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地鬼子(遍地英雄)-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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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鲁大趁着黎明前的黑暗;翻过墙头,消失在黑暗中。
中午的时候,到了约定时间,秀果然赶来了。秀走得慌慌张张,气喘吁吁,可仍掩饰不住那一刻的欣喜和激动。他们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之前并没有想好要到哪里去,只想离开制约他们的杨家大院。两个人儿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顺着山路行走着。没膝的雪顽强地阻碍着他们的出逃。傍晚时分,他们终于又困又饿再也走不动了,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突然他们又被惊醒了。惊醒之后他们看见了火把下面杨雨田带着家丁正站在他们面前。
杨雨田一把抓过他的衣领子,口歪眼斜地说:“你小子心不死哇,今天我就让你断掉这个念想。”说完便上来两个家丁,不由分说便把他捆绑在树上,秀在一旁嚎啕着哀求着,杨么公像老鹰捉小鸡似的把秀扔在马上,然后他们便打马远去了。远远地他仍听见秀呼唤他的声音,他也在呼喊着秀,没多一会儿他只能听见自己沙哑的呼喊声了。他这才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漆黑的夜幕下,他被死死地绑了双手双脚,扔在这荒山野岭上,他知道这一切意味着什么,不被冻死,也要被野狼吃了,他绝望地闭上双眼,但很快又睁开了,他看见寒星远远近近地冲他眨着眼睛,远处野兽的吼叫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夜里的北风紧一阵慢一阵地吹,碎雪纷纷扬扬地在山岭间飘舞,他先是双手双脚失去了知觉,渐渐地连意识也失去了知觉,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这荒郊野外。一种巨大的仇恨,在他即将麻木的意识里很快闪过,那就是他若还活着,就杀了杨雨田。后来,他就失去了知觉。
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老虎嘴的山洞里,是胡子救了他。那一刻,他觉得要报仇只有当胡子这条路了。
11
鲁大领着几十名弟兄来到杨家大院墙外时,已是下帖子三天后的中午。鲁大要正大光明地把杨雨田抓住,然后他就去奉天把秀找回来。他要当着杨雨田的面,和秀成婚。秀如果愿意,他就把老东西杀了。秀要是不愿意,不杀掉老东西也可以,也要让他头顶一次火盆,再把他绑了,扔到荒郊野外冻他一宿,是死是活就看他自己命大小了。自己受的罪也要让老东西尝一回。
杨雨田近几天一直大门紧闭,他早就集合了所有家丁,分东西南北把四个炮楼占了,是死是活他要和鲁大决个雌雄。这些枪和子弹是杨宗前几年从奉天给他买来的,家丁都是他杨姓的人,他知道,不用说,家丁也会为他卖命的。
给东北团朱长青送信的人回来告诉他说:朱长青看完他写的信,当场就扔在火盆里烧了,朱长青捎回话说,让他派兵可以,杨雨田需亲手给他送千两白银方可。杨雨田早就料到朱长青不会来,但是他听了送信人的叙说,还是气得浑身乱抖。
粉碎鲁大的阴谋,杨雨田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郑清明身上,他不怀疑郑清明的枪法,他相信郑清明会一枪打死鲁大,其他的胡子就好对付了。
鲁大远远地立住了马,往天上放了一枪。
炮楼子上,杨雨田看到了,也听到了,不禁哆嗦一下。他看着身旁的郑清明指着远处的鲁大说:“这杂种就是鲁秃子,胡子头,往死里打。”
郑清明没有说话。他看见花斑狗怀里了一包什么东西,从夹马上下来一蹦一跳地往杨家大院墙下接近。其它炮楼上零星地打出几枪,子弹落在花斑狗的身前身后的雪地上,发出“扑扑”的响声。花斑狗沉着机灵地向杨家大院的墙下接近,一点也没有把枪声放在眼里。
杨雨田眼睁睁地看见花斑狗把一包炸药放在了墙下,点着捻子转身就跑。杨雨田一拍大腿,气急败坏地喊:“坏了坏了,他们要炸,打呀,都打呀。”说完举起枪向花斑狗射击,花斑狗趴在雪地上很快地在雪地上翻动着,躲避着子弹。
郑清明眼前又闪现出那只红狐,红狐跳跃着,躲闪着,消失在树丛里。这时,他举起了枪。枪响了,花斑狗叫了一声,一把抱住腿,喊了一声:“大哥哇——”
