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丽塔-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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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威女士一言点破了不朽经典作品的特性(横的宇宙性,纵的永恒性)。今日,《洛丽塔》已被世界公认为现代文学的经典之作。但是社会不乏愚昧无知的人。它与很多其他名作仍在某些美国城镇的图书馆中被禁。四十二岁的洛丽塔(人),三十岁的《洛丽塔》(书)应算是成熟了。
众说纷纭的书评
▲这是我所阅读过的严肃小说中之最风趣者。
——大西洋月刊
▲该书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不仅如此,其体裁、特性、光辉皆足以为美国文学家创造一个新的传统。
——自由天主教联邦周刊
▲《洛丽塔》是一本好书,一本杰出的书——是的——一本伟大的书。
——绅士杂志
▲《洛丽塔》是一部最有趣、最哀伤的书。
——纽约时报
▲作者纳博科夫是第一流的艺术家,一位具有伟大传统的著作家……《洛丽塔》可能是出现于这个国家 的最佳小说……自从福克纳崛起于30年代以来,纳博科夫可能是本国最重要的作家。
——新共和杂志
▲《洛丽塔》是一本充满惊人机智和活力的小说,写美国社会中的粗俗面,谁都比不上纳博科夫,比如 说美国汽车旅馆的肮脏和荒谬,是一个非常丰富的题材,最后总算找到一个诗人兼社会学家的纳博科 夫,把它写得淋漓尽致。
——马库斯。坎利夫:
《美国文学简史》
第一章
洛丽塔,我生命之光,我欲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颚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在早晨,她就是洛,普普通通的洛,穿一只袜子,身高四尺十寸。穿上宽松裤时,她是洛拉。在学校里她是多丽。
正式签名时她是多洛雷斯。可在我的怀里,她永远是洛丽塔。
在她之前还有过别人吗?有的,确实有的。事实上,可能从来也没有什么洛丽塔,要不是我在一个夏天曾爱上了一个女童。在海边一片王子的领地。在什么时候?就是那一年,洛丽塔还有多少年才降临世间,我的岁数就有多少。你放心,杀人犯总能写出一手妙文。
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第一件证物正是被六翼天使,那个误传的、简单的、羽翼高贵的六翼天使所嫉妒的。且看这段纠缠不清的痛苦心史吧。
1910年我生于巴黎。父亲是一位文雅而平易的人,一个种族混杂物:瑞士籍,法国、奥地利混血,他血脉里还有少许多瑙河的水质。马上给各位传看几张颜色漂亮、光滑碧蓝,的明信片。他在里维埃拉开了一家豪华饭店。他父亲和两位祖父分别做过葡萄酒、珠宝和丝绸生意。三十岁那年他娶了一位英国女子,登山家吉约姆。丹恩的女儿,又是两位多塞特牧师的孙女,这两位专开冷僻课目——分别是古土壤学和风奏琴。我那位非常上镜头的母亲死于一次意外事故(野餐、雷击),那时我三岁,因此,除却存留了黑暗过去里一小袋的温暖,在记忆的洞穴和幽谷中,她什么都不存在;倘若你能忍受得了我的文体(我是在监视下写作),我记忆中童年的太阳也已经下沉:你们当然都知道日光消逝后芬芳的余辉悬浮在茂盛的灌木丛周围,或突然地被漫步者闯入又踏过;山脚下,夏日的黄昏中,小虫也在那里飞舞;一种柔软的温暖,金色的小虫。
