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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大势中原-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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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卫员吓坏了,递毛巾,递漱口水。心里也纳闷:司令员虽没抽烟习惯,偶尔解闷儿吸几口也从不碍事,今天是怎么啦?
  陈赓下令指挥部在距渡口不到八里的一个村子安营扎寨。耳贯顷刻不息的黄河跑水声,他坐立不安,甚至揪掉了头发、胡子。那水声似千军万马在奔腾,一会儿幻作尾追刘邓南下大军的数十万气势汹汹的追兵,一会儿幻作陕北胁迫毛泽东和中央、总部机关的胡宗南20万大军。毛泽东在电报中说:“现在陕北情况甚为困难。如陈谢及刘邓不能在两个月内以自己有效行动调动胡军一部,协助陕北打开局面,致陕北不能支持,则两个月后胡军主力可能东调,你们困难亦将增加。”“陈谢出豫西后,胡宗南对陕北攻势必将破坏。”陈赓感到一阵滚油浇心。
  重兵压境,出豫西只有南渡黄河。可眼下就是“破釜沉舟”,砸了锅,沉了船,也波不过这条疯蟒般的黄河啊!
  夜深了,河水的轰鸣经天纬地,搅动着黑暗,扩张着恐怖,仿佛人世间顷刻跌人灾难的深渊。
  飞蛾齐集油灯前蹿来蹿去。蚊子一群一群,忙忙活活,逮着陈赓乱咬。陈赓丝毫没感觉,他提着沉重的笔给中央、刘邓拟电报稿。写了撕,撕了写,再写再撕。他知道,毛泽东、刘邓期待他陈赓的是什么。终于,他重又掂起千钧之笔:
  河水暴涨,此刻难以渡河,焦急万分!只要河水降
  至打不翻船,我即率部抢渡。
  鸡打鸣了。
  陈赓趴在桌子上打了个盹儿,睁开眼问警卫员:“我的胡子白了没有?”
  “没有。”警卫员莫名其妙。
  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他陈赓看来比伍子胥经折腾。
  陈赓脸也未洗,带上情报科科长又到了黄河边。水比昨天又涨了两尺。他们找到有经验的船夫询问水情。船夫抽着陈赓递过的纸烟,说大概这次涨水不会持续太久,时序还未到秋雨连绵的季节,那时候洪水一下来,几十天也落不下去。
  陈赓稍稍放心。他参照山间河流水情做了研究,又发电给晋绥边区,了解陕北和晋西北黄河上游的水情。复电很快来了:陕北近日未下大雨,黄河水位也不高。只剩下渭水情况不明。
  陈赓心情好转,捋着胡子自语:“你白不了喽!渭水那条河没什么了不起的!”
  刘邓复电:
  我们这里情况不太紧急,你们晚一些天过河没有关
  系。渡河要确保安全,不能着急。
  陈赓读着电报,心头一阵热。自抗日战争八路军129师成立以来,陈赓曾长期跟随刘邓左右。两位首长的博仁体恤、宏达伟岸常常使陈赓感叹不已。他经常说:“我吃刘邓的饭。”这是陈赓的肺腑之言。
  陈赓把电报递给左右的同志看。刚刚好转些的心情又忧郁起来:“刘邓首长对我们多么关心!为了我们安全渡河,说他们不紧张。屁股后头跟着追兵36多个旅,能不紧急?毛主席这盘棋是三军配合,两翼牵制。我们这支西路军在全局中举足轻重,不能因为我们渡河不成而打乱了战略反攻整盘棋。河水稍有退势,立即渡河!”
  水位一天没有退势。
  又一天……
  两天过去,到了8月对日,洪峰减了些气势,虽然余威还盛,堤岸仍像地壳崩裂似的微微抖颤,陈赓还是决定22日利用暗夜渡河。
  感情外向的陈赓内里却是极精细的。他把各旅首脑召集在一起,摆出了他这几天反复思索的问题。
  陈赓提出了几个怎么办:一,如果敌人发觉我之渡河意图,偷渡不成怎么办?二,渡过去的一部分被敌人切断后路怎么办?三,占领敌滩头阵地受阻怎么办?