郑清明哆嗦了一下,这时墙下轰然一声,顿时烟尘滚滚,院墙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郑清明看见鲁大往炮楼上打了一枪,十几匹马一起朝爆炸过的地方奔来。杨雨田被爆炸声惊得趴到地上,他站起来的时候,看见十几匹马已经冲了过来。
郑清明的枪这才响起,他没有打人而是打马,抬手一枪,便见子弹从这匹马眼睛射过去,从那匹马眼睛出来,马便一头栽倒在雪地里。十几匹马没有一个逃脱,四面炮楼里响起了家丁的喝彩声。
鲁大惊住了,他是没有料到杨家大院还有如此神枪法之人。他知道,这人没有一枪一枪地把他们都杀死,已经手下留情了。他仍不甘心,从雪地上爬起来,冲郑清明这面炮楼打了一枪,喊了一声:“你等着,大爷日后找你算帐。”喊完便抬起躺在雪地上大叫不止的花斑狗走了。
郑清明不知道,从此他和鲁大结下了怨恨,更不知道这一次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第二章
1
几场大雪一落,天气顿时寒冷了许多,远山近岭苍茫一片。日头似被冻僵了,昏嚎无力在远天睡着。
杨雨田袖着手,蹲在院子里,痴瞅着那堵被炸塌的墙。残墙被大雪盖了,像一条积满雪的峡谷。杨雨田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杨王氏扭着小脚从后院走出来,立在杨雨田身后,看见了那残墙的缺口,抹着眼泪唠叨:“老天爷呀,睁睁眼吧,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
杨雨田一听到杨王氏的唠叨心里就烦,他站起来,双腿却麻木着不能走,便气恼地说:“哭啥,我不还没死么。”说完趔趄着身子向断墙那儿走,便扯开嗓子骂:“鲁大你个驴操的,不得好死。”一个家丁站在炮楼上向他惊呼:“东家,有马。”
杨雨田心里一紧,心想,鲁大这个王八蛋操的,回来得也太快了。便朝院里吼了一声:“拿家伙,上炮楼。”说完自己先向炮楼上爬去。
他果然看见了几匹马,由远及近地驰来,却不像鲁大的人马,他心里宽松下来,他睁大一双眼睛定睛看,却看不清。
家丁就说:“是管家。”
杨雨田一看果然是管家,后面还跟了两个人,他没细看,跌撞地从炮楼上跑下来,伸长脖子喊:“么公,是你么?”
几个人已来到近前。
杨雨田似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劲地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疑自己是在梦里。杨宗从马上跳下来喊了声:“爹。”他又看眼杨宗,睁大眼看杨么公。杨么公从马上跳下,抱拳说:“恭喜东家了,少爷大难不死。”
“真的?”他愣怔着眼睛看眼前的杨宗。杨宗这次没像每回那样穿军服,这次穿的是便装,皮大衣,皮帽,皮靴。杨雨田扶着杨宗的肩,上上下下仔细地看,便潮了一双眼睛,杨宗便说:“爹,进屋说。”
杨宗没有同张大帅一起被日本人炸死,是因为他在尾车警戒。列车驶到皇姑屯时,明显地慢了下来。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抓住尾车的护栏向前望,尾车潜伏好的日本特务,用信号灯把他砸昏,便把他推了下来。他落地的刹那,又被爆炸声惊醒。他看见大帅坐着的那节车厢浓烟四起,整个列车都歪倒在路基下。他这才清楚这是场预谋。他拔出枪,向车上的特务射击,砸他的那个特务当场被他打死。
大难不死的杨宗,一口气跑回了大帅府。接下来,整个奉天便都戒严了。
杨王氏见到杨宗时,咧开嘴便哭了,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然后拉着杨宗的手责怪儿为啥不把秀带回来。
杨雨田就说;“你就知道个秀,别嚎丧了,我和儿子还有正事哩。”
杨王氏就用手捂了嘴,哽哽咽咽地哭。
杨雨田便把这些日子的变故说了,杨宗一边听,一边吸烟,不说一句话。等杨雨田说完了,杨宗才说:“日本人来了。”
杨雨田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杨宗说这话的意思,愣怔着眼睛瞅杨宗。
杨宗又说:“我这次回来就是解决东北团的。”
杨雨田这才知道,杨宗这次回来是奉少帅之命带着队伍来的,队伍已经埋伏在东北团附近了,杨宗要说服朱长青把东北团带走,否则就吃掉东北团,消除后患。
杨宗没有多停留,傍晚时分,便走了。
傍晚,又下起了雪,雪扬扬洒洒地下着,恍似要把这方世界吞了。杨雨田站在院子里,听着杨宗远去的马蹄声,他尚没预感到,以后的日子将是另一番模样了。
2
杨宗走进东北团朱长青房门的时候,朱长青正用两根树条夹了炭火点烟。杨宗此时换了军服,手里握着马鞭,很风度地冲朱长青笑着。朱长青夹起的炭火掉在炭火盆里,他揉了揉眼睛,待确信眼前就是杨宗时,他站了起来,手习惯地去摸腰间的枪。杨宗说:“朱团长,不认识我了?”
