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第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着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着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着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达尼埃抢着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痛,对着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着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着。〃吃中饭啦!〃
我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着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希伯尔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再见!〃我与他握握手,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无限温柔的再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朋友,别离还是怅然。
下午三点多钟,歌妮和奥帝已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坐在机场的咖啡室里。
〃多吃一点,这块你吃!〃拉赫把她动也没动的蛋糕推给我。
〃等一下我进去了你们就走,不要去看台叫我好不好!〃我匆匆咽着蛋糕。
〃我们去看,不喊你。〃
〃看也不许看,免得我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就马上回来,知道吗?〃拉赫又理理我的头发。
〃这个别针是祖母的,你带去罗!〃拉赫从衣领上拿下一个花别针来。
〃留给歌妮,这种纪念性的东西。〃
〃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带去好了!〃拉赫又说。
我细心的把这老别针放在皮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听见了!不好就回来!〃奥帝又叮咛。
〃不会有什么不好了,你们放心!〃我笑着说。〃安德列阿,你的骨头快快结好,下次我来就去骑摩托车了。〃我友爱的摸摸安德列阿的石膏手,他沉默着苦笑。〃七月十三号迦纳利群岛等你。〃我对达尼埃说。〃一起去潜水,我教你。〃他说。
〃对——。〃我慢慢的说。
扩音器突然响了,才播出班机号码我就弹了起来,心跳渐渐加快了。
〃Echo,Echo——〃歌妮拉住我,眼睛一红。〃怎么这样呢!来!陪我走到出境室。〃我挽住歌妮走,又亲亲她的脸。
〃奥帝!拉赫!谢谢你们!〃我紧紧的抱着这一对夫妇不放。
安德列阿与达尼埃也上来拥别。
〃很快就回来哦!下次来长住了!〃拉赫说。
〃好!一定的。〃我笑着。
〃再见!〃
我站定了,再深深的将这些亲爱的脸孔在我心里印过一遍,然后我走进出境室,再也没有回头。
似曾相识燕归来
——迷航之三
维也纳飞马德里的班机在巴塞罗纳的机场停了下来。由此已是进入西班牙的国境了。
离开我的第二祖国不过几个月,乍听乡音恍如隔世,千山万水的奔回来,却已是无家可归。好一场不见痕迹的沧桑啊!繁忙的机场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归程,而我,是不急着走的了。
〃这么重的箱子,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呀?〃
海关人员那么亲切的笑迎着。
〃头发卷。〃我说。
〃好,头发卷去马德里,你可以登机了。〃
〃请别转我的箱子,我不走的。〃
〃可是你是来这里验关的,才飞了一半呢!〃
旁边一个航空公司的职员大吃一惊,他正在发国内航线的登机证。
〃临时改了主意,箱子要寄关了,我去换票……〃
马德里是不去的好,能赖几天也是几天,那儿没有真正盼着我的人。
中途下机不会吓着谁,除了自己之外。
终于,我丢掉了那沉沉的行李,双后空空的走出了黄昏的机场。
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心里却夹着那么巨大的惊惶。自由了!我自由吗?为什么完全自由的感觉使人乍然失重。奇書网一辆计程车停在面前,我跨了进去。
〃去梦特里,请你!〃
〃你可别说,坐飞机就是专诚来逛游乐园的吧?〃司机唬的一下转过身来问我。
哪里晓得来巴塞罗纳为的是什么,原先的行程里并没有这一站。我不过是逃下来了而已。
我坐在游乐场的条凳上,旋转木马在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晃过。一个金发小男孩神情严肃的抱着一匹发亮的黑马盯住我出神。
偶尔有不认识的人,在飘着节日气氛的音乐里探我:〃一个人来的?要不要一起去逛?〃
〃不是一个人呢?〃我说。
〃可是你是一个人嘛!〃
〃我先生结伴来的。〃我又说。
黄昏尽了,豪华的黑夜漫住五光十色的世界。
此时的游乐场里,红男绿女,挤挤攘攘,华灯初上,一片歌舞升平。
半山上彩色缤纷。说不尽的太平盛世,看不及的繁华夜景,还有那些大声播放着的,听不完的一条又一条啊浪漫温的歌!
