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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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勒指了指汽车里那具尸体问,“你觉得是他吗?艾伦·吉田?”
“我敢打赌。此外还有件事……”
于勒惊讶地看了看美国人。他能看出弗兰克的脑袋里正涌起一个疯狂的念头。
“尼古拉斯,如果吉田是在别处被杀,然后转移到蒙特卡洛的赌场广场被发现的话,那这里必定有一个原因。”
“是什么?”
“那杂种希望我们调查这个案件。”
如果弗兰克的推断无误,于勒思忖,那么那人的疯狂和冷酷都超出想象。他对将来的日子,对于他们将要遇到的事,将会面对的杀手和已经不得不面对的谋杀都充满不祥预感。
轮胎的嘎吱声表明救护车和医务人员赶来。法医的大车跟在后面。于勒向他们发布指令,弗兰克则站在轿车敞开的门口沉思,他的眼睛偶然落到汽车音响上。磁带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把它拉出来。
那是一盘普通的磁带。它看来录过东西,又已经倒回开头。弗兰克打量了它一会儿,把它塞进音响。随即,车周围的所有人都听到了《桑巴派对》的乐声在车库死寂的空气中轻盈飘起,充满嘲讽。
19
他们回到警察总部,大楼前的空地上已经挤满记者。
“该死的秃鹫们,让他们见鬼去吧。”
“尼古拉斯,你还能指望什么呢?我们在车库那里设法避开了他们,可是总不能永远躲下去。毕竟在我们面对的问题中,他们算得上最好对付的了。记住这个吧。”
“绕到后门去。我现在没法见他们。”于勒对司机吩咐。司机还是去时那个警官。
汽车向前开去,在车道上停下。记者们看到警察总监在车里,像商量好一样一齐涌来。汽车在距离大门一点点时被人群围住,他们争先恐后提出各种问题。于勒只得摇下他那面的车窗。媒体记者们的喊叫更响了。有个红发、满脸雀斑的家伙几乎把头塞进车窗里。
“警察总监,你知道车库里的尸体是谁的吗?”
后面的人嚷道,“你认为是杀了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的人干的吗?”一名于勒认识的《尼斯晨报》记者粗暴地把别人推到一边,挤上前问,“他是一个连环杀手吗?”
“你能讲讲昨晚打到蒙特卡洛广播电台的那个电话吗?”他们后面又有一个声音嚷道。
于勒举起手,阻挡这些潮水一样涌来的问题。
“先生们,请原谅。你们都知道我现在不可能做出任何回答。过些时候警察局长会发布一项声明的,现在我只能说这么多。请原谅。继续开吧,拉克瓦。”
他们慢慢开走,小心地避免撞上人。汽车开进大门,门随即放下。他们走出汽车,于勒举手擦了擦满脸的汗。他连日没有休息,再加上又看到新的恐怖场面,眼睛下出现了黑眼圈。
他把轿车里找到的录像带递给摩莱利。法医确定上面没有指纹后,就把它还给了他们。
“摩莱利,做一个备份给我们。带一台录像机到我的办公室。然后给尼斯的人打电话,跟克拉沃谈谈。告诉他昨晚的录音分析一有结果就告诉我们。我不指望有什么结果,但是谁知道呢。我们在办公室。”
他们走上大楼外的楼梯,在玻璃门前停下。弗兰克推开它,先走了进去。自从他们昨晚在广播电台见面以来,他和于勒一直没有机会单独在一起。他们在电梯口停住脚步。警察总监按了按钮,电梯门打开。
“你有什么想法?”
弗兰克耸了耸肩。
“问题不在于我在想什么,而在于我已经不知道该想什么了。这家伙简直难以理喻。我对付的每个案子里,都会有一些破绽留下。总有个把说明连环杀手情况的线索。而这家伙的精明实在不可思议。”
“没错。而且现在已经有三个人死了。”
“尼古拉斯,有件事我最想不通。”
“什么事?”
“除了我们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剥脸皮之外,在第一个案件里,受害者是约肯·威尔德和亚利安娜·帕克,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今天,我们则只有一具男人的尸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或者说,除去女人不谈,两度F1方程式赛车的世界冠军得主约肯·威尔德和世界著名的电子大亨艾伦·吉田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最明显的联系在于,他们俩都非常有名,年龄也相仿,都是35岁左右。”于勒靠在电梯的金属墙面上沉思着。“此外,我还得说他们都非常英俊。”
“没错。那么亚利安娜·帕克和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要杀一个女人?”
