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布武-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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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缘给你……那么说,和尚你也饿着肚子?”
“是。”和尚傲然点点头,“但是,在你领悟到那层含义之前……我不会接受你的食物。”
“我说过要化缘给你了吗?”
“是。”
八藏不解地掰开第二个饭团,饭团还剩七个。“大师。”
“怎么了?”
“这个深山老林,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来。你难道就不能将我当作佛祖吗?”
“也许可以吧。”
“好了,我先给你两个饭团。你能否为我算上一卦?”
“你既然张口了,我也不好推辞。因为佛祖命我来消除世间一切烦恼。”
八藏重秀点点头,拿着饭团站了起来,放到那和尚面前,又像忽然想起什么,加上了一个。“请问该怎么称呼大师?”
“贫僧就是浪迹天涯、四海为家的随风和尚。”随风毫不客气地拿起饭团,迅速扔进嘴里。他好像比八藏更加饥饿,一口气吃完了两个。“你说要化给我两个,却给了三个,你也算是善心未泯。”随风煞有介事地说着,第三个饭团转眼又消失在他嘴里。
八藏重秀被对方的吃相惊呆了,吃完了三个饭团,赶紧把余下的包起来,拴到腰间。“大师,你刚才说我胸怀大志?”
“我是说过。但你的大志现在被重重乌云遮挡了。”
“重重乌云?”
“黑压压的乌云。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今日倾盆大雨的始作俑者……”
“哦?”八藏点头道,“你是说我的大志因乌云遮挡,不能实现?”
“真是俗人,你不应简单地理解广大无边的佛意。有时,失败却是我佛慈悲的真意。”随风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但你面相不错,心地善良,注定要受佛祖保佑。”
“佛祖保佑……”
“对。所以,你休要怀疑,要相信这一切都是佛祖的安排,你只需向着正确的方向,重新调整心志即可。”肚子吃饱之后,随风又变成一个善辩的人。对他来说,劝说这个朴实的武士回心转意,根本不需花费多少工夫。天快黑了,在这片树林里,能够找到说话的对象,随风不禁滔滔不绝。
“总之,你我二人能够在此相遇,便是佛祖安排的因缘,我们应该好好珍惜。很少有人有机会见到我,和我谈话。贫僧的每一句话,都是佛祖的声音。你只须听我讲即可。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下之事无不了如指掌。”
“哦,”八藏叹了口气,“那么,我想问问大师……”
“什么事?”
“你认为谁会赢得这场战争?是甲斐的武田,还是三河的德川。”
“啊,这件事呀。毫无悬念……贫僧不知你支持哪二方。如我言语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明白。”
“这是佛祖的声音。听清楚了,佛祖说,德川将胜。”
八藏顿时脸色苍白:“为什么?”
“因为信玄公已经驾鹤西去。胜赖和家康的器量根本不可同日而语。面相、骨相都不同……不,更重要的是,他们祖上数代的功德不同……今世的胜败荣辱都基于此。但是凡夫俗子的眼睛却看不到这些……”随风顿时变得天马行空,都怀疑自己是在信口开河。
雨还在下,四周逐渐变得黑暗。“你今夜在何处留宿?”望着陷入沉默的八藏重秀,随风突然道。“如果贫僧没有看错,你现在正处于人生的转折点。对此贫僧本有些感想,但现在快要天黑了,我们还是分头投宿去吧。”他并未站起来,而是凝视着陷入沉思的八藏。
八藏浓密的胡须在微微颤抖。“德川将胜”这简简单单几个字,令一向小心谨慎的他大为震撼。他今天没能进入武节城,也许正如随风所说,是神佛的保佑。他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大贺弥四郎那信心十足的面孔。如果将这封密函送到,武田仍以失败而告终,自己将如何是好?当然可以逃往甲斐以保全性命,但留在冈崎城中的妻儿怎么办?大贺弥四郎巧舌如簧。他必会说八藏是叛徒,然后将八藏的妻儿统统处死……想到这些,八藏后悔不迭。
随风看到八藏这么困惑,又开始说那些不着边际的预言。他要试探这个手握饭团的蠢男子今晚到底留宿何处。“请你多珍重。你如走错一步,就可能陷入万丈深渊。人必须时刻关注脚下的每一步。天色已晚,我们就此别过罢。”随风起身走了几步,果不出他所料,八藏重秀立刻叫住了他:“大师,且等一等。”
“啊,你还有何事?”
