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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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发疯啦!胡说八道的。〃达尼埃在前座说。
我拿袖子捂住眼睛,仰在车垫上假装睡觉,一手将梳子递给歌妮:〃替我梳头,拜托!〃
我觉着歌妮打散了我已经毛开了的粗辫子,细细的在刷我的头发。
有一年,达尼埃的母亲在迦纳利群岛死了,我们都在他家里帮忙照顾他坐轮椅的父亲。
拉赫全家过几日也去了群岛,我也是躺在沙发上,歌妮在一旁一遍又一遍的替我梳头,一面压低了声音讲话,那时候她才几岁?十六岁?
〃有一件事情——〃我呻吟了一声。
〃什么?〃
〃我们忘了去提我的大箱子了!〃说完我格格的笑起来。〃怎么不早讲嘛!〃安德列阿喊了起来。
〃管它呢!〃我说。
〃你先穿我的衣服好罗!明天再去领。〃歌妮说。〃丢掉好啦!〃我愉快的说。
〃丢掉?丢掉?〃达尼埃不以为然的叫起来。
〃什么了不起,什么东西跟你一辈子哦!〃说完我又笑了起来。
哀庭根到了,车子穿过如画的小镇。一座座爬满了鲜花的房子极有风味的扑进眼里。欧洲虽然有些沉闷,可是不能否认它仍有感人古老的光辉。
我们穿过小镇又往郊外开去。夕阳晚风里,一幢瑞士小木屋美梦似的透着黄黄的灯光迎接我们回家。楼下厨房的窗口,一幅红白小方格的窗帘正在飘上飘下。
这哪里只是一幢普通人家的房子呢!这是天使住的地方吧!它散发着的宁静和温馨使我如此似曾相识,我自己的家,也是这样的气氛呢!
我慢慢的下了车,站在那棵老苹果树下,又是迟疑,不愿举步。
拉赫,我亲爱的朋友,正扶着外楼梯轻快的赶了过来。〃拉赫!〃我拨开重重的暮色向她跑去。
〃哦!Echo!我真快乐!〃拉赫紧紧的抱住我,她的身上有淡淡的花香。
〃拉赫!我很累!我全身什么地方都累。〃
说着我突然哭了起来。
这一路旅行从来没有在人面前流泪的,为什么在拉赫的手臂里突然真情流露,为什么在她的凝视下使我泪如泉涌?〃好了!好了!回来就好!看见你就放心了,谢谢上天!〃〃行李忘在车站了!〃我用袖子擦脸,拉赫连忙把自己抹泪的手帕递给我。
〃行李忘了什么要紧!来!进来!来把过去几个月在中国的生活细细的讲给我听!〃
我永远也不能抗拒拉赫那副慈爱又善良的神气,她看着我的表情是那么了解又那么悲恸,她清洁朴实的衣着,柔和的语气,都是安定我的力量,在她的脸上,一种天使般的光辉静静的光照着我。
〃我原是不要来的!〃我说。
〃不是来,你是回家了!如果去年不是你去了中国,我们也是赶着要去接你回来同住的。〃
拉赫拉着我进屋,拍松了沙发的大靠垫,要我躺下,又给我开了一盏落地灯,然后她去厨房弄茶了。
我置身在这么温馨的家庭气氛里,四周散落有致的堆着一大叠舒适的暗花椅垫,古老的木家具散发着清洁而又殷实的气息,雪亮的玻璃窗垂桂着白色荷叶边的纱帘,绿色的盆景错落的吊着,餐桌早已放好了,低低的灯光下,一盘素雅的野花夹着未点的蜡烛等我们上桌。靠近我的书架上放着几个相框,其中有一张是荷西与我合影,衬着荻伊笛火山的落日,两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岩石上好似要乘风飞去。