电梯开到他们的楼层停下。门开了,于勒伸出一只手挡住门。
“杀手可能是对约肯·威尔德感兴趣,而她碰巧在那儿。所以他不得不把她也杀了。”
“我愿意接受这种解释,可是为什么她也遭到同样对待?”
他们沿走廊走到于勒的办公室门口。路过的人都像看战争中的幸存者一般看看他们。
“弗兰克,我没头绪。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我们有三个人死了,却没有一点称得上是线索的东西。我们甚至连已经得到的线索也分析不出来,所以又造成了一个人的死亡。等到谜底揭晓才发现其实非常简单。”
“我以前看到书上说,谜底揭开以后其实都很简单。”
他们走进办公室,阳光已经投到地上。外面几乎是夏天,屋里却像冬天一样充满寒意。于勒走到桌边,拨了尼斯的警察总监弗罗本的号码。弗兰克像几个小时以前一样,坐回椅子上。
“你好,弗罗本吗?我是尼古拉斯。听着,我有一个难题。实际上,是又一个难题了。我们在一辆车里发现了一具新尸体。和前两具一样。脸被完全剥离了。车里的证件表明是‘禅’电子公司的车。这公司是艾伦·吉田的,你知道……”警察总监停了一下,好像是电话那头的人打断了他。“什么?等等,我和弗兰克在一起。我马上打开免提,让他也加入谈话。请重复一遍你刚才的话。”
他按了个按钮,弗罗本在电话中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说的是,我正在波里厄,在吉田的别墅里。显然这里是亿万富翁的豪宅。或者说是百万亿富翁。到处都是武装保安和摄像头。我们今天早晨大约7点接到一个报警电话。仆人不住在这里——他们都是在6点半过来上班。今天一到这里,他们就开始打扫昨晚一个晚会的垃圾。他们走到楼下时,发现一间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房间……”
“‘他们从来不知道的’是什么意思?”
“尼古拉斯,就是我说的意思。一个他们没有见过的房间。一个秘密房间,房门是靠藏在一个雕像底座上的电子锁开关的。”
“对不起,请继续。”
“他们走进房间,发现一张沾满鲜血的扶手椅。地板上墙上到处是血。给我打电话的保安管那叫一个血池。他并没有夸张。我们已经过来一会儿了,法医正在检查。我已经进行了一些询问,但是没有什么收获。”
“他在那里杀了他,弗罗本。他过去杀死了吉田,干了那些事,然后把他装上汽车,连车带尸体一起留在赌场的地下停车场。”
“保安部的负责人是个叫瓦拉米尔的退役警察。他告诉我他们昨晚四点看到吉田的车开出门去。”
“他们没有看到是谁在开车吗?”
“没有,他说汽车有深色玻璃,看不到里面。由于是晚上,玻璃反射灯光,所以更看不到是谁。”
“他难道不觉得吉田这个时候一个人开车出去有点奇怪吗?”
“我正是这样问他的。他说吉田就是个奇怪的人。他隔一段时间就会这么干一次。瓦拉米尔提醒他这样一个人出门不安全,但是他不听劝告。你想知道吉田奇怪到什么程度吗?”
“说吧。”
“我们在那个房间里找到大量恶心的录像带,内容足以让你发抖。里面的东西你根本想都想不出来。我的一个手下看了一点就开始呕吐。我要不要跟你说呢?”弗罗本不等回答就说了下去,“要是吉田喜欢这种东西,那他真是死不足惜!”
弗罗本的声音里表现出明显的厌恶。
“弗罗本,请让我知道你调查的结果。照片、指纹——如果有的话——等等。请不要破坏现场,我们如果需要,会再来看看。多谢。”
“没问题。尼古拉斯?”
“什么事?”
“上次我就想到了,这次我不得不说出来。我可真不愿处于你们的境地。真的!”