“我去找投宿的地方,我还有些事想要请教大师。”
“哦,既如此,就拜托你了。我们在此相见,也算有缘。”随风若无其事地捻着佛珠,向八藏点头致意。八藏站起身,率先大步出了树林。
雨中的武节城浓雾弥漫,漆黑一片。八藏朝与武节城相反的南边走去。渡过小小的溪流,左手山脚的小盆地中,有五六户人家,隐隐闪烁着几处灯光。
“在这里留宿吗?离战场很近……”随风问道。
八藏点点头,摸了摸自己胸口。“无妨,我带着钱。”
“阿弥陀佛,我们真的很有缘。”
“大师!”八藏叫着,他的眉毛和胡须都被雨水淋透,一张脸如同刚哭过的顽童。人的脆弱在困惑时表现得最明显,现在的八藏极像一只丧家之犬。
比睿山的怪僧随风虽然从八藏那里化到了饭团,还让其为他寻找住处,却无丝毫愧意。因为困惑之人总需要暗示。随风知道,自己根本没必要了解对方到底有何困惑,而只需按常规给他一点暗示。这才是名僧的智慧。“我们不要干站着,到屋里详谈。淋湿了容易坏了身子。”
听随风这么一说,八藏仿佛一只驯服的家犬,点了点头,走进了一户人家。那家里人看到八藏身后站着一个和尚,并不惊讶。“寒舍已经准备好了栗子,请在这里住一晚吧。”四十岁上下的女主人爽快地将二人领到火炉旁边。战争的乌云好像还没给这一带的百姓带来多大的恐惧。
八藏烤干了衣服,掏出些钱交给妇人,又在随风面前放了些南镣银。
“这些算是舍给大师的。”
“这——这——希望佛陀给施主带来好运。”
“大师。”
“施主无须客气。贫僧一定会把佛祖的本意全盘托出。”
“如果我要选择一位主人,究竟谁合适?”
“哦,原来是这件事,贫僧刚才已经说了,三河德川家康公将会获胜。你可以任意选择一个家康的家臣。”
八藏紧紧盯着随风,叹了口气。德川的某个家臣……他八藏重秀不是直按侍奉家康的吗?
“如果我放弃了德川家,谁更好呢?”
“这么说,你是从德川家逃出来的?”
“不不,”八藏顿时慌张起来,“我只是心中有疑惑,随便问问。”
“哦,如果不是家康的家臣,就到美浓去,投奔织田家吧。”
“难道……武田不适合我吗?”
随风终于摸透了八藏的心,差点失笑。“你还是放弃武田的好。他们如同夕阳西下,马上就要消失。看上去强大,是因为信玄这轮夕阳反射出来的余光。最重要的是,你和他们癖性不和。你必须选择一个了解你的正直禀性,并且懂得如何重用你的主人。”
正说着,又有一个人前来投宿。“本人迷路了,又淋了雨,能否借宿一晚?”八藏循声望去,突然低吟一声,慌张起来。
门口的男子看到八藏和随风,也似乎大吃一惊。来人二十五六岁年纪,一副小商贩的打扮,但他竟是家康在攻打曳马野时雇佣的一个伊贺武士。八藏缩着身子,一边拨弄炉灰,一边仔细听妇人和那男子谈话。
妇人称家中没有被褥,也无粮食,先来的两个人也只将就睡在地上。
“无妨。我从信州来,一路十分辛苦,途中还遇到武田军撤退。”那男子漫不经心地说道,“请让我留宿一夜。”
“你碰到武田军撤退了?”喜欢与人搭话的随风一眼便看出此人不是商贩,“那么,长筱城终于被攻陷了。如若不然,武田军不会弃武节城而不顾。”
“是。我听运粮草的士兵们说,长筱城于二十日陷落。”
“哦,那在意料之中。”随风好像要和那个男子长聊,“那么,三河守家康公肯定派使者去信康阵中了。”
“噢!”对方冷冷地盯着随风。也许他就是那个密使,“和尚,你怎么知道此事?”
“哈哈哈……贫僧没有俗人的欲望。所以,佛陀教我如何判断人的行动,让我知道人在何种情况下会作出什么决定?”
“那么,那个使者身负什么使命?”