我伸手去摸摸那张两年前的照片,发觉安德列阿正在转角的橡木楼梯边托着下巴望着我。
〃小姐姐,我的客房给你睡。〃达尼埃早先是住在西班牙的瑞士孩子,跟我讲话便是德文和西文夹着来的。〃你在这里住多久?〃我喊过去。
〃住到腿好!你呢?〃他又叫过来,是在楼梯边的客房里。〃我马上就走的呢?〃
〃不可以马上走的,刚刚来怎么就计划走呢!〃
拉赫搬着托盘进来说,她叹了口气,在我对面坐下来沏茶,有些怔怔的凝望着我。
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这家人孩子的朋友还是父母的朋友,我的情感对两代都那么真诚而自然,虽然表面上看去我们很不相同,其实在内心的某些特质上我们实是十分相近的。虽是春寒料峭,可是通阳台的落地窗在夜里却是敞开的,冷得很舒服。歌妮在二楼的木阳台上放音乐。
〃爸爸回来了!〃歌妮喊起来。
本是脱了靴子躺在沙发上的,听说奥托回来了,便穿着毛袜子往门外走去。
夜色浓了,只听见我一个人的声音在树与树之间穿梭着:〃奥帝,我来了!是我呀!〃
我从不唤他奥托,我是顺着拉赫的唤法叫他奥帝的。奥帝匆匆忙忙穿过庭园,黑暗中步子是那么稳又那么重,他的西装拿在手里,领带已经解松了。
我开了门灯,跑下石阶,投入那个已过中年而依旧风采迷人的奥帝手臂里去,他棕色的胡子给人这样安全的欢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奥帝只重复这一句话,好似我一向是住在他家里的一样。
拉赫是贤慧而从容的好主妇,美丽的餐桌在她魔术般的手法下,这么丰丰富富的变出来。外面又开始下着小雨,夜却是如此的温暖亲切。
〃唉!〃奥帝满足的叹了口气,擦擦两手,在灯下微笑。〃好!Echo来了,达尼埃也在,我们总算齐了。〃他举起酒杯来与我轻轻碰杯。
拉赫有些心不在焉,忡忡的只是望着我出神。
〃来!替你切肉。〃我拿过与我并肩坐着的安德列阿的盘子来。
〃你就服侍他一个人。〃达尼埃在对面说。
〃他没有手拿刀子,你有拐杖走路呢!〃
达尼埃仍是羡慕地摇摇他那一头鬈毛狗似的乱发。我们开始吃冰淇淋的时候,安德列阿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去城里跳舞。〃他说。
我们停住等他走,他竟也不走,站在那儿等什么似的。灯光下看他,实在是一个健康俊美的好孩子。
〃你怎么不走?〃歌妮问他,又笑了起来。
〃有谁要一起去?〃他有些窘迫的说,在他这个年纪这样开口请人已很难得了。
〃我们不去,要说话呢!〃我笑着说。
〃那我一个人去啦!〃他粗声粗气的说,又看了我一眼,重重的拉上门走了。
我压低声音问拉赫:〃安德列阿几岁了?〃
〃大罗!今年开始做事了。〃
〃不搬出去?像一般年轻人的风气?〃
〃不肯走呢!〃拉赫笑着说。
如果我是这家的孩子,除非去外国,大概也是舍不得离开的吧!
