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巷说百物语-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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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刀匠是恶贼,还热心跟他相处,结果险些被杀。
全是街谈巷议。然而,并非仅此而已。除了关于林藏的议论之外,还流传着关于这些事的怪异说法。当然,那都是些仅能作为谈资、无凭无据的事情。有的说私奔的人是因为被月亮的魔力所蛊惑,有的说二儿子发狂是因为没有好好祭奠死人,有的说自杀了的刀匠不是人且流着狼的血液,有的说名家归隐是因为目睹了夜间乐屋里的人偶打斗,有的说庄屋行凶是因为被未得好生安葬的骸骨所怂恿,有的说被河水冲走的婴儿后来被豆狸养大。全都是些酒后戏言,没有人当真。谈论这些话题只不过因为可以活跃气氛。每个人说的时候都要添油加醋,当作故事一般。
没错,都是假的。
然后,阿荣想起来了。曾经有一个男人——他口若悬河,颠倒是非,将人骗得云里雾里,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个人名叫林藏。那时他还年轻,经营的还不是账屋,是卖一些可招来好运的手工艺品的削挂屋。他的外号是霭船——亡者所乘的地狱之船。听说那船从琵琶湖出发,登上比叡山顶。人会在不知不觉间被骗上船,还没回过神来船就开了,最终被带上山头——这个外号,就是形容他的骗术有如此本事。
林藏和阿荣有着不浅的缘分。那是多少年前了呢?有十年了吗,还是更久,或是五六年前?记忆虽很遥远,感情却近在咫尺。每当回想起来,都会心旌摇曳,所以她克制自己不要去想,于是记忆更遥远了。所以那究竟是多久以前,阿荣并不清楚。
阿荣有个比她小三岁的妹妹,叫阿妙。林藏曾是阿妙的心上人。关于二人是在哪里相识的,阿荣听说过很多次,可还是忘了个干净。唯一清楚记得的是阿妙十分痴情。林藏几乎每日都来阿荣她们所居住的长屋。那时候阿荣已经是一个杂货行商,所以跟他见面次数并不多。后来,妹妹不止一次地跟她提起要与林藏结为夫妇。
阿荣反对。她一眼就看得出来,林藏不是正经人。不管怎么看,林藏都没有脚踏实地的样子。果然,他就是个以算计他人为生的人。可是,阿妙说他并不是他并不是坏人。
他做的事情不大好,但绝不是罪恶的事。不会夺取善良的人的财物,也不会欺凌弱者,甚至正好相反——阿妙这样说。
跟侠盗一样吗?侠盗也是盗。如若被抓,等待他的只有审判。善或者恶并不重要。违背了法令,善人也是罪人。不管正义与否,只要走错了路,一样要接受审判。在见不得光的地方穿梭于法网之中谋生的人,绝对都是无赖。什么为了天下为了苍生,这些借口在阿荣这里都不管用,甚至令她作呕。
这个世界靠说漂亮话是活不下去的。如果觉得可以,那是太天真。靠掩饰和伪装而来的光鲜外在行走于世,必然招致惨痛的结局。
林藏就是那样的人,至少曾经是。怎么可能让妹妹跟着那样的男人?
