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大地震-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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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发现自己躺在地下。一张张模模糊糊的脸在望着他,他听见赵大夫那熟悉的声音:“忠志!……你心脏……药……”瘦小的李忠志觉得自己就要“过去了”,他感到自己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连手和脚都没有了。他用微弱的声音在说着什么,有人听清,他要把“抗震救灾领导小组”的成员召到身边开会。这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在同伴们面前只想哭,但他强忍着。那一刻,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熟悉的情景,胸中涌动一种很神圣的东西。“同志们,我们团结在一起,一定要坚持,一定不能散……坚持……”“忠志,你也要顶住,不要紧的,有我们在,还有药……”李忠志的泪水终于涌出了眼眶。他也能感觉到,身边那些人的泪水滴在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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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居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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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灾难的日子里,有一段时间,唐山瞎了,唐革者山聋了。可是,无边的废墟上,却有一支奇异的盲人队伍走来。他们一个抓着一个的衣角,肩上背着破旧的胡琴、三弦,面部表情显得那样沉静、冷峻。他们来自何处?他们走向何方?有人从中认出了鼓书艺人资希圣。资希圣所住的盲人宿舍离铁路不远。这里居住着几十户盲人。其中不少盲艺人都被安置在民政局系统的螺丝厂工作,资希圣还是这个小厂的副厂长。因此,这片盲人居住区也就是这家工厂的宿舍区。他们居住的环境很糟,百米开外,就有一个铁路装卸“货位”,专门装卸肮脏的货物。每天都有一马车一马车的驴皮、狗皮、兽骨朝那儿运。有风吹来,腥臭难闻。
这在震前,很少被有关部门重视。就像这些盲人,在健全人居多的世界上,常常是不被注意的。地震发生的一瞬间,资希圣的第一反应就是:货位”上撞翻了车卡!可是随即房屋便晃得咔咔作响。他抱起孩子,蹬开房门,刚刚冲出门外,就听见身后哗啦啦一声巨响。他听出是墙壁倒了,然而侥幸的是:房顶好像并没有落下来。在一片呼救声中,年近半百的他摸索着往前走。不行!手触摸不到熟悉的墙壁、树木,脚下的路也突然变得那样高低不平。异常的听觉引导他从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声响中逃离。这时,这些盲人似乎比正常人更清醒,他们绕开断梁,避开钢筋,可是,许多盲人却依然被压在深深的废墟中,他们毕竟比正常人少一双眼睛。“老资!刘明友一家子全趴着呐!”“老资!这儿有人叫唤!”“老资!这房顶怎样搬呐?”资希圣让人搀扶着,跌跌撞撞来到南边的厂里,他想找几个健全人回来救人,可一个健全人一听就火了:我这儿正救人呢!人都快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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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次列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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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的《唐山地震抗震调查总结资料选编》一书记载了如下史实:地震时,在震区共有列车28列,由于路基线路的突然变形和巨大的地震力,使7列列车同时脱轨,其中有2列客车、5列货车。
一、济哈直快117次,在北塘→茶淀间下行线K201+600处,客车7节脱轨,压坏钢筋混凝土枕370根。
二、京齐40次特快,在唐坊→胥各庄间上行线K248+550处,内燃机车起火,1节行李车颠覆,7节脱轨,压坏钢筋混凝土枕430根。
三、1030次货物列车在唐坊→胥各庄间上行线K248+100处脱轨,压坏钢筋混凝土枕430根。
