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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猫灵-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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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是昏厥。醒来之后我会感到一种虚脱的轻松,昏厥对我来说是最纯洁最彻底的睡眠和休息,除了昏厥,我的大脑从来没有停止过运动,总有很多东西,怪诞的,无时无刻不在填充着它的空间。
  醒来以后我会想起我的母亲白露,她头痛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她一定十分痛恨它,它破坏了她美丽的生活。我端详着那把蒙古小猎刀想着我母亲白露的自杀,有一天我突然想,她用它切开血管的时候,心里一定有些得意,这种想像给我带来亢奋感。
  除了在做爱和头痛这两样事情里沉湎,我没什么其他事情可做了。郑芬芳,尽管她跟别人一样看不懂我,但她毕竟是我唯一的朋友,现在她莫名其妙地被谋杀了,而我想不出一点办法为她讨还公道。关于蒂森娜的漫画小说也写完了,我仿佛一下子忘却了写字的感觉,宁愿抱着小母猫落落像个废物一样窝在沙滩椅里晒太阳。而阳台并不是一处安宁的所在,我抑制不住对郑芬芳家厨房窗户的长久凝望和猜想。我期待进入一段关于她家厨房窗户的睡梦,梦见马路从窗户里坠落下来,但是这个梦没有任何莅临的迹象。
  是真的吗?我梦见我的父亲老谢近在咫尺地注视着我,就像很久以前他注视我的母亲白露。
  很可怕,我还梦见了他的嘴唇。柔软,棉花糖一样无任何力量,却颠覆一切的柔软……
  我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去,一直落,跌到看不见的地方去了。
  第十三章
  我有两次生命
  一次是出生
  我有两次生命
  一次是爱上你
  我爱这世界
  因为我爱你
  我爱这世界
  因为你爱我
  ……
  天气有些热了,我有时一整天穿着胸罩和短裤在家里走来走去,或者坐着,打开电脑,却写不出字,便听歌,反反复复听三首歌,水木年华的《墓志铭》,朴树的《白桦林》,唐磊的《丁香花》。
  水木年华的《墓志铭》只有那几句词,反反复复地唱,缓慢的伤怀如同一把压迫血管的钝刀,中间突然用一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音乐作为过渡,我便会想起郑钧懒洋洋唱着的那首《花儿为什么这样红》。我所喜欢的伤感就是这样的,缓慢的,无所事事的,最本真的嗓音,哪怕朴素到不像音乐。
  《白桦林》,朴树刚刚出道的时候,最最本真的嗓音,不加任何哗众取宠的花边,一路平坦无所事事地唱下来,把一个年轻女孩唱到了白发苍苍,然后死去。
  唐磊的《丁香花》,唱的是一个死去的名叫丁香花的女孩,她的坟头上开满了灿烂的丁香花。
  我想我喜欢这些歌,除了被那种看似无所事事的悲伤吸引,还有一个词汇一直缠绕着我,死亡。最美最悲最不可复制的死亡。像我的母亲白露,她在她爱人的眼前用一把美丽的蒙古小猎刀割破自己的手腕,缤纷的血光,如夜空中璀璨的烟花绽放。我的好朋友郑芬芳,她如同一只柔弱无骨的蝴蝶,从夜空中的窗口飞翔出来,悄然坠落。
  我会怎样死去?如果没有更为严重的例外,我必定死于头痛。每次昏厥后醒来,都像从死亡黑色的羽翼下逃脱,而一定不是每次都可以逃脱……我将会在某一次无声无息的昏厥中彻底死去,这不是我的想像。也许我的母亲白露是对的,她至死都在追求远离平凡的美丽。
  我穿着黑色的胸罩和短裤坐在地上,听歌,思考死亡最美的方式。想老谢,想骆桥。