虽是无赖,林藏似乎也没做过什么大恶事,说白了就是个小混混。没错,小混混。
阿荣认识的林藏确实能言善辩,但感情脆弱,又依赖女人,不过是个软弱的小子。他在外叫卖的那些小玩意,每天只能赚些小钱,而且根据季节的不同,有时候甚至根本开不了张,是个根本靠不住的营生。他都是背地里靠欺诈来赚钱,也正因如此,谈婚论嫁对他所做的行当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放弃了背地里的勾当,他的生计必然成为问题,而让他洗手不干靠正经生意养活老婆孩子又不可能。
所以阿荣才反对。不管他人品如何,不管他们彼此有多相爱——他不是妹妹值得托付的男人。再怎么贫穷,只要正直勤恳,路迟早会有。即便是走在邪路上的人,如果真的胸怀宽大,她或许也会愿意将阿妙交给他。
没错。善就是善,恶就是恶,选好的路只能坚持。恶人就是恶人,在已经歪了的路上走到底就好。明明是恶人却要装出善人的模样,这样的男人是最没用的。阿荣想。直到现在她也是这样认为。
并不是阿荣过分严厉。在这种事上,任谁都会反对。林藏终究是靠欺骗他人来维持生计,哪怕是怀疑自己的妹妹被他骗了,都是极为正常的。
阿妙就是被他骗了。阿妙是一个表里如一的单纯姑娘。从生下来到死去的那一刻,她一次都没有怀疑过别人。她手巧,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做针线活,总是埋头干活,从不抱怨,从来都听阿荣的话。
她第一次顶嘴,就是因为林藏。
阿荣和阿妙的父母早逝,只剩二人相依为命。父亲死时阿荣五岁,阿妙刚刚两岁。母亲去世则是在五年之后。十岁和七岁的姐妹二人显然无法独立生活下去,幸好阿荣还有叔公。叔公在她们还小的时候给了各种帮助,而她们从未主动开口求助过。
叔公算是人中豪杰,靠一己之力赚了大钱,手下众多,势力也大。他算不上商人,只是以大坂为中心,做着各种事情。表面看上去光鲜,其实背地里恐怕——应该是一定也做着卑鄙的事。不然不会拥有那样的身家。可是叔公并不屑于隐瞒身上的阴暗面,绝不假装好人。叔公从不避讳在公开场合宣称自己的不正当。我可以代替父母照顾你们,但无法成为你们的亲人——这句话阿荣从小就听过太多次。
或许正因为她熟悉这样的叔公,所以才无法原谅林藏的生活方式。再怎么伪装和隐瞒,恶人就是恶人。不管最终倒向善恶的哪一边,人都需要有相应的认识。林藏就缺乏这样的认识,至少在阿荣看来是这样。
母亲死时,阿荣觉得,必须要认清现实了,所以她无法完全依赖叔公。确实,她将他作为后盾,但从未想过要去依靠。作为血脉相连的亲人,她接受了叔公来自生活上的照顾,但从未接受更多。阿荣觉得,她们姐妹二人是靠自己的力量生活着。
这世上唯一跟她分享同一血脉的妹妹……“都怪林藏。”阿荣说着,用力皱起眉头。“简直跟林藏杀的没有两样。应该说就是林藏杀的。”
“您妹妹去世了吗?”这个男人……他明明知道。
被人杀了。她回答。
这里是上方屈指可数的大书商一文字屋的密室。在阿荣对面,仅隔大约六米远的地方,端坐着这里的主人一文字屋仁藏。他表面上是印刷读物的书商,背地里可说是几乎统辖着整个上方的黑暗势力。
“是被那林藏?”
想装傻?她早已查清楚,霭船林藏是一文字屋手下的小喽啰。以前是,现在也是。阿荣暗自观察着仁藏的脸色。轮廓刚毅,容貌安详。“下手的不是林藏。可是,妹妹的死全因为林藏。”
“那可真是凄惨。”仁藏带着难以揣测的表情说道。不愧是被奉为统领级别的人物,看来他不是那种轻易会将真实情感流露在脸上的愚人。可是,他的手下就不行了。那个站在他身后的蠢货,光是听到林藏的名字就流下了冷汗。仁藏不知是否察觉了手下的窘态,仍纹丝不动地继续问道。“那么,您的要求是?”
“我听说,就算是不可能办到的事,你也能想办法办成,所以就来拜访。”
手下站直了身子。
“正如您所说。”仁藏严肃地答道。
“那是不是就算违反规矩王法,也会想办法替我完成无法实现的愿望?”看你怎么回答。
仁藏只是微微一笑。
“我听说,只要有钱,就可以要求你们替我做任何事。”阿荣刚说完,仁藏便大笑起来。“有什么好笑?”
“没有,不知您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但我想您是有些误解。确实,我们什么都做。根据事情的大小,收取不同金额的报酬。所以,也不是不能说,只要有钱我们什么都做。只是,我们……”
“该不会想说自己是侠盗吧?”阿荣打断仁藏,说道。
“嗯,该怎么说呢?”
“为了天下,为了苍生,你是不是想这样讲?”
如果是这样……仁藏摇了摇头。“我们才没有那么大义凛然。商人为了赚钱才做买卖。收了钱才称得上是生意。要是打出为天下为苍生的旗号,那就做不成生意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钱。”
“那么……”
“只是生意。让客人高兴,我们收取相应的报酬,仅此而已。没有什么大道理。但是,并不是说就一定要去做违背规矩王法的事,那样的生意也做不长。我们……”
你的意思是你们不杀人?阿荣问。“可是,你们不是会想办法替人解决他们无法做到的事吗?”