“我相信你,我的朋友。我当然相信你。”于勒挂断电话。
弗兰克靠着椅子,心不在焉地看着蓝色的天空。他的声音仿佛来自远古。
“尼古拉斯,你知道吗?我一想到世界上这些事情,什么世贸中心大厦,这里的案件,战争等等,我就开始想到恐龙。”
警察总监愕然看着他,莫名其妙。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在想方设法研究它们是如何灭绝的。他们想知道这些统治地球的动物为什么突然消失。也许最简单的回答正是最准确的。没准它们都疯了,所以就死光了。就像我们一样。你知道的。我们就像一些小型恐龙。迟早我们的疯狂会终结了我们。”
20
摩莱利把录像带塞进录像机,屏幕上出现开头的彩色线条。于勒拉下百叶窗,以便看清屏幕。弗兰克坐在扶手椅里,扭头对着屏幕。摩纳哥公国保安局的头头鲁克·隆塞勒坐在他旁边。他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于勒的办公室里,正好摩莱利和一名警察正用小推车推着录像机赶来。
这是一个高大、晒得黝黑的人,太阳穴周围的头发都是椒盐色的,样子和斯图尔特·格兰杰【40年代的美国电影明星,曾主演《所罗门王的宝藏》等一系列冒险片。】有点像。弗兰克带着本能的兴趣观察他。这个人与其说像个警察,不如说更像名政治家。一张英俊的脸,一份看重公关技巧超过看重现场侦察的工作。他是官方场合拿来陪衬场面的最好人选。于勒给他们做介绍时,他和弗兰克互相打量了一会儿。美国人看着隆塞勒的眼睛,判断出对方并不愚蠢。他也许是个机会主义者,不过并不笨。弗兰克清楚地感觉到,这是一个为了救自己,会毫不手软地把别人扔进大海的人。他一听到吉田的消息就赶了过来。这会儿他倒没提出什么批评,不过他显然是打算收集足够的信息,好在上级前推卸责任。摩纳哥公国是个小国,不过并不是童话般的纯洁乐土。
屏幕上终于出现了形象。起初,他们看到的一个捆在椅子上的人,胶带裹着嘴,眼睛惊恐地瞪得老大,看着他左边的什么东西。大家立刻就认出了艾伦·吉田的脸。他的照片曾经出现在世界各地的各种杂志上。然后,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人形象进入镜头。于勒屏住呼吸。弗兰克看到这个人和他的衣服时,起初以为是录像或者摄像机出了问题,以至于胳膊肘和膝盖处出现奇怪的变形。随后他意识到这是他的伪装,不由得佩服起这个人的精明。
“你这杂种,”他喃喃道。
周围的人本能地扭头看看他。弗兰克点点头,好像为打搅他们而道歉。大家又回头看录像。他们恐惧地看着黑色人形反复刺戳绑在椅子上的人,而且下手很科学,没有一次刺戳是致命的。他们看到他刺戳进受害者的衣服,切开永远不会愈合的伤口。他们看到鲜血慢慢流下吉田的白色衬衫,就像鲜花吮吸着他的生命慢慢开放。他们看到这个人围绕着受害者舞蹈,品尝他的痛苦和恐慌。舞蹈者身上沁出死亡气息,只等把对方打发到黄泉。
过了仿佛有几个世纪之久,黑衣男人终于停下。吉田脸上淌出冷汗。男人伸出一只胳膊,用袖子给他擦擦脸。吉田脸上顿时一片殷红,宛如这个死亡仪式中一点点生命的象征。到处是血。大理石地板上,衣服上,墙上。黑衣男人走到左边墙前的录像机前。他向机器伸出手。突然,他又停下,歪着头,好像突然有个新想法。他走到摄像机前鞠个躬,右手优雅地指向椅子上垂死的人。他转过身,按了个按钮,屏幕上终于只剩一片来自冬天和地狱的雪花。
房间里一片死寂,沉默中众人各有各的想法。
弗兰克想起了过去,想起海边的小屋,和他从来都无法抹去,像永不终止的电影在他的脑海中播放的形象。回忆再度引发痛苦,痛苦变成憎恨,弗兰克把这憎恨平均地分摊在自己和这个杀手身上。
于勒打开百叶窗,阳光像赐福一样重新涌进房间。
“基督啊,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隆塞勒像祈祷一样喃喃道。
弗兰克站起身。于勒看到他明亮的目光。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要是录像里那个形象摘下眼镜,那么他的眼睛必定也有同样的光亮。水对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