朱长青忙应道:“杨宗贤弟,你不是——”
杨宗抖了一下马鞭一偏腿坐在炕上,笑着道:“我是大难不死哇。”
朱长青也僵僵地笑着。自从被张作霖收编后,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要么是朋友,要么是仇人。他不想和任何人成为仇人,可自从投到东北军帐下,东北军并不把自己当个人,今年入冬以后,没有见到东北军送来的任何粮饷,虽说他现在仍和弟兄们穿着东北军的制服,可他自己早就另有主张了。他知道日本人正一步步向这里逼近,张作霖被日本人不清不白地炸死。他相信一条真理,那就是乱世出英雄。他不怕乱,只怕乱得不够。当年被张作霖收编后,张作霖曾想让他带上队伍去奉天,他果断地回绝了,他有自己的打算,今天看来这步棋走对了。这么想过之后,朱长青便胸有成竹了,他知道,杨宗这时候来,是有内容的。
朱长青很快沉稳下来,也笑一笑道;“贤弟这么晚来,怕是有急事吧?”
杨宗也不想绕圈子,便说:“我是奉少帅之命来请长青兄的。”
“少帅?是不是那个张学良?”朱长青脸上仍带着笑,这笑却是另一番模样了。
“正是,少帅发誓,定要报杀父之仇。”杨宗一脸严肃。
“好么,他报不报仇是他的事,我朱长青还是那句话,哪也不去。”
“日本人来了,你不怕日本人把你吃掉?他们连大帅都敢杀,你算啥?”杨宗立起身,挥了一下手里的马鞭。
朱长青再一次夹起炭火,终于把烟点燃了。这一瞬间,他想了许多,是走还是留。随杨宗走,未必有什么好果子吃,他绑架了杨宗的表弟杨礼,鲁胡子找杨雨田复仇,他又一次袖手旁观。被东北军收编前,他就是胡子,胡子也要吃饭穿衣。那几年,他没少找过杨家的麻烦,也是杨宗引狼入室,把东北军引到这里。他明白,杨宗的本意是要杀了他,大帅却收服了他。他被东北军收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那次,他们被围在山上三天三夜,兄弟们都急得嗷嗷叫,发誓要拼个你死我活。那时他就多了个心眼,和东北军拼不成,他知道也拼不过东北军,便聪明地下山了,又同意被东北军接收。那时,他就拒绝去奉天,他清楚,他这一走,等于自己跳进了虎穴。他不走,没有东北军供给,他也过得下去。都说日本人要来,虽说日本人杀了张大帅,可未必要杀他,他和日本人无冤无仇,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万一日本人冲自己来,他立马拉下队伍上山,当他的胡子去。这么多的山,这么大的林子,还藏不下我一个朱长青?这么一想,朱长青倒有些讥讽杨宗的伎俩了。
杨宗也点燃了香烟,他兜里有火却没用,学着朱长青的样子,用炭火点燃了烟。
杨宗说:“你真不走?”
朱长青背过身:“不走,弟兄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就是我想走,也说服不了弟兄们。”
“你别后悔。”杨宗把半截烟扔到大盆里,冒出一股青烟。
朱长青转过身,瞅着杨宗,杨宗就说:“那就告辞了。”
“不歇一宿?我这里可有酒,有女人。”朱长青脸上仍然挂着笑。
杨宗拱了拱手,也笑着道:“那就后会有期了。”说完便走出朱长青的房门,打马向野葱岭奔去。他把队伍埋伏在野葱岭,他想事不宜迟,今夜就把朱长青吃掉,以解除心头之患。不发给朱长青粮饷,是他背着大帅做的手脚,他想早日让朱长青反了,好让大帅早下决心吃掉朱长青。少帅给了他这次机会,他知道,朱长青十有八九不会随他而来。他想,朱长青明白他自己一旦离开三叉河就没有好果子吃。
朱长青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黎明时分,自己被东北军包围了。枪声惊醒了他,他一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