四、041次油罐列车在芦台→田庄间下行线K221+100处脱轨,3节颠覆。
五、1020次货车在芦台站四道,2节货车脱轨。
六、1014次货车在汉沽→茶淀间脱轨……
七、1017次货车在唐坊→胥各庄间脱轨……
1985年5月,我的好友王文杰因公途经齐齐哈尔,受我之托,他拜访了当年在40次列车上工作的张金柱、窦学文、何庆祝、刘巍、孙胜起等人,带回了那列特快列车在“七·二八”大震中的非凡经历和种种无疑应当写入历史的情景和细节。40次特快列车的838名旅客和47名列车乘务员,是唐山地震之前,最后向这个将毁灭的城市行注目礼的一群人。3时42分,他们的列车离开唐山向天津方向行驶仅仅10分钟。大地便撼动了。在突如其来的巨大的钢铁撞击声中,旅客们纷纷从座椅上弹跳起来,不可遏制的震动力甚至将人从卧铺上掀落下地。
紧急制动闸尖叫着,把恐怖传遍前后15节车厢。谁也没想到是地震。当时跳出车厢处理紧急情况的列车员们回忆说:站在地上,感觉和站在行进中的车厢里一样,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了被碾成碎片的水泥“枕木”,那碎片像指甲盖一般。“脱轨!重大颠覆事故!”黑暗中有人叫着。人声嘈杂,一片慌乱。“赶快设岗!”列车长张林(就是日后以写铁路生活见长的那位小说作家张林)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被来往的列车撞上。他命令两名乘务员,立刻带上号志灯,分别跑步到距车头车尾50米远的地方,阻拦可能开来的列车。就在这时,有人喊:机车着火了!”牵引列车的是串连着的两台内燃机车,每台的油箱里装着7吨柴油。此刻,为首的一台忽然腾起了通红的火焰,火光映红了天空。
风从西南而来,正驱动着火舌去吞噬一长串的车厢。纷乱的脚步声。飞奔的人影。一群旅客不约而同地冲向车首。脸盆、饭盒、茶杯、水壶……一时间都成了灭火的工具,人们舀起铁路边的积水,拼命地向机车泼去。谁知火却越烧越猛,在一片“哔哔”的燃烧声列车脱轨中,机车已被烧得变红。在任何人的心目中,地震,就是地动山摇。而当时40次列车的旅客,日后回忆起“七·二八”之晨时,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地震”,首先是一场其势凶猛的熊熊大火。火,以风助威的火,正在京山铁路线上威慑着八百余人的生命安全!“快躲开!”当时从机车内钻出来的一个司机喊:会爆炸的!”理智的人们在那时变成了一群疯子,对司机的劝告置若罔闻,他们只有一个念头:扑灭大火!当时参加救火的列车员冯家春事后回忆说,他一想起救火这件事就害怕。
如果爆炸,连烧焦的骨头渣都没处找。可当时不知哪来的这股“二杆子劲儿”。到底有人冷静了。列车员窦学文抱来了卧铺车厢的褥子,裹上泥沙,冲向火源灭火。旅客们又像听到了统一的号令,无数双手一齐抠泥扒沙,递给那些“敢死队员”……当火势渐渐被遏制,大火在一点点熄灭下去的时候,一群来自附近村庄的伤痕斑斑的灾民,游过一条小河,跌跌撞撞地向着亮灯光的列车涌来。地震!40次列车上的八百多人,这才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呆呆地聚集在一起,聚集在这个于晨光中渐渐变得清晰起来的荒原里。在“七·二八”早晨,这恐怕是距离唐山震中区最近的一个尚未遭到破坏的集体。
当时在这么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灾难的废墟上,这里,就越发像一个奇异的小岛。一切都还存在:车厢、灯光、组织者、被组织者、铁路规章,甚至包括惯常的生活规律。餐车服务员刘巍,一个24岁的姑娘,那天早晨一片混乱中,她却在焦急地咕哝着:“得开早饭了。……”她常说,平时她只要一上车,脑瓜子里就只有四个字:“吃。吃。吃。吃。”旅客的三餐,便是她全部的职责。可是眼前呢?餐车已经倾斜得锅里盛不住水,而且按正常运行时间,列车应该于早晨抵达终点,已不再准备早饭,车上只剩下了半袋大米。”事情就是这样的不可思议。“七·二八”当天,在整个唐山震区,人们首先面临着的是死与生的搏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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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次列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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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这个强烈的欲望,也许可以使那里的人们一时间忘记了饥饿和焦渴,求生表现在对生命的抢救和保护。可这里不同。在这个临时组合起来的大家庭里,原有的生命都健全,一切生活的节律也都一如既往地进行着,'小说下载网|。'就像世界上千千万万个大家庭一样。当时40次列车上的所有乘客,都将终生铭记1976年7月28日的那顿早餐。所剩无几的大米;旅客们自动捐献的高粱米、玉米子、大豆、小豆;从附近田里扒来的土豆;这是一锅红不红、黄不黄的“百家饭”。锅,是在铁道边偶然发现的。是一口尚未使用的烧沥青的大铁锅。柴禾,是劈开的旧枕木。最令人难忘的是,生火时细雨蒙蒙,湿柴怎么也燃不着。不知是谁,出了个“排队吹风”的主意,几十个男旅客排成一长溜,人人鼓起腮帮,一个接一个,接连不断地向锅底吹气。火,就这样奇迹般地吹燃了。
