友人长叹了一口气。这个么。她嘟囔道。这个么,因为恋爱时人是很不安的嘛。大町呀,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那件事和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呀。如果感到不安,则理当冲着当事人我来,才合乎情理。去找与毫不相干的友人商量,那只能认为他是找错了门。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啦。真不合情理呀。我致歉道。友人深深的一口气叹得比刚才还要长∶情理?什么呀?情理不情理的?
那时,我已经三个多月不曾与恋人相见了。友人始终叽叽喳喳如此这番地说着话,而我却一半心不在焉。痛切地思忖道∶自己的性情也许很难恋爱。甚至觉得∶恋爱如果是这么轻佻的行为的话,我可不太愿意去谈。而当时的那位友人跟我的恋人结婚,仅仅就在那半年之后。
眩晕消退了。可以看清楚天花板了。这个房间里的电灯虽然并没有坏,但我还没有点亮它。外面已经天黑了。冷空气透过窗户渗将了进来。天一暗,便骤然冷下来了。磨磨蹭蹭地赖在被窝里,不由地想起了一些从前的往事。脚底的血,也大致止住了。贴上大号护创膏、穿好袜子、穿上拖鞋,将厨房水斗前的地板收拾干净了。
玻璃碎片,反射着隔壁房间的电灯光,淡淡地闪着光。其实,我非常喜欢那位恋人。当时,如果给他打电话就好了。其实我是很想打电话的。可是一想到万一对方会对我口气冷冰冰的话,我的身体便又冷又僵。我并不知道恋人竟然也是同样的想法。而等到得知此事时,恋情却早已经被压瘪了,变得奇形怪状,被塞进了心绪的最低层。我循规蹈矩地出席了恋人和朋友的婚礼。这是命中注定的爱。不知是谁这样致词道。
命中注定的爱。对自己来说,这命中注定的爱前来造访的可能性,恐怕连万分之一也没有吧。一边听着祝词,一边眺望着坐在典礼台上的恋人和朋友,我在心里思量道。
想吃苹果了,于是便从篮子中取出了一个。试着用与母亲同样的方法来削皮。可是削到一半,苹果皮断了。突然泪水夺眶而出,我悚然一惊。又不是在切洋葱,一只苹果,竟然会流泪。吃着苹果的时候,也在哭泣。在咀嚼苹果的“咔哧、咔哧”声的间隙里,响起了泪水滴到水斗的不锈钢板上时“啪嗒、啪嗒”的声音。我站在水斗前,一会儿吃一会儿哭,忙得不亦乐乎。
穿上厚厚的大衣,我走出了房间。那是一件已经穿了好几年,表面业已起毛的大衣。深绿色的,尽管表面起了毛,却依然很暖和。刚哭过之后,便觉得比平素更冷。吃完了苹果,在房间里颤抖,但很快便厌倦了。在宽松的、同样是已经穿了多年的红色毛衣下面,配上一条茶色的全毛裤子。换上厚袜子,还戴上手套,穿上厚底运动鞋,我走到了外面。
可以清晰地望见猎户座的三颗星星。我笔直地朝前走去。步伐有力地,走着。走了一会儿,身体便稍稍有点儿暖和了起来。不知何处的狗冲着我叫,霎时泪水涌了出来。即将四十岁的人了,竟像孩童一般。我学着小孩子的样子、大幅度地挥动手臂,走着。看到空罐子,便一脚踢飞。还把路旁的枯草折断了好多棵。好几辆自行车从车站方向驶了过来。差一点儿撞上其中一辆没有车灯的,挨了一顿骂。眼泪又夺眶欲出。想坐下来抽泣几声的,然而因为寒冷,于是便作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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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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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变成了孩童。在公共汽车站前,我站了下来。等了约摸十分钟,没有巴士来。一看时刻表,末班车早已开过去了。愈发觉得心虚。做了做原地踏步,然而身体还是暖不起来。这种时候,如果是大人的话,是知道该如何使身体暖和起来的。然而现在,因为我是一个孩童,所以不懂得把身体弄暖的方法。
就这样,我朝着电车站走将过去。平素看惯了的道路,却变得陌生起来。完全回到了孩提时代∶在路上贪玩过久,不觉夜幕已经降临,只觉得回家的路变得面目全非了。
老师。我自言自语道。老师,我不认识回家的路了。
然而,老师不在身边。这样的夜晚,老师会在何处呢?如此说来,我还从来不曾给老师打过电话。总是偶然相遇,偶然一起漫步,偶然上老师的家,偶然一起喝酒。甚至会一个月既不交谈、也不见面。以前,倘若一个月与恋人不通电话、不相见的话,便会忧心忡忡。没见面的这段日子里,恋人不会如同云消雾散般地突然消失吗?不会变成与我素不相识的人吗?
与老师,并未不曾繁地相会。又不是恋人,所以这本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不见面,老师也不会离得遥远。老师永远是老师。这个夜晚,也一定是在某一地方。
因为心里愈加空虚,于是便唱起了歌来。起先唱的是“春光明媚的隅田川”1,因为与寒冷的天气毫不相称,于是唱到了一半便住了口。在记忆中搜寻冬天的歌谣,然而却想不出来。总算夺口而出的,是“白银般的山顶披朝霞”,这是一支滑雪的歌。虽然与此刻自己的心境全然不相符合,可是因为不会唱别的冬天的歌曲,无可奈何,便唱了起来。
“漫天飞舞的是雪还是雾?
啊啊我也向前迅速奔去。”
歌词记得一清二楚,不仅是第一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