“当然是让信康立刻撤回冈崎。但如这样放弃武节,将留下后患,所以大概会让信康放火烧了武节城,然后迅速撤退。是吗?”
“哦,放火?”那人双眼放光,但旋又恢复了商人的模样,脱下手套,放在火上烤,“难道要放火烧了那座好不容易才建起的城池?”
“不错,德川军已没有多余兵力。他们只能烧毁这座山城,将附近的贫民百姓从战火中解救出来,而将以后的主战场移至于他们有利的长筱城附近……这也算功德无量呀。”
“什么时候烧毁这座城池?你不会也知道吧。”
“我怎会不知?”随风笑了,“早则今夜,迟则明晚。如果驻扎武节城的武田军能够顺利撤退……”
山田八藏重秀沉默不语。他苦苦思索,如何才能不让这个伊贺武士识破自己的身份,便一直深深埋着头。
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到这个,他差点落泪。“我先歇了。”他离开火炉,背对众人躺到肮脏的席子上。
山田八藏刚躺下不久,武节城便烈焰滚滚。野狗的叫声惊起了附近的五六户人家,人们纷纷嚷嚷起来:“失火了!失火了!武节城失火了!”听到嚷叫声,八藏重秀立刻跑到院子里。雨小了,但远远望去仍很模糊。烟雨濛濛之中,北方的天空被火光映得通红。那个和尚实在可怕!八藏的膝盖在剧烈颤抖,故意避开了随风等人。现在他对于随风的话毫不怀疑。八藏被武节城的守兵驱逐时,城内的士兵好像已经决定撤退,只在等待傍晚的来临。随风说,失败是因为我佛慈悲,如果自己顺利进城,交出密函,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八藏不禁毛发倒竖。随风还说,攻下了长筱城的家康会派使者前来,命令信康放火烧城后迅速撤回冈崎,看来也是确定无疑之事。八藏焦急地跺了跺发抖的双脚。以后该怎么办?
大贺弥四郎告诉八藏,武田军必胜无疑。他还说,胜赖定已率主力前来,而且减敬定在武节城中。但这座山城,如今正在熊熊燃烧。
八藏开始憎恨起弥四郎来。弥四郎由足轻武士成为管理二十乡的属官,随后又被提为家老,居然恩将仇报,企图背叛家康。他有此下场,实属罪有应得!这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将弥四郎的话和随风的话一对照,八藏不禁恨得咬牙切齿,几欲泪下。佛陀告诉他,现在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立刻返圆冈崎城,向信康道出弥四郎的阴谋。
他可以说,自己知道弥四郎的阴谋,便装作参与其中而打探情况……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佛陀就命令他前去接近弥四郎,以揭开阴谋。我不是恶人!我没有被神佛抛弃……天空愈来愈红,望着熊熊烈焰,八藏喃喃自语。
第二十三章 女随母志
筑山夫人来到走廊上,凝视着阳光,许久未动。晴朗的天空显得十分高远,伯劳鸟飞到树梢上。她不时仰头看着悲呜的鸟儿,叹着气。信康已于昨日凯旋,准备今天在本城赐酒给众将。她想在那之前与大贺弥四郎见一面。甲斐怎么样了?胜赖究竟怎样来迎接她?
信康派来的使者野中五郎重政告诉她:“长筱城终于被攻破,主公留下松平外记驻守,自己撤回了滨松城。少主也是大获全胜。真是可喜可贺。”
信康能够平安归来,自然是好事,但这计划又进展如何?派去叫弥四郎的阿琴还未回来。夫人又叹息起来。当然,战争并没结束。为了夺回长筱,武田军将会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好运不会长久地眷顾家康。
这时,隔壁房间的隔扇被轻轻打开。“是阿琴吗?”
“不,奴婢喜奈。”
“什么事?”夫人严厉地诘问道。她仍然对喜奈余恨未消,特意派她去滨松刺杀阿万,却连阿万的影子都没见着。
喜奈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筑山夫人。“少夫人已经顺利分娩。”
“男婴还是女婴?”
“是一位小姐。”
“哦,小姐。”夫人放心地自言自语道,突然变得粗暴起来,“赶快去向少主报喜,让他去见女儿。”
“是……是。”喜奈悄悄关上了门。突然从庭院中传来男人的声音:“为什么事生气?”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