我母亲的姐姐,西贝尔,同我父亲的一个远亲结过婚,又被休弃了,就到我们这个近亲属家,当无薪酬家庭教师兼女管家。有人后来告诉我她一直爱着我父亲。他在一个雨天里,轻松她占了她的便宜,雨过天睛之后又把它忘得一千二净。我非常非常喜欢她,尽管她的某些规矩过于严格——严得要命。或许她想充分利用时机,把我培养成比我父亲更好的鳏夫;西贝尔姨妈有一双带粉红色晕圈的青色眼眸,蜡白的面色。她写诗,她对诗虔诚到了迷信地步。她说她知道我十六岁生日过后她就会死,竞果然应验了。她丈夫,一位香水旅行推销家,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美国,终算在那儿建立了一家公司而且置得了房地产。
我长成一个炔乐、健康的孩子,在拥有图画书、柔净沙滩、桔树、友好的狗、海景和微笑面孔的明亮世界里长大了。在我周围,华丽的米拉娜饭店象一个私有宇宙旋转着,象一个粉白白的宇宙体嵌在更大的、在外围熠熠闪光的蓝宇宙中。从系围裙的擦锅工到穿法兰绒的权贵,人人喜欢我,人人宠我。
美国老太太象比萨斜塔似的倚在拐杖上看着我。付不起父亲帐的破了产的俄罗斯公主,给我买高档糖果。而他,我亲爱的小爸爸,则带我去划船、骑车,教我游泳、潜水和滑水,给我读《堂吉诃德》和《悲惨世界》,而我崇拜他,尊敬他,为他感到荣幸地偷听仆人谈论他的各类女友,那些美丽而好心的造物,她们没少利用我,又为我有幸丧母而喁喁说着情话,流着诊贵的眼泪。
我上了一所英国学校,离家九英里,我在那儿玩拍球和手球游戏,读书的分数甚佳,与同学和老师的关系都绝好。我能记得的十三岁以前(即第一次见到我的小阿娜贝尔之前)发生过的确切性行为是:一次在学校玫瑰园里同一个美国男孩讨论青年期异样问题,讨论是严肃、有礼、并且纯粹理论性的,这孩子的母亲是一位当时很红的电影演员,连小男孩自己也很难在三维空间里见到她;还有我的机体方面在看到皮雄那部浩繁的《人性之美》书中的照片时,珍珠和阴影,柔软的分道,产生了有趣的反应;那书是我从饭店图书馆一堆大理石围着的《制图学》的书山下偷拿出来的。后来,父亲以喜悦又洒脱的态度教给我所有他认为我需要的性知识;这正是离1923年秋天送我去里昂一所公立中学之前(在那儿我们将呆三个冬季);但请注意,那年夏天,他与R夫人及她的女儿去意大利旅行了;于是没有人听我诉苦,没有人给我指点了。
阿娜贝尔,也象作者一样,是混血儿:但她的情形是一半英国,一半荷兰。今天,对她性格的记忆已远不如许多年前、认识洛丽塔之前那么清晰。视觉记忆分两种:一种是睁着眼睛,在你自己的大脑实验室里技术性地制造一个意象,(那时,我看见了阿娜贝尔,象一般词汇所描绘的:“蜂蜜样柔腻的肌肤”、“薄软的胳膊”、“褐色短发”、“长睫毛”、“大而漂亮的嘴”);另一种是你闭着眼睛,在眼睑遮暗的内壁里,你忽然记忆起那个物体,完全是视觉复制出的一张可爱面孔,一个浑身披着自然光泽的小精灵(就是我所见洛丽塔的样子)。
因此容我控制一下自己,先严肃地描述阿娜贝尔,说她是一个比我大几个月的可爱的孩子。她的父母是我姨妈的好朋友,也象她一样保守枯燥。他们在离米拉娜饭店不远的地方租了一幢别墅。秃顶、褐黄皮肤的利先生和肥胖、脂粉浓厚的利夫人。我是多么厌恶他们!最初,阿娜贝尔和我尽谈些周围的事。她不停捧起一手细沙,又让它们顺着手指流下去。我们调整思想的音调适应今天那些聪明的欧州儿童,并且稳定住,我还怀疑是否应该分配一些个人天才到如下的兴趣上:我们对芸芸众生的世界的兴趣、对富有竞争性的网球的兴趣、对无限大的空间的兴趣、对唯我论的兴趣,等等。幼小动物的柔软和脆弱,引起我们同样强烈的痛苦。她想到某个受饥捱饿的亚洲国家去当护士,我想当一名出类拔萃的间谍。
就在一刹那,我们疯狂地、笨拙地、毫无羞怯、痛苦难忍地相爱了;同时还是无望地,我必须补充说;因为相互占有的狂乱只有靠实际吸吮、融合彼此灵魂和肉体的每一分子,才能平息下来;但我们,甚至不能象贫民区的孩子那样很容易就找到作伴的机会。一天晚上,我们不顾一切地实现了在她家花园里幽会的企图以后(这是更后来的事),我们的秘密活动能只被允许在海滨浴场熙熙攘攘的地方、听力所不及而眼力所及范围之内。在软绵绵的沙地上,距离大人们几英尺远,整个早晨我们都仰卧在那儿,带着欲望的勃发,利用时间和空间任何一个天赐的良机互相触摸:她的手,半埋在沙里,也会慢慢地移向我,修长的褐色手指梦游般越来越近;然后,她乳白色发光的膝盖会开始一次小心翼翼的旅行;有时,别的小孩们建筑的堡垒,能完全掩藏我们摩挲彼此咸腥的嘴唇;这种不完整的接触把我们健康、却毫无经验的稚嫩身体驱向滚怒的状态,即使在冰凉的湖水中,我们仍然互相紧拉着手,不能解脱。