  陈赓的四个旅长一个湖南人、三个湖北人。“天上九头鸟,地上湖北佬”,这几位都是人物。第10旅旅长周希汉竹竿一样精瘦细长,说话一板一眼,再紧急也如此,说大鼓书一样从容不迫。长着娃娃脸的第13旅旅长陈赓却是个急性子,活泼好动,哪里有他哪里就有一台戏。第11旅旅长李成芳块头硕大,行军不出20里坐骑就仿佛驮着山,大汗淋漓,鼻喷热气,所以部下常常给他备两匹骡子。这个李成芳像尊泥菩萨,别人再热闹也似乎与他不相干,那张长而阔的脸没有春夏秋冬,而心里却明镜似的。
  陈赓话刚落音,陈赓便道:“这种时候渡黄河,在一般人眼里看来除非是疯子。国民党就是再高看咱们,也不信咱敢闯龙王庙。”
  第12旅旅长刘金轩接道:“我们渡河点多,长达几十里,敌人不可能弄清我们渡河的准确时间和地点。”
  李成芳好像没听见陈赓的话,毫无反应,没有表情的大眼木然地平视着,似乎什么都看到了,又什么都没看。
  陈赓也不看他,却知道他那个大脑袋里面的机器在快速运转。这个“若愚”的李成芳是位“大智”者。
  周希汉嘴上叼着自卷的“炮筒”,手上又卷着另一支。不知道他抽的是些什么树叶子,又臭又冲,陈赓正想骂他,李成芳冷不丁地发言了:
  “司令员不必多虑。此时浦河有三利:西北野战军昨日沙家店战役消灭了胡宗南一个主力师,致使胡的部队陷于米脂以北必然无力顾及我们渡河之事,这是一利。我刘邓主力跃进大别山,调动了顾祝同主力30多个旅。敌后方空虚,我渡河地段的敌人仅以五个保守团柏怀一线防御,这是二利。河水暴涨,虽增加发渡河难度,却麻痹了河防阻兵,可谓天意助我,这是三利。因此,司令员所讲的三个问题都不可怕,万—……”
  周希汉喷吐的浓烟把李成芳呛得连连咳嗽。陈赓从周希汉嘴上拔出“炮筒”,甩到地上。周希汉嗬嗬笑着,抬起左手——还有一支。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陈赓是非常喜爱这个“烟筒”旅长的。和陈赓经历相仿,周希汉14岁做新郎,洞房花烛夜逃出家门,投奔革命。在19年的戎马生涯中,他的险境不仅仅在战场,他被撤过职、“开除”过军籍,甚至两次被张国涛下令处死。当了叛徒的红9军军长曾对着周希汉连发数枪,所幸枪法不准,一发未中。历尽了人世坎坷的周希汉像进过太上老君八卦炉的孙大圣,似乎世界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心惊肉跳了。1946年国民党的“天下第一旅”10万兵马杀至晋南,旅长黄正城自恃所率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他本人又是留过学、受过系统军事教育的中将指挥官,骄横恣肆,狂言天下无敌。周希汉从陈赓那儿领受了交手任务就开始卷他的“炮筒”,卷了一马褡儿,让警卫员背上,他自己叼上一支就去布他的阵了。他对这次的对手很满意。下棋他从不跟低手下,打仗碰上个硬手他便热血沸腾。这个黄正诚和他的“天下第一旅”令周希汉兴奋、激动,他盼望的正是这种真正有力度的较量。厮杀了一天一夜,周希汉杀得双目喷红,天亮时黄正诚成了周希汉的俘虏。黄正诚被带到周希汉的指挥部,周希汉劈头一句:“你打得不错。”
  这次渡河,周希汉又是唱挂头牌的角儿,担起突击队的任务。
  见周希汉又点燃了“炮筒”,陈赓也无奈,他用手扇着到处乱飘的烟雾,说:“周希汉,如果遇到第二、第三种情况,你怎么办?”
  “我带一个营先过。遇到第二种情况,我在滩头固守;遇到第三种情况,我到山上打游击,等候后续部队。”
  “你带哪个营走?”
  “29团2营。”
  “好,就这样。过河以后,只有前进、前进!”
  陈赓道:“周希汉打游击不用留暗号,他走过的地方,‘炮筒子’一熏,三年不长草。”
  刘金轩好抬杠:“三年寸草不生,他拿什么卷‘炮筒’?”
  李成芳盯着墙角的咸菜缸。
  陈赓说:“本司令这次也抖一抖,玩个洋的。胡宗南的报话机咱可缴了不少,都调配给部队,这次渡河全部用无线电指挥。”
  旅长们全乐了。李成芳也翘起了一个嘴角,笑得不“像”。
  8月22日夜,先是霪雨靡靡,顷刻又大雨倾盆,直到次日凌晨才停住。但见河水翻滚,拍岸喧闹,白茫茫的雾气飘浮在河山之间,似乎黄河水沸了。
  周希汉避开了原有的渡口、另辟牛湾、李河口、下关阳三处渡口。几乎动用了所有可以漂水的东西,最宝贵的是破船、牛皮筏子,而葫芦、油布包也能派上用场——太缺乏渡船了。
  报话机已经沟通。
  各种渡河工具消失在晨雾中。
  陈赓在北岸指挥所里来回踱步。他抓起昨天周希汉丢在桌子上的半截“炮筒”,点上刚吸一口,又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
  报话机静静地躺在桌子上,没有呼叫的声音。毕竟头一次使用这玩意儿,真担心它出毛病反而误事。
  陈赓:“过河时间不短了,怎么听不到呼叫?”