我置身在这样欢乐的夜里,心中突然涨满了无由的幸福。遗忘吧!将我的心从不肯释放的悲苦里逃出来一次吧!那怕是几分钟也好。
快乐是那么的陌生而遥远,快乐是禁地,生死之后,找不到进去的钥匙。
在高高的云天吊车上,我啃着一大团粉红色的棉花糖,吹着令人瑟瑟发拌的冷风,手指绕着一双欲飞的黄气球,身边的位子没有坐着什么人。
不知为何便这样的快乐,疯狂的快乐起来。
脚下巴塞罗纳的一片灯海是千万双眼睛,冷冷的对着我一眨又一眨。
今天不回家,永远不回家了。
公寓走廊上的灯光那么的黯淡,电铃在寂寂的夜里响得使人心惊。门还没有开,里面缓缓走来的脚步声却使我的胃紧张得抽痛起来。
〃谁?〃是婆婆的声音。
〃Echo!〃
婆婆急急的开着层层下锁的厚门,在幽暗的光线下,穿黑衣的她震惊的望着我,好似看见一个坟里出来的人一般。〃马利亚妈妈!〃我扑了上去,紧紧的抱住她,眼里涌出了泪。
〃噢!噢!我的孩子!我孤伶伶的孩子!〃婆婆叫了起来,夹着突然而来的呜咽。
〃什么时候来马德里的?吓死人啊!也不通知的。〃〃没有收到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翡冷翠的,说在瑞士,邮票又是奥地利的,我们那里弄得懂是怎么回事,还是叫卡门看了才分出三个地方来的!〃
〃我在巴塞罗纳!〃
〃要死罗!到了西班牙怎么先跑去了别的地方?电话也不来一个!〃婆婆又叫起来。
我将袖子擦擦眼睛,把箱子用力提了进门。
〃睡荷西老房间?〃我问。
〃睡伊丝帖的好了,她搬去跟卡门住了。〃
在妹妹的房内我放下了箱子。
〃爸爸睡了?〃我轻轻的问。
〃在饭间呢!〃婆婆仍然有些泪湿,下巴往吃饭间抬了一下。
我大步向饭厅走去,正中的吊灯没有打开,一盏落地灯静静黄黄的照着放满盆景的房间。电视开着,公公,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背着我坐在椅子上。
我轻轻的走上去,蹲在公公的膝盖边,仰起头来喊他:〃爸爸!〃
公公好似睡着了,突然惊醒,触到我放在他膝上的手便喊了起来:〃谁?是谁?〃
〃是我,Echo!〃
〃谁嘛!谁嘛!〃公公紧张了,一面喊一面用力推开我。〃你媳妇!〃我笑望他,摸摸他的白发。
〃Echo!啊!啊!Echo!〃
公公几乎撞翻了椅子,将我抱住,一下子老泪纵横。〃爸爸,忍耐,不要哭,我们忍耐,好不好?〃我喊了起来。
我拉着公公在饭厅的旧沙发上坐下来,双臂仍是绕着他。
〃叫我怎么忍?儿子这样死的,叫我怎么忍——〃说着这话,公公抓住我的黑衣号啕大哭。
能哭,对活着的人总是好事。
我拉过婆婆的手帕来替公公擦眼泪,又是亲了他一下,什么话也不说。
〃还没吃饭吧!〃婆婆强打起精神往厨房走去。〃不用麻烦,只要一杯热茶,自己去弄。先给爸爸平静下来。〃我轻轻的对婆婆说。
〃你怎么那么瘦!〃公公摸摸我手臂喃喃的说。〃没有瘦。〃我对公公微笑,再亲了他一下。
放下了公公,跟在婆婆后面去厨房翻柜子。
〃找什么?茶叶在桌上呢。〃婆婆说。
〃有没有波雷奥?〃我捂着胃。
〃又要吃草药?胃不好?〃婆婆问。
我靠在婆婆的肩上不响。
〃住多久?〃婆婆问。
〃一星期。〃我说。
〃去打电话。〃她推推我。
〃快十点了,打给谁嘛!〃我叹了口气。
〃哥哥姐姐他们总是要去拜访的,你去约时间。〃婆婆缓缓的说。
〃我不!要看,叫他们来看我!〃我说。
门上有钥匙转动的声音,婆婆微笑了,说:〃卡门和伊丝帖说是要来的,给你一打岔我倒是忘了。〃
走廊上传来零乱的脚步声,灯一盏一盏的被打开,两张如花般艳丽的笑脸探在厨房门口,气氛便完全不同了。
〃呀——〃妹妹尖叫起来,扑上来抱住我打转。姐姐卡门惊在门边,笑说:〃嗄!也有记得回来的一天!〃接着她张开了手臂将我也环了过去。
〃这么晚了才来!〃我说。
〃我们在看戏呢!刚刚演完。〃妹妹兴高采烈的喊着。
荷西过世后我没有见过妹妹,当时她在希腊,她回马德里时,我已在台湾了。
〃你还是很好看!〃妹妹对我凝视了半晌大叫着又扑上来。我笑着,眼睛却是湿了。
〃好,Echo来了,我每天回家来陪三件黑衣服吃饭。妈妈,你答不答应呀?〃妹妹又嚷了起来。
〃我叫她去看其他的哥哥姐姐呢?〃婆婆说。
〃啊!去你的!要看,叫有车的回来,Echo不去转公共汽车。〃
〃喂!吃饭!吃饭!饿坏了。〃卡门叫着,一下将冰箱里的东西全摊了出来。
〃我不吃!〃我说。
〃不吃杀了你!〃妹妹又嚷。
公公听见声音挤了过来,妹妹走过顺手摸了一下爸爸的脸:〃好小孩,你媳妇回来该高兴了吧!〃
我们全都笑了,我这一笑,妹妹却砰一下冲开浴室的门在里面哭了起来。
妹妹一把将浴室的门关上,拉了我进去,低低的说:〃你怎么还穿得乌鸦一样的,荷西不喜欢的。〃
〃也有穿红的,不常穿是真的。〃我说。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讲话?〃她紧张的又问。
〃这里不行,去卡门家再说。〃我答应她。
〃不洗澡就出来嘛!〃卡门打了一下门又走了。〃Echo,记住,我爱你!〃妹妹郑重其事的对我讲着。二十二岁的她有着荷西一式一样的微笑。
我也爱你,伊丝帖!荷西的手足里我最爱你。
〃明天我排一整天的戏,不能陪你!〃卡门咽着食物说。她是越来越美了。
〃演疯了,最好班也不上了,天天舞台上去混!〃婆婆笑说。
〃你明天做什么?〃卡门又问。
〃不出去,在家跟爸爸妈妈!〃我说。
〃我们要去望弥撒的。〃婆婆说。
〃我跟你去。〃我说。
〃你去什么?Echo,你不必理妈妈的嘛!〃妹妹又叫起来。〃我自己要去的。〃我说。
〃什么时候那么虔诚了?〃卡门问。
我笑着,也不答。
〃Echo是基督教,也望弥撒吗?〃婆婆问。〃我去坐坐!〃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