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称骨-第1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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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匠不听,非得去老河旁边看看。
铁匠顺着老河走了一段,看到了那个又矮又小的土地庙,惊讶道:“不会是土地公公找我订的铁帽子吧?”
他将那铁帽子往土地公公的木偶像上一戴,居然大小合适!刚刚好!
众人见状,都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木匠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秋天气候干燥,木头容易失水干裂,土地公公的像是樟木做的,莫非是土地公公的头部要裂开,他才去铁匠那里求一顶铁帽子固定的?”
樟木防虫,清香,耐久,过去有的人家将樟木箱当做传家宝代代相传,所以在过去是非常珍贵的材料。它被用来做各种神像,借以表达对神佛的敬意。
但樟木过久了也难免不开裂。
又有人说:“难怪他不找我们村里的铁匠打铁帽子,他怕铁匠一眼就看出他不是我们村里的人。”
众人好奇地将土地公公像从土地庙里移出来,果然发现土地公公像的后脑勺上有了一条裂开的缝。
众人顿时明白土地公公显灵了,于是纷纷跪拜。众人凑了钱要付给铁匠,铁匠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收钱了。
自那之后,村里人凡是遇到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都去土地庙跪拜,求土地公公显灵帮忙,有时候明明是自己也能处理的事情,但是自己不愿意出钱或者出力,也去土地庙那里跪拜求愿。
那一段时间里,姥爹倒是轻松了许多,但姥爹担忧起来。
果不其然,过了一段时间后,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如愿以偿了,有的去土地庙跪拜的人愿望落空。于是,有人去土地庙前放鞭炮感谢,也有人去土地庙前破口大骂,怪土地公公只帮富不帮贫,骂土地公公只帮恶不帮善。
罗步斋离开画眉村三十多年的时候,也就是土地公公戴了铁帽子十年左右之后,一场轰轰烈烈的运动在全国范围内蔓延开来,到处都在“破四旧”。
对于农村来说,土地庙便是首当其冲要破除的了。因为几乎每个村都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庙。
当画眉村的人们面对老河边的土地庙时,有人犹豫,有人冲动怂恿。自然,犹豫的人是自认为受过土地公公恩惠的人,冲动怂恿的人是曾经破口大骂的人。
在此之前,那些有心捣毁土地庙的人不敢真的动手,毕竟还有很多人反对。但是有了“破四旧”这种说法之后就不一样了,想反对的人也不敢反对。
于是,一群人冲到了土地庙前,将土地庙砸烂。
砸烂了还觉得不够,一群人又将樟木做成的土地公公像抬到了晒谷场,要当众焚烧土地公公像。
有个别人觉得这么做太过了,偷偷去找姥爹,希望姥爹出面阻止。可是姥爹此时已经被关进了牛棚里,身陷囹圄,怎么可能出面?
后来姥爹听到外面的人说了烧土地公公像时出现的状况,颇为惊讶和感慨。
土地公公像被抬到晒谷场之后,那些人将土地公公像用木柴架了起来,还浇上了煤油。那时候煤油是稀缺物资,普通人家用煤油灯的时候都不敢拧太多灯芯出来,生怕煤油多烧了一滴两滴。但那些人烧土地公公像的时候毫不吝惜。
火柴划燃,木柴点燃。熊熊大火立即腾起,将一些人的脸照红,将一些人的脸照热。
那些人大喊着奇奇怪怪的口号,兴奋地看着火焰将樟木做的土地公公像吞没。
熊熊之火燃烧了将近一个小时。
火焰熄灭之后,在场的人吃了一惊!
木柴全部烧成了灰烬,煤油全部耗光,但是土地公公像除了被烟雾熏黑之外,似乎没有半点烧毁的痕迹!