  作战科科长:“报话机不会出问题。”
  参谋长:“周希汉的习惯是不搞出个名堂来不报告。”
  晨雾弥漫。各种渡河工具像片片树叶在奔腾的河水中一会儿冲上浪尖,一会儿跌人波谷。护送突击队的是济源县杜八联水上民兵队,人称“葫芦队”。他们头上缠着衣服和子弹,腰上系着一串葫芦,手中执着枪,一部分游在前面开路,一部分护在船的左右。
  这是一支富有传奇色彩的水上轻骑,已有300年历史。他们是“黄河人”,祖祖辈辈在这一方土地繁衍生息,靠着系在腰上的葫芦赤条条地在黄河捕鱼、捞虾。这几年,战争来了,就有了民兵“葫芦队”。他们飞渡黄河袭敌堡、夺敌船,出没在黄河浪涛里。这次渡河大军来到关阳渡口,发现这里山高谷深,水猛浪急,周希汉正急得转圈子,突地站出了“葫芦队”。
  民兵连长薛平华说:“我们地理熟,摸水性,组织‘葫芦队’先渡,攻克崖头主堡,给部队水上开路。”
  一声命令,数十名荷枪实弹、腰系葫芦的水上英雄跃身下水,刺棱棱似白鱼戏水,看得周希汉惊异不已,半天才喊出一声:“绝!”
  “葫芦队”没泅多远,一艘敌人的巡逻艇开过来,眼看就要暴露目标,“葫芦队”队长李庆常潜游到敌艇侧舷,跃身冲上,一枪未发全部解决了问题。直到“葫芦队”即将登岸,南岸崖头上的敌人才发现不妙,集中火力向水面射击。副队长李庆禹的葫芦被子弹打中,河水直往里面灌。李庆常镇静地用一只手捂着葫芦上的弹孔,一个民兵紧游几下靠过来,给他当枪架,居然一梭子弹打出去,敌人的机枪便哑巴了。
  北岸主力部队发起火力掩护,“葫芦队”飞速登岸,攀上崖头,一场激战,炸毁了崖上的碉堡。
  周希汉指挥渡河部队直驰南岸,迅速抢占了滩头阵地。
  北岸指挥所。
  陈赓还在焦急地踱步,那条受过伤的腿明显地破了。
  突然,报话机里有了信号。周希汉的声音:
  “先头部队渡河成功,正向石头山主阵地发起进攻。石头山有敌人一个团,配有山炮。”
  陈赓大吁了口气,命令:“陈赓遭敌阻击,正在强渡,你派出部分兵力支援!”
  放下话筒,陈赓转身对参谋长说:“告诉13旅陈赓,周希汉渡河成功。但不要催他。他这个人很要强,容易性急,弄不好会增加伤亡。”
  2O分钟后,报话机里也传出陈赓的声音:
  “渡河成功。37、38团先头部队全部过来了!”
  “好!迅速集结已过河的部队,奔袭新安、渑池,占领陇海路。”
  陈赓的命令刚下,周希汉又出来报告:
  “后续部队顺利渡河。”
  “一部分攻占石头山阵地,其余人马向横水推进!要快!”
  8月24日拂晓,又是大雾笼罩,陈赓率领指挥部渡河。
  战争的车轮带动起人类突发奇想的思维旋转。渡船奇缺,战士们和当地水手就把油布裹上棉絮、芦苇、秸杆,扎成一丈长、一尺宽的鞍马状油布包。试验时,一个“包”乘坐两三个人,往水里一放,刚划动木桨,油布包便猛向前一蹿,冲出去几丈远。只是这种“包”到了河心,被浪一托便打旋,难以驾驭,加之大部分战士来自山区,不习水性,有跌水的危险。
  有人建议把几个油布包并起来。
  于是创造又向前推进一步,三个油布包编成一架,后尾安上舵,可以坐一班人,外载一挺机枪和一门小炮。
  200多位梢公要求送部队过河,每架油布包上配了一位有经验的老梢公掌舵。
  陈赓命令渡河,大小船只、油布包一齐下水,好不壮观。尤其是几十架油布包首尾相衔,活像一条条黄色巨龙在浪滔中蹿动。
  天刚亮,敌机就来了。炸弹、机枪扫射,把晨雾撕扯得像破棉絮。有的水手、梢公牺牲了,立刻有人补上位置。一趟又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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