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柏杨白话版-第14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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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杜牧愤河朔三镇之桀骜,而朝廷议者专事姑息,乃作书,名曰《罪言》,大略以为:“国家自天宝盗起,河北百余城不得尺寸,人望之若回鹘、吐蕃,无敢窥者。齐、梁、蔡被其风流,因亦为寇。未尝五年间不战,焦焦然七十余年矣。今上策莫如先自治,中策莫如取魏;最下策为浪战,不计地势,不审攻守是也。”
'16'杜牧对河朔的幽州、成德、魏博三个藩镇割据跋扈和桀傲不驯而感到愤怒,而朝廷商议对策时,以姑息迁就作为唯一对策。于是,他撰写一篇文章,名叫《罪言》,大意认为:“国家从天宝末年安史之乱以后,对河朔三镇的一百多座城池,一直不能收复一尺一寸,人们看待那里,就好像是回鹘国、吐蕃国一样,没有人敢窥测并希望收复。淄青、宣武、淮西也受他们恶习的影响,对抗朝廷而割据叛乱。从那时到现在,兵慌马乱七十多年,没有哪五年之间不发生一次战争的。现在,朝廷要想收复河朔三镇,上策是首先整顿内部,中策不如首先出兵攻取魏博,最为下策的是轻率出兵讨伐,既不顾地势是否有利,也不慎重地制定攻守方略。”
又伤府兵废坏,作《原十六卫》,以为:“国家始踵隋制,开十六卫,自今观之,设官言无谓者,其十六卫乎!本原事迹,其实天下之大命也。贞观中,内以十六卫蓄养武臣,外开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以储兵伍,有事则戎臣提兵居外,无事则放兵居内。其居内也,富贵恩泽以奉其身;所部之兵散舍诸府。上府不越千二百人,三时耕稼,一时治武,籍藏将府,伍散田亩,力解势破,人人自爱,虽有蚩尤为帅,亦不可使为乱耳。及其居外也,缘部之兵被檄乃来,斧钺在前,爵赏在后,飘暴交,岂暇异略!虽有蚩尤为帅,亦无能为叛也。自贞观至于开元百三十年间,戎臣兵伍未始逆篡,此大圣人所以能柄统轻重,制鄣表里,圣算神术也。至于开元末,愚儒奏章曰:‘天下文胜矣,请罢府兵。’武夫奏章曰:‘天下力强矣,请搏四夷。’于是府兵内铲,边兵外作,戎臣兵伍,湍奔矢往,内无一人矣。尾大中乾,成燕偏重,而天下掀然,根萌烬然,七圣旰食,求欲除之且不能也。由此观之,戎臣兵伍,岂可一日使出落铃键哉!然为国者不能无兵,居外则叛,居内则篡。使外不叛,内不篡,古今以还,法术最长,其置府立卫乎!近代以来,于其将也,弊复为甚,率皆市儿辈多赍金玉、负倚幽阴、折券交货所能致也;绝不识父兄礼义之教,复无慷慨感概之气。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强杰愎勃者则挠削法制,不使缚己,斩族忠良,不使违己,力一势便,罔不为寇;其阴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敛,委于邪幸,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为别馆;或一夫不幸而寿,则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以天下兵乱不息,齐人乾耗,靡不由是矣。呜呼!文皇帝十六卫之旨,其谁原而复之乎!”