在成年浪游岁月里丢失的许多宝物中,有一张快照,我姨妈照的,照的是阿娜贝尔、她的父母和老成持重的跛脚绅士,库柏医生,围坐在路边咖啡馆的桌边;医生在同年夏天向我姨妈求过婚。阿娜贝尔照得不好,因为她正好在对一块巧克力冻专心致志时被拍了下来,她裸露、瘦削的肩膀和头发的分缝是能辨认出一切的(我记得的那张照片),阳光模糊了她那份沉迷的可爱;而我,离开其他人坐着,表现出一种戏剧性的凸出:一个阴郁、面露愠色的男孩,穿一件暗色运动衣和一条裁剪得体的白色短裤,双腿交叉,侧身而坐,眼观旁处。这张照片摄于那个毁灭性夏季的最后一天,而且正是我的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做抗拒命运尝试的前几分钟。找了个很不充分的藉口(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实际上什么也无所谓),我们逃出咖啡馆,来到海滨,找到一处荒无人烟的沙地,那儿有一堆红石头垒成的洞穴,在它蓝紫色的阴影里,我们贪婪地抚爱了,唯一的见证是不知谁失落的一副太阳镜。
我跪着,正要占有我的爱,两个胡须髯髯的洗海澡人,大海的老父和他的兄弟走了过来,叫嚷着猥亵的鼓励话。四个月后,她在科孚死于伤寒。
我一次又一次翻看我这些惨痛的记忆,不住自问,是否在那个遥远夏天的光辉中,我生命的罅隙就已经开始;或者对那孩子的过度欲望只是我与生俱来的奇癖的首次显示?当我努力分析自己的欲念、动机、行为和一切,我便沉湎于一种追溯往事的幻想,这种幻想变化多端,却培养了分析的天赋,并且在我对过去发狂的复杂期望中,引起每一条想象的道路分岔再分岔没有穷尽。但是,我相信了,就某种魔法和命运而言,洛丽塔是阿娜贝尔的继续。
我也知道阿娜贝尔的死引起的惊骇更顽固了那个梦魇般夏天的挫折,成为我整个冰冷的青春岁月里任何其它浪漫韵事的永恒障碍。我们的精神和肉体融合在至善至美的境界了,这种境界却非今天那些实际浅薄头脑标准化的年轻人所能理喻的。她死后许久,我仍感到她的思想在我的灵魂内浮动。我们认识以前很久,曾做过相同的梦。我们比较过彼此的日记。我们发现奇异的相似处。同年(1919),都在六月,一只迷途的金丝雀飞进了她的房间,也飞进了我的,在遥遥相隔的两个国家里。噢,洛丽塔,你是如此地爱我!
关于我的“阿娜贝尔”时期结束,我隐匿了对我们第一次不成功尝试的记述。那天晚上,她骗过了家人恶意的监视。
在别墅后面一片神经质的、叶片柔舒的含羞草丛中,我们找到一个隐身高台,在一面断墙矮垣上。透过暗夜温柔的树木,我们能看见亮灯的窗户上斑驳的图案,那图案被感觉记忆的彩色墨汁重新唤起,现在浮现眼前,象纸牌一样——因为推测到我们的敌人正忙于打桥牌。她颤抖着,痉挛着,我吻着她张开的唇角和火烫的耳垂。一群星星在我们头顶、在细长的树叶剪影中闪着幽昧的光;那充满生命力的天空赤裸着,象她轻软薄罩裙下的身体。我在天空里看见她的脸,清晰异常,仿佛放射着它自身微弱的光焰。她的双腿,她美丽、健康的双腿,合得不很紧,当我的手放在它要寻觅的位置上时,一种梦幻般怪异的表情,半是愉快,半是痛苦,显现在两张孩子气的脸上。她坐得比我高一点儿,每次她独自兴奋若狂便前来吻我,她的头梦幻般轻柔地、微微弯斜,那动作几乎是哀怨的,她裸露的膝盖紧夹住我的手腕,又松塌下去,她的颤栗的嘴扭曲了,象受了一种神秘药性的刺激,朝我的脸颊靠过来抽吸一口气。她上来便会企图用她干涩的唇摩挲我的,想摆脱那爱的痛楚,而后我的爱又会躲开,头发神经质地一甩,接着再幽幽地靠近,让我的唇寄满她微张的小嘴,我已准备把一切慷溉地交与她,我的心、我的喉、我的五脏六腑,我把我感情的宝杖交给她抓在她笨拙的掌中。
我想起了某种脂粉的芳香——我确信这是她从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