〃以前看他们都是小孩子,你看现在歌妮和达尼埃——〃我笑着对拉赫说,那两个孩子你一口我一口的在分冰淇淋呢!〃再过五年我跟歌妮结婚。〃达尼埃大声说。
〃你快快出来赚钱才好,歌妮已经比你快了!〃我说。〃孩子们长得快!〃拉赫有些感喟,若有所思的凝望着这一对孩子。
〃怎么样?生个火吧?〃奥帝问我们。
其实这个家里是装了暖气的,可是大家仍是要个壁炉,我住在四季如春的迦纳利群岛,对这种设备最是欢喜。
对着炉火,我躺在地上,拉赫坐在摇椅里织着毛线,奥帝伸手来拍拍我,我知道他要讲大道理了,一下子不自在起来。
〃Echo,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不好再痛苦下去。〃
被他这么碰到了痛处,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拿起垫子来压住脸。
〃迦纳利群岛不该再住了,倒是想问问你,想不想来瑞士?〃
〃不想。〃
〃你还年轻,那个海边触景伤情,一辈子不可以就此埋下去,要有勇气追求新的生活——〃
〃明天就走,去维也纳。〃我轻轻的说。。
〃箱子还在车站,明天走得了吗?〃
〃火车站领出来就去飞机场。〃
〃票划了没有?〃
我摇摇头。
〃不要急,今天先睡觉,休息几天再计划好了。〃拉赫说。〃西伯尔还要来看你呢!〃达尼埃赶快说。
〃谁叫你告诉他的?〃我叹了口气。
〃我什么?乌苏拉、米克、凯蒂和阿尔玛他们全都没说呢!〃达尼埃冤枉的叫了起来。
〃谁也不想见,我死了!〃我拿垫子又蒙住脸。〃Echo要是你知道,去年这儿多少朋友为你们痛哭,你就不会躲着不肯见他们了。〃拉赫说着便又拿手帕擦眼角。〃拉赫,我这里死了,这里,你看不见吗?〃我敲敲胸口又叹了口气,眼泪不干的流个不停。
〃要不要喝杯酒?嗯!陪奥帝喝一杯白兰地。〃奥帝慈爱的对我举举杯子。
〃不了!我去洗碗!〃我站起来往厨房走去。
这是一个愉快又清洁的卧房,达尼埃去客厅架了另外一个小床,别人都上楼去了。
我穿着睡袍,趴在卧室的大窗口,月光静静的照着后院的小树林,枝丫细细的映着朦朦的月亮,远天几颗寒星,夜是那么的寂静,一股幽香不知什么风将它吹了进来。
我躺在雪白的床单和软软的鸭绒被里,仿佛在一个照着月光的愁人的海上飘进了梦的世界。
〃小姐姐!〃有人推开房门轻轻的喊我。
〃谁?〃
〃达尼埃!已经早晨九点了。〃
我不理他,翻过身去再睡。
〃起来嘛!我们带你去法国。〃
我用枕头蒙住了头,仍是不肯动。如果可以一直如此沉睡下去又有多好,带我回到昨夜的梦里不要再回来吧!
我闭着眼睛,好似又听见有人在轻唤我,在全世界都已酣睡的夜里,有人温柔的对我低语:〃不要哭,我的,我的——撒哈拉之心。〃
世上只有过这么一个亲人,曾经这样捧住我的脸,看进我的眼睛,叹息似的一遍又一遍这样轻唤过我,那是我们的秘密,我们的私语,那是我在世上唯一的名字——撒哈拉之心。
那么是他来过了?是他来了?夜半无人的时候,他来看我?在梦与梦的夹缝里,我们仍然相依为命,我们依旧悄悄的通着信息。
——不要哭,我的心。
我没有哭,我很欢喜,因为你又来了。
我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到天起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你答应过,你将转回来,带我同去。
拉赫趴在窗台上看了我好一会儿我都不觉得。
〃做什么低低的垂着头?不睡了便起来吧!〃她甜蜜的声音清脆的吹了过来,
我望着她微笑,伸着懒腰,窗外正是风和日丽的明媚如洗的五月早晨。
我们去火车站领出了行李便往飞机场开去。
〃现在只是去划票,你是不快走的罗!〃歌妮不放心的说。
〃等我手好了带你去骑摩托车。〃安德列阿说。〃就为了坐车,等到你骨头结起来呀!〃我惊叹的笑起来。〃这次不许很快走。〃达尼埃也不放心了。
在机场瑞航的柜台上,我支开了三个孩子去买明信片,划定了第二天直飞维也纳的班机。
那时我突然想起三岁时候看过的一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片中的母亲叫孩子去买大饼,孩子回来母亲已经跳江了。
为什么会有如此的联想呢?
我收起机票对迎面走来的安德列阿他们笑。
〃喂喂!我们去法国吧?〃我喊。
〃车顶上的大箱子怎么办?过关查起来就讨厌了。〃安德列阿说。
〃要查就送给海关好罗!〃我说。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次日要走了。〃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着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着。〃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火光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着这一家人:〃谁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着拉赫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