杜牧又为府兵制的废除而感伤,于是,撰写《原十六卫》,认为:“国家在建国初沿袭隋朝的府兵制度,建置十六卫,统帅府兵。但就现今的制度而言,设官任职却毫无意义,不正是十六卫吗!就府兵制的本来意义说,其实,它是国家的安身立命之本。贞观年间,唐太宗在朝廷设置十六卫,用来蓄养武将;各地设置折冲、果毅府五百七十四个,用来训练储备士卒。边防发生战争,则武将统兵出征;天下太平无事,则武将交出兵权,列居朝廷。武将列居朝廷时,国家授予他们的俸禄和官爵足以奉养家眷,他们统帅的兵马也就散归各折冲、果毅府。折冲、果毅府分为三等,上等不超过一千二百人,春、夏、秋三季士卒从事农耕,冬季进行训练。这样,士卒的兵籍由折冲、果毅府掌管,平时散居于农田之间,力量分散,必然人人珍重自爱。这时,即使让蚩尤当统帅,也不可能让他们跟随叛乱。武将统兵出征时,他们统辖的兵马根据朝廷的诏令征发而来,士卒一方面惧怕朝廷军法的惩罚,另一方面又受朝廷爵赏的激励,两方面相互制约影响,这时,即使蚩尤做统帅,也不可能率领他们叛乱。从贞观到开元的一百三十年间,武将士卒没有发生过叛乱,这正是大圣太宗能够恰当地运用皇权,平衡内外军事力量的轻重分布,使之相互制约,以至圣明地计划和神奇地指挥的结果。到了开元末年,愚腐的儒生们在给玄宗的奏章中说:‘现在天下太平,偃武修文,请求罢废府兵。’武将们的奏章说:‘现在国家兵强马壮,请求讨伐四周的夷族,开拓疆域。’于是,废除府兵,扩充边兵,朝廷的武将和士卒,都大批地奔赴边防,内地空无一兵。这样,导致尾大不掉,外重内轻的局面,安禄山因此而拥重兵于幽州。一旦他发动叛乱,朝廷无力讨伐,疲于奔命,从唐肃宗到敬宗,皇上个个为此而昼夜焦虑。这时,再想讨除却毫无可能了。由此可见,对于武将和士卒,岂能有一天让他们脱离朝廷的控制!然而,国家不能没有军队,而军队又最容易在出征时发动叛乱,在朝廷被人利用来篡夺皇位。如何防止这一点?从古到今,最好的办法,不正是建立府兵制吗!近年以来,朝廷任命节度使,弊端更为严重,无论是商人平民,只要用重金贿赂当权的宦官,就能得到委任。他们既不懂父兄孝悌的儒家伦理,又没有为国慷慨赴难的气概。一旦贿赂打通关节,拥有上百个城池,周长一千里的地方,立刻唾手而得。他们中间,那些桀傲不驯、刚愎自用的节将,肆意扰乱朝廷法制,为了自己不受任何约束,不惜残酷屠害忠正贤良的幕僚;为了不违背自己的意愿,随意称兵作乱,对抗朝廷。另有一些阴险狡诈的节将,则对百姓重税盘剥,然后,委任自己的亲信,用重金交结朝廷权贵。于是,他们的职务便不断升迁,或者由卿大夫而迁任国公,或者由一般的州郡迁升到重要的都市。他们在管辖的区域,俨然像住在自家的别墅一样逍遥自在。如果他们中有一人不幸而长寿不死,那么,百姓就会被任意宰割,毒害于天下。所以,我认为,天下至今战乱不息,百姓穷困潦倒,都是由于这个缘故。鸣呼!当年文皇帝设置府兵制的深远意义,现在究竟谁能真正理解并重新恢复呢!”
又作《战论》,以为:“河北视天下,犹珠玑也;天下视河北,犹四支也。河北气俗浑厚,果于战耕,加以土息健马,便于驰敌,是以出则胜,处则饶,不窥天下之产,自可封殖;亦犹大农之家,不待珠玑然后以为富也。国家无河北,则精甲、锐卒、利刀、良弓、健马无有也,是一支,兵去矣。河东、盟津、滑台、大梁、彭城、东平,尽宿厚兵以塞虏冲,不可他使,是二支,兵去矣。六镇之师,厥数三亿,低首仰给,横拱不为,则沿淮已北,循河之南,东尽海,西叩洛,赤地尽取,才能应费,是三支,财去矣。咸阳西北,戎夷大屯,尽铲吴、越、荆、楚之饶以啖兵戍,是四支,财去矣。天下四支尽解,头腹兀然,其能以是久为安乎!今者诚能治其五败,则一战可定,四支可生。夫天下无事之时,殿寄大臣偷安奉私,战士离落,兵甲钝弊,是不搜练之过,其败一也。百人荷戈,仰食县官,则挟千夫之名,大将小裨,操其余赢,以虏壮为幸,以师老为娱,是执兵者常少,糜食常多,此不责实料食之过,其败二也。战小胜则张皇其功,奔走献状以邀上赏,或一日再赐,或一月累封,凯还未歌,书品已崇,爵命极矣,田宫广矣,金缯溢矣,子孙官矣,焉肯搜奇出死,勤于我矣!此厚赏之过,其败三也。多丧兵士,颠翻大都,则跳身而来,刺邦而去;回视刀锯,气色甚安,一岁未更,旋已立于坛墀之上矣,此轻罚之过,其败四也。大将兵柄不得专,恩臣、敕使迭来挥之,堂然将陈,殷然将鼓,一则曰必为偃月,一则曰必为鱼丽,三军万夫,环旋翔羊骇之间,虏骑乘之,遂取吾之鼓旗,此不专任责成之过,其败五也。今者诚欲调持干戈,洒扫垢污,而乃踵前非,是不可为也。”