八百多名旅客,排着长长的队,安静地等待着领取那一人一勺的“杂和粥”,有点像教堂中的圣餐礼拜。在这个灾难日的早晨,人人的表情都那样安详,虔诚——一种对集体的崇拜和笃信。饭盒和竹筷不足数,先吃完的,立刻将它拿到河沟中涮净,整整齐齐地放在锅边,留给下一个。列车成立了临时党支部。支部书记张林宣布:人民铁路要对旅客绝对负责,在这个非常时刻,旅客谁也不许擅自离开。“我们要把你们一个不落地送回家,完完整整交到人民手中。”他宣布:已派人出去找粮、联络。他还宣布:组织抢救队,到附近去抢救尚未脱险的灾民。五六十个棒小伙子排成了长队。多数是军人,还有好几个来自大庆的大学生。这些刚刚在救火中烧焦了头发、满脸烟灰的人,急匆匆地又向东边奔去。当这支特殊的抢救队赶到受灾惨重的丰南县城时,“房屋全平了,只有一个红色警察岗楼还立着。”但是在那一片废墟上,在最先遇到的一群人中,居然还令人不可思议地找到了一位幸存的县委副书记。“同志,县委在哪里?”“我就是县委!”“请分配任务……”“哪儿都一样。你们看着扒吧!”整整扒了一个白天。天黑时,筋疲力尽的抢救队员们回到了“家”——他们的40次列车。晚饭已经开过了。据当时带队的副列车长何庆祝回忆:“大锅里留着饭。稀的都喝光了;留给我们的尽是稠的……”
*第五章非常的8月
工作人员起初还像震前一样照章办事:不行!这是国家财产!”但这种规范很快被突破了。瓢泼大雨中,被浇得湿透的人们无处藏身,他们发紫的嘴唇在不停的颤抖。同样在雨中颤抖着的商店工作人员喊道:把雨衣雨鞋扒出来用!”寻找雨具的人们拥上了废墟。淌血的脚穿上一双双新鞋,路边的防震棚有了塑料布的棚顶……他们又听到呼喊:可以拿点吃的。”于是,一切就从这演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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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恶能的释放(1)(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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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开着拖拉机来抢劫
唐山被无理性的喧嚣声浪推入8月。从1976年7月29日到8月3日的一周内,在那片灾难的废墟上发生了令人震惊的事情。中国人民解放军唐山军分区的一份材料披露了如下数字:地震时期,唐山民兵共查获被哄抢的物资计有:粮食670400余斤,衣服67695件,布匹145915尺,手表1149块,干贝5180斤,现金16600元……
材料称,被民兵抓捕的“犯罪分子”共计1800余人。人们也许宁愿忘掉这些丑恶的数字,就像唐山在地震后不曾有过这骚动的一周。和那数不胜数的无私的援助、崇高的克己、诚挚的友情相比,这些数字无疑是一种玷污。但人们又无法忘掉它,因为它是真实的赤裸裸的历史事实!这确实是一段人们很难看到的赤裸裸的历史!
抢劫风潮
7月28日,唐山人首先面对的是死亡,是伤痛。然而,当死亡的危险刚刚过去,当滴血的伤口刚刚包上,他们面对的便是饥渴,便是寒冷。有人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赤身裸体,有人突然感到喉咙在冒烟,肠胃在痉挛。倾塌的商店,在大地震颤时抛出了零星的罐头、衣物,有人拾回了它们,这使人们意识到,在废墟下有着那么多维持生命急需的物品。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事情似乎就是这样开始的。他们犹疑不决地走向那些废墟:埋着糕点的食品店,压着衣服的百货店,堆着被褥的旅馆……他们起初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们借!”一些人千方百计寻找商店等处的工作人员,他们从废墟中找来破纸断笔,要签字画押,留下借据。而工作人员起初还像震前一样照章办事:不行!这是国家财产!”但这种规范很快被突破了。瓢泼大雨中,被浇得湿透的人们无处藏身,他们发紫的嘴唇在不停的颤抖。同样在雨中颤抖着的商店工作人员喊道:把雨衣雨鞋扒出来用!”寻找雨具的人们拥上了废墟。淌血的脚穿上一双双新鞋,路边的防震棚有了塑料布的棚顶……他们又听到呼喊:可以拿点吃的。”于是,一切就从这演变了。
起初只是为了生存,为了救急。可是当人们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