带头的人上前用手指一摸,发现樟木像人一样在“流汗”!土地公公像的全身上下都被水盖住了。阵肝布巴。
由于“汗水”的保护,火焰没能烧毁土地公公像。
主张捣毁土地庙烧毁土地公公像的人都慌了起来,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带头的人见事情做都做了,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便叫人们从家里拿了刀和斧头来砍。
在继续鼓动别人的时候,带头的人自己其实说漏了嘴。他踢了一脚土地公公像,大喊道:“打蛇就要打七寸!既然打了就要打死!不打死的话蛇是会回来报复的!”喊完,他带头举起斧头朝那“流汗”的樟木砍去。
那一斧头砍在土地公公的后脑勺上,带头的人记得清清楚楚。
他砍了之后,其他人战战兢兢地冲了上来纷纷乱砍乱剁,将土地公公像砍得稀烂。
带头的人记得他的斧头砍在土地公公身上的位置,是因为那阵运动过后他上山砍柴时跌落山谷,脑后同样的位置被坚硬的石头豁了一个口子。他满头鲜血地回到家之后便说是土地公公找他来了。那时候医疗不发达,他只做了简单包扎,没有打针。不久后他便因为破伤风而死了,死时咧嘴露出一个苦笑。
☆、第二百七十章 夺命僧8
曾经砍过土地公公的人都慌张了,纷纷来到姥爹家,求姥爹帮帮他们。有的人觉得自己的腿不太方便了,经常麻木,说是自己砍过土地公公像的脚;有的人觉得腰疼了,坐一会儿或者站一会儿就更加疼,说是自己砍过土地公公像的腰;有的人觉得眼睛视力下降很快,时常感到模糊,说是自己用刀划过土地公公像的眼睛。
姥爹却不相信他们的话。姥爹劝慰他们道:“他既然是土地公公,就不会像恶鬼一样来找你们报仇的。来找你们报仇的话,他就不是土地公公了。”
前来求助的人却不相信姥爹的话,认为姥爹是在敷衍他们。因为那阵运动的时候,正是他们把姥爹关进了牛棚里,是他们给姥爹戴高帽子,是他们将姥爹拉到高台上批斗,是他们将姥爹家里的老书搜了出来一把火焚烧殆尽,外公像从中抢出几本特别珍贵的书,姥爹怕外公受到牵连,于是狠狠给了外公一巴掌。那一巴掌将外公耳朵打得嗡嗡作响,后来外公一只耳朵的听力有点问题。
即使如此,姥爹其实没有敷衍他们,姥爹是真的觉得土地公公不会睚眦必报。姥爹觉得那个带头的人受到报应是另有其因。
那些人见姥爹没有办法,便凑钱重新将土地庙建了起来,去后山找了一棵生长了几十年的樟树,砍了树后请木匠做了一个全新的土地公公像。
在新土地公公像搬进土地庙的那天,那些人披红挂彩,鞭炮齐鸣,弄得热热闹闹的。这情形跟当初将土地公公像抬出土地庙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将功赎过,他们以为这样可以将土地公公重新请回来。
姥爹依靠在家门口听着外面的鞭炮声,对着外公说道:“赵文佳是不会回来了啦!所有的土地公公都不会回来了。”
在那一刻,外公非常理解姥爹的心情。那时候,姥爹的马家老宅已经被那些人烧毁,姥爹和外公已经搬到了新的泥砖房里居住。外公也听着噼噼啪啪的炮响声,心想即使那些人将马家老宅重建,他也没有喜庆的心情了。
何况重建的马家老宅也算不上是马家老宅。
后来每次土地庙那边响起鞭炮声的时候,姥爹就想起土地公公曾经在余游洋床边说出的那些话来。当然,他也会想起余游洋和罗步斋还在画眉村的那些日子。
外公一直记得罗步斋和余游洋离开画眉村那天的情形。阵引丽技。
外公说,那天的天气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但是一整天没有下雨。天仿佛是沉甸甸的,要掉到地上来,看起来非常压抑。
外公跟着姥爹还有尚若然送罗步斋和余游洋。
余游洋一边走一边流泪,仿佛就是因为她把雨水当做泪水流干了,天上才没有下一滴雨。
罗步斋则勉强作笑,一边走一边跟姥爹说,哪家还欠我们多少钱,一定要去讨,因为那家人脸皮厚,不讨是要不来的。他又说姥爹脸皮薄,不愿意为难别人,他很担心姥爹讨不回来钱。他又说哪家实在是穷,欠的钱又不多,他以前故意没有去讨要过,现在家里的事情要交给姥爹和尚若然来担当,他就不管了。
姥爹知道他说这话就是叫姥爹不要去催要的意思,只是尚若然在旁边,他不好把自己当做主人,不好直接说别要了。
余游洋和罗步斋的行李很少,每人背了一个布袋,提了一点干粮。
姥爹本想将家产分他们一半,但是罗步斋千推万却,只拿了一些回萝卜寨的盘缠。
姥爹将他们送到了岳州城,还想送。
罗步斋笑道:“你再送就把我送到萝卜寨啦!”