  我频繁地梦到老谢,或者骆桥,或者老谢跟骆桥之间一种模糊的重叠。他们的眼和脸不停地重叠和分开,我的视网膜很累,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稀里哗啦地流眼泪。骆桥说我有恋父情结,我想也许是的。也许我很早就意识到了。这个世界是很没道理的,女儿不可以爱上自己的父亲。
  我想跟老谢谈谈这个问题,关于恋父情结。这种痛苦我不能一个人承受,我得告诉他他也有责任,如果他对我好一点,我可能就不会爱上他。他越疏离我,我就会越迷恋跟他亲近。我打电话给老谢,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他谈,他问我在哪里,我说音乐喷泉广场。我还告诉他我最近频繁地想到死亡,梦到一些黑色的大鸟的羽翼,或者我小说里那条黑色的冥河,人身鱼尾的他,白露和母猫西西。
  我看着那些没有规则起落的喷泉,很奇怪的,听到音箱里传来水木年华的《墓志铭》。我不确定这是他们本来就决定要放的歌,还是我的意识起了作用。从家里出来之前,我刚刚听了这首歌大约有六遍,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一直盘旋着它的音乐。
  我呆呆地坐在喷泉边,看着一个身穿黑色长裙的女人面无表情地从眼前走过。这个女人无来由地让我感到一阵惊冷,她很怪异,六月了,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毛料裙,并且,一遍一遍地在小广场上走来走去,手插在裙兜里,面无表情。
  我想是她的黑裙让我的视网膜产生了敏感。我越来越对黑色敏感,一切黑的颜色都越来越让我惊冷和迷恋,这一切都跟名叫西西的女孩,也就是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有关,这一点我确信无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低下头,从领口里看了看我的黑色胸罩,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如此迷恋这种阴森的颜色。
  好在,喷泉还是白色的,音乐声高昂的时候,它如同一些连缀起来的细碎的雪朵涌上半空,这多少缓解了面前这个走来走去的女人带给我的视觉疲劳。我感觉到我的父亲老谢该来了,转过头,看见他正在穿过马路,我的眼睛就突然热了一下。
  我向老谢身边靠了靠,这次他好像没躲,因为头痛,我瘦了不少,他可能良心发现,觉得应该对我好一点。我就把头靠上他的肩膀看喷泉,突然间觉得没什么话可说。
  天气太暖了,阳光有了些烈的味道,我把日光过敏的手插进他的衣兜里,合上眼睛,眼前是一片明丽的血红。那首《墓志铭》已经唱了三遍,平均四十分钟唱一回,其余时间唱的是一些别的歌。我想如果我可以,我会把这个小小的音乐喷泉广场变成一个音乐坟墓,我跟老谢就这样无声地坐下去,坐在音乐声里,死去,身上的皮肉一点一点掉落。
  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老谢动了动肩膀,说,谢小白,你这几天头疼没有?我说疼了,他说我不愿意看见你像你母亲一样,我说那你就对我好一点,他问我说我对你哪儿不好?我说哪儿都不好,不及白露的万分之一,老谢想了想说,谢小白,你别胡闹,她怎么能跟你一样,我说我怎么就不能跟她一样,我也像她一样地爱你。
  顿了顿,我又说,老谢,骆桥说我有恋父情结,你说我有吗?
  老谢不说话,我又问他,你喜欢我爱你吗?
  老谢还是不说话。在这之前我以为我的话能把他惊得跳起来,我想像过他大睁着眼惊恐地看着我的样子,他一向跟别人一样,认为我是个怪孩子,时时能出其不意地让人惊恐。但是老谢的反应很平静,这让我疑心是音乐声过高遮盖了我声音的力量。
  他平静得像一眼看不到底的深井。是不是你早就知道?我问他,他继续用沉默对待我。我心里很疲惫,发出来的声音有着明显的颤抖,你怎么能这样无视我的感情?我是不是非常让你不屑?一个追求乱伦感情的乖戾女孩子很让你不屑吧?你才这样用冷酷和时间一点点磨耗我的青春?