“我们会想办法。”
“那么,我若委托你们……杀人呢?”看你怎么办。
“听上去真是凶险啊。”仁藏道。
“我可不是在聊天。”
“哎呀,真是多有失礼。可是,那的确是件凶险的事。因为不是别的,而是要取人性命嘛。那样的……”
“这世上并不全是幸福的人。”我不想听漂亮话。“想杀人,想要某个人死,我知道这样的想法是邪恶的。我比谁都明白,绝不可以去杀任何一个人。可就是有一些人,他们被逼到了这种地步。有的时候不得不去想,一切都是某个人的错,如果没有他……有时候,仅仅一个人,就可以扭曲太多人的人生,可那种人不是想杀就杀得了的。弱者只能选择屈服。就算有能力,却又知道那是做不得的事情,对于这种人来说,那不也是无法实现的愿望吗?那不就是不可能办到的事吗?”
是啊。仁藏说。“您也是这样的情况吗?”
阿荣点头。“我想他死,想亲手杀了他。我想让你替我实现这个心愿。我是带着这个念头来的。”
“那么究竟是出于何种原因呢?”
“多少钱?”阿荣问,“一条人命。”
“人的性命无法估价。”
还要讲漂亮话吗?“可是你这里不是只要给钱就能办任何事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掏不出多少钱?你是想说这件事不便宜吗?一百两,还是二百两?”
“这位客人,”手下开口道,“其实……”
“放龟辰造那边,据说是一百两。”
手下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放龟……”仁藏的脸色还是没有变,“您是说在四天王寺一带负责统管香具师的辰造吗?”
阿荣点头,随后又观察仁藏脸色。“你们是同行吧?”
“不是同行。他是香具师的头头,我们是开书店的。”
“据说放龟辰造表面上是香具师的头头,背地里有另一副面孔。据我所知,他是只要有钱,就什么都干。那么他干的事情,跟你们这里的生意,不都是一样吗?当然了,这些想必你早已知道。”
仁藏看着阿荣,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唉。我们是开书店的。书是映照世间百态的镜子,我们的生意是把世间的喜怒哀乐都写进来再卖出去。所以,我们这里收集了人前人后、各式各样的故事。不过说到底,那些只是故事。故事里没有虚实真假,真真假假才是故事的妙处。一旦一件事情成了故事,再想辨别它的真假就很困难了。”
“也就是说,关于那边的消息你早就听说了吗?”
仁藏没有回答。
“你一定知道。依我看,其实不必再跟你这一文字屋的主子多费口舌。不过你要是记性太差,我就提醒你一下,辰造那边什么都做,即便是有违王法的事。不管是威胁、勒索还是偷盗,包括杀人。他们什么都接受。只要给钱,辰造就能杀人。平民百姓一百两,武士的价格翻倍。有时候根据身份,还会再翻倍。”
“这话真是越来越险恶啦。”仁藏笑道,“恕我孤陋寡闻,杀人还标价的事情我的确不清楚。不同身份的性命定不同的价格更是可笑。那不成刺客了吗?究竟有没有这样的事还不知道,而且就算您说的是真的,那么您直接去找那边的人不就好了吗?”
“你这边无法接受。是这个意思吗?”
仁藏摇头。“那就错了。”
“哪里错了?”
“接受还是拒绝,那还得看您。”
“你是说看我的意愿,以及事情的内容?”
“当然,具体情况请说来听听。”
“也就是说,到底还是要讲大道理,不是吗?”阿荣问,“比如说如果我是为了一己私欲便拒绝……”
“那倒不是。就像我从一开始就一直重复的,这是买卖。这里头私利和公利、私欲和公益的界限十分模糊。不是能够简单分清楚的。规矩无法改变,正邪善恶这种东西倒是根据立场的不同便可以轻易地转换。”
“那么……”
“想办法把办不到的事情办成功,首先必须将事情的原委和细节都细致入微地了解透彻。您看,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工作不允许失败。越重大的工作,就越不能允许哪怕万分之一的误差。所以……”仁藏眯起了眼睛,“这是买卖,不是赌博。搞不清楚是好是坏、是输是赢的,算不上买卖。风险越少越好。如果一座桥很危险,那么能不过就尽量不过,这才是生意。”仁藏说,“如您所说,想取人性命的事我们这里也常有。可一旦详细询问,有时候也会发现,或许并不需要取人性命,问题就能得到解决。想要断绝关系的,只要让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