姥爹打趣道:“那就送你到萝卜寨再回来吧。我还想去看看煮珠湖呢。”
罗步斋仰头感叹道:“当年我确实手段太狠了,怨不得它们找那个乞丐来报复我。不过要不是它们报复我,我又怎么可能跟你到这里来呢?不到这里来,我又怎么可能遇见余游洋?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它们报复我,让我思考我的处事方式,让我经历这些值得回忆的事情。”
姥爹也长吁短叹,说道:“是啊,是啊,谁能想到后来的事呢?想当年我从这里出发,走向峨眉山,走向煮珠湖,走向西藏的时候,我何尝想过会遇到这么多事情,遇到这么多人?或许我哥哥没有考上或者没有去世,我父亲没有阻止我读圣贤书,我就不会因为打发时间而钻研这些东西,就不会到处游走,不会打开我的阿赖耶识,也就不会有后来这些事情。”
罗步斋望着岳阳楼,频频点头。“倘若不是滕子京降职任岳州太守重修岳阳楼,《岳阳楼记》这千古名篇也就不会出现于世。这前因是好是坏,在后果没有出来之前无法预料啊。不过……如果你父亲让你走上仕途,或许生活会过得更好。你不会遇见我们这些人,但是会遇见其他的人。你依然有你的朋友,有你的伴侣,有你的生活。不论你怎样,总有一些人进入你的生活,总有一些人离开你的生活。”
姥爹含笑不语。
尚若然听得困意沉沉,打了好几个呵欠。
罗步斋继续说道:“从此以后,你就当是开始了不一样的生活吧。”
姥爹道:“想想投胎转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对我来说,此时之前就是我的前世,此时之后就是我的今生吧。”
罗步斋神色黯然,劝道:“不要这么想。后面的路还很长,马岳云需要你照顾,小米的魂和魄也需要你照顾。”
余游洋紧紧抓住姥爹的手,央求道:“你一定要把小米的魄找回来啊,小米受的苦太多了。她受了这么多苦这么多委屈,都没有离你而去,即使恶性的魄都没有离开画眉村。你怎么可以消极呢?我离开这里没有别的担心,只有这些了……还有我的家里……”说着,余游洋的眼眶又红了。
姥爹连忙说道:“你不要担心,我会常去雾渡河看你家里人的。”
尚若然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或许是她于心有愧,也或许是她急着送他们走。
余游洋又走到尚若然面前。尚若然见她走过来,有些惊讶。
余游洋诚恳地对尚若然说道:“尚姐,我们走之后,你一定要帮我们好好照顾岳云,就算你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也不要对岳云有差别对待,好吗?”
尚若然愣了愣,急忙说道:“看你这说的什么话?我当然会对他好!”
“那就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希望你多疼疼他。”余游洋说道。
“对,对,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的心又不是铁打的。你放心吧。”尚若然说道。
余游洋最后蹲下来,抱了马岳云好久,直到罗步斋催她走才松开。
罗步斋离开之后,姥爹有一两年没有适应过来。他常常忘记罗步斋不在这里了,经常脱口而出喊道:“罗步斋,来帮我看看这笔账!”或者“罗步斋,你看这枣树又长高了!”或者“罗步斋,你到哪里去了?”
喊完之后,姥爹立即意识到罗步斋回到萝卜寨去了,于是半天不说话,脸色阴沉。外公看到姥爹这样的脸色,便不敢靠近他,不敢跟他说话。尚若然也怕他这样,见他这样就避得远远的。
在那一两年里,姥爹吃饭之前常常多抽出几双筷子来。
外公自小耳濡目染,见桌上多了筷子,便说:“看来今天是有客人要来!”
姥爹听到外公这么说,回头看到桌上多出的筷子,责备外公道:“这多了好几双,肯定不是有客人要来!是你爹弄错了。”
外公见他语气不太好,不敢回话。
有时候白先生刚好在场,在旁喵喵叫两声。姥爹的态度才会好一点,摸摸外公的头,给他道歉,批评自己语气有点过。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外公再看到桌上多了筷子的时候,不再敢妄下论断。
但是仍然有一次,外公忍不住还是说了。
那时已是土地公公庙重建之后。
姥爹吃饭前摆筷子时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