  我想像我的声音一定是冲撞而出的,有着爆发的力量和分贝,但事实却不是这样,它们像从我肌肤毛孔里渗出来的一样,细细的软软的,如同一只只蚊子在小广场的音乐声里游荡和消失,让我无法操控。我不知道我的父亲老谢是否听清了我软弱的质问,他对它们置若罔闻。我很愤怒,这是一个冷血和胆小的男人,这么些年了,他像一只老鼠一样躲得远远的,把什么都留给我。他当然没有过什么压力,走马灯似的换女人,大半生都躲在温柔乡里。
  我的泪像蚯蚓一样纵横地在脸上爬动,眼前是水雾里刺目的喷泉和阳光,视网膜有被灼伤的痛。
  天色暗下来的时候,老谢提出离开音乐喷泉广场。他时刻以一种逃遁的姿势提醒我我是一个思想乖戾的异类,他不喜欢的女儿。
  我的手指在他口袋里摸索到了一枚硬硬的东西,我不确定它是由什么材料做成的,塑料,铝,或是不锈钢。整个下午,它一直被我捂着,却始终凉凉的,似乎沾不上任何温度。我决定偷走这个东西,它凉得让人匪夷所思。
  这个时候我想起老谢温暖而柔软的唇,棉花糖一样无任何力量却颠覆一切的温暖和柔软的唇,我请求他吻一下我的前额和头发,但是这个请求遭到了他的拒绝。
  我想也许我一直是让他蒙着羞的,他一定喜欢明媚简单的女儿,而我是如此地阴暗,像他眼里的母猫们。他说过猫让他觉得阴暗,那种神秘莫测的眼神。他像憎恨猫一样憎恨我的存在。
  水池里的彩灯亮起来的时候,我爱着的这个男人终于决绝地站起身来走掉了。他穿过我身后的马路,在停车场找到他的车,迅速地开着它离开了。
  一枚黑色的发卡,在黑暗里闪着两点琥珀色的光芒。这光芒来之于镶在发卡上用作装饰的一只浮雕猫,纯黑的颜色,放在黑暗里瞬间就隐遁不见,只有眼睛,凸显着神秘的光芒。
  我仍然分辨不出它的材料是塑料的,铝的,不锈钢的,还是其他东西。手指触上去,就像音乐喷泉广场时在老谢口袋里触摸到的感觉一样,永远都是一片彻底的凉,这影响了我对于它材质的判断。但我确信它来自黑衣女孩,也就是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我看到了她的眼睛,闪着琥珀的光芒,仿佛来自1982年,有着遥远的熟悉,和穿透1982年到现在之间时光隧道的风尘。
  整个晚上我把这枚黑色的发卡放在黑暗里,这样两种互相交融的黑色,和两点琥珀的光,我跟它们近距离地对视,似乎看见一只黑色的猫站在黑暗里,我的眼前。此时此刻我非常想念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或者是身穿黑色衣裙的女孩西西。
  后来我把我母亲白露留下的那面雕花铜镜从地毯下面拿出来,立在地板上。屋里是纯粹的黑暗,自从我喜欢上了黑色,就专门在阳台和卧室之间又加上了一层黑色的隔离帘,长长的黑色布帘彻底隔断了阳台上透进来的光线。
  我时时觉得这样纯粹的黑暗如同一只大鸟张开了巨大的黑色的羽翼,我母亲白露的雕花铜镜起初在黑暗里微弱地灰白着,后来,它渐渐发起亮光,我把那只浮雕猫发卡放在它前面,它在镜子里奇异地变大,猫的瞳孔活动起来,继而是四肢,和整个身体。我不知道是出于悲伤还是喜悦地哭出声来,我终于跟我始终忘不掉的母猫西西隔着时光之镜再次相逢。
  它和我近距离地对视着,眼里有着温暖的潮湿,我伸出手,想抚摸一下它的身体,手指触到的是冰冷的镜面。
  后来它在镜子里逐渐模糊起来,镜面渐渐地黯淡了,它终于从我视线里再次走失了。
  小母猫落落越来越不安静了。自从它在我母亲白露留下的那面雕花铜镜里看到了它的老祖母西西,它就突然躁动起来,时常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如果我把镜子立在地板上,它就会快速地蹿过来,凑到它前面,支棱着脑袋用小鼻头在镜面上试探地碰一下,然后蹭来蹭去,像在蹭它的老祖母西西。
  但是镜子没有再亮过,似乎西西只是在用那一次重逢告诉我它的存在。
  我预感这只猫在我家不会再呆太久了,如果它长久地在镜子里见不到西西,它一定会像西西一样,想方设法从家里逃走,比如从六楼窗户里纵身跃下去,当年西西就是这么干的,尽管它并没有在那次跳楼中死亡。
  现在落落时常在走动得不耐烦时跃上窗台,站在光光的大理石窗台上,隔着玻璃走来走去,把头抵在玻璃上,试图看到楼下的花圃。它的老祖母西西坟头上长出的那朵罂粟花一直若有若无地散发着迷惑的气味,透过紧闭的窗户弥漫进来。已经是六月了,我不敢打开窗户。
  有一次我把它抱到被子里,试图让它安静下来。它越来越不记得应该到被子里睡觉了,连夜里也在不安地走动,有几次洗衣机午夜时刚刚开始响动,它就嗖的一声蹿到卧室里把我蹭醒,仿佛一直在等待这种寂静中不同凡响的声音的来临。
  关于洗衣机的午夜响动,在我家早已经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相反,要是过了很多天寂静无声的日子,我反倒会觉得不习惯。我想落落也是如此,我们家自西西以后所有的母猫都是如此。我不想让它这样大惊小怪,可是它在被子里叫,呻吟,小身体不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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