杜牧又撰写了《战论》一文,认为:“河北对于天下来说。就像珠宝一样重要;而天下对河北来说,就像人的四肢一样,相互联系而密不可分。河北人的风俗淳厚朴实,擅长作战和农耕,加上那里牧草茂盛,适合繁息战马,地势平坦,便于骑兵作战。所以,河北藩镇只要出征作战,往往大获全胜;而平时农耕,则富饶无比,不必贪图天下其他地方的物产,就可自给自足。这就像一个农家大户,虽无珠宝,但仍然富足。国家没有河北,就失去精良的盔甲、精锐的士卒、锋利的刀剑、优良的弓箭和矫健的马匹,对于国家来说,这是第一肢,失去了兵力。国家在与河北邻接的河东、河阳、义成、宣武、武宁、天平六个藩镇中,屯防重兵,专门用来防遏河北藩镇的叛乱,而不能调作它用,对于国家来说,这是第二肢,又失去了兵力。上述六个藩镇的兵力,总计三十万人,士卒无所作为,只待朝廷衣食供给。这样,从淮河以北,黄河以南,东到大海,西至洛阳,民脂民膏搜刮干净,也才勉强供给,对于国家来说,这是第三肢,失去了财力。与此同时,国家在咸阳的西北边防,也同样屯守重兵,防备吐蕃的侵扰,吴、越、荆、楚等地的赋税,全都被调往供给军饷,对于国家来说,这是第四肢,又失去了财力。国家的四肢全被解除,仅仅留下头和身子,难道靠这两者还能继续维持生命吗?现在,如果朝廷能下决心根治五个方面的弊政,那么,必能一次出战而大获全胜,安定全国,重新恢复国家业已失去的四肢。当天下太平无事的时候,宰相大臣苟且偷安,贪求私利,而士卒流离失所,兵器朽钝。这是朝廷不重视军事训练的过失,也是导致官军出征败北的第一个原因;官军中一百个人作战,但领取军饷的花名册上却有一千个人的姓名,无论大将小将,都公然贪污军饷,吃士兵的空额。为了营私舞弊,他们总是为敌人的强大而高兴,而以官军的失败为娱乐。所以,现在军中真正能作战的士卒很少,而虚耗军饷的士卒却很多。这是朝廷不核实军饷供给情况的过失,也是导致军队出征败北的第二个原因;军队出战稍获小胜便虚张声势,向朝廷奔走相告,虚报战功,请求厚赏。朝廷对将士有时一天之内再次颁赏,有时一月之间多次封爵。因而,官军尚未凯旋班师,而军将的官品已经很高,他们朝思暮想的高官厚禄和田地住宅、金银财宝,甚至子孙的官爵都得到满足,谁还再肯出生入死为朝廷效力!这是朝廷赏赐太滥的过失,也是军队出征败北的第三条原因;军将出征失利后,死伤大批士卒,丢失重要的城市,但一旦逃回京城,却仅仅贬为州刺史了事。他们在国法军法面前,毫不在意,神色自若,不到一年半载,往往又官复原职。这是朝廷惩罚太轻的过失,也是军队出征败北的第四条原因;军队出征时,大将不能集中兵权,朝廷出使前线的宦官和监军却来往指挥,有的亲自率领兵马,有的亲自擂鼓督战,有的说应当摆偃月阵,有的说应当布鱼丽阵,常常争吵不息。三军将士不知所措,往往在徘徊慌乱的时候,被敌军骑兵乘机冲击,大败而归。这是朝廷不能集中兵权的过失,也是军队出征败北的第五条原因。现在,如果朝廷想征调兵马洗刷过去的耻辱,但又仍然沿袭过去的这些弊政,那就如同南辕而北辙,根本不可能达到预期目的。”
又作《守论》,以为:“今之议者皆曰:夫倔强之徒,吾以良将劲兵为衔策,高位美爵充饱其肠,安而不挠,外而不拘,亦犹豢扰虎狼而不拂其心,则忿气不萌;此大历、贞元所以守邦也,亦何必疾战,焚煎吾民,然后以为快也!愚曰:大历、贞元之间,适以此为祸也。当是之时,有城数十,千百卒夫,则朝廷别待之,贷以法度。于是阔视大言,自树一家,破制削法,角为尊奢,天子养威而不问,有司守恬而不呵。王侯通爵,越录受之;觐聘不来,几杖扶之;逆息虏胤,皇子嫔之;装缘采饰,无不备之。是以地益广,兵益强,僭拟益甚,侈心益昌。于是土田名器,分划殆尽,而贼夫贪心,未及畔岸,遂有淫名越号,或帝或王,盟诅自立,恬淡不畏,走兵四略以饱其志者也。是以赵、魏、燕、齐卓起大唱,梁、蔡、吴、蜀蹑而和之;其余混轩嚣,欲相效者,往往而是。运遭孝武,宵旰不忘,前英后杰,夕思朝议,故能大者诛锄,小者惠来。不然,周、秦之郊,几为犯猎哉!大抵生人油然多欲,欲而不得则怒,怒则争乱随之,是以教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