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门空海之大唐鬼宴 (I-IV四卷全)-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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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
如果文卷没了,方才之事就不是梦境了?不,如果不是梦,那样也好。文卷既被烧毁,对方就会死心了。
只是,叫人不舒服的是,自己何时回到房间睡下,竟毫无记忆。
真是梦吗?
还是真的呢?
真的话,应该有烧毁文卷的灰烬才对。
尊仁蹲下身,搜寻灰烬。
不,不是在地板。是在火炉里。
那时,自己不是把燃烧中的文卷放进火炉吗?
尊仁起身,将灯火罩映火炉。
有了。
炉里有看似文卷燃烧后的灰烬。
灰烬是有了,但文卷残留物呢?
虽然火势猛烈,但光那程度,不可能烧毁全部文卷。
应该还留有没完全烧毁的卷轴及其他部分。
难道被人拿走了?尊仁这样想着。
自称“大日如来”的对手,取走了炉内烧余物?
若是如此,那也好。
那文卷,其实是为了预防万一,事前预备的另一文卷。
是尊仁所抄写的《般若心经》文卷。
若对方带那烧余物,看到残留文字,应该会立即发现它是伪冒品。
要是发现了,不是会再回到青龙寺吗?然而,对方并无返转的迹象。
尊仁突然不安起来。
莫非真的文卷被人夺走了?
尊仁手持烛台走出惠果房间。
朝藏经阁走去。
藏经阁位于正殿西侧,以有屋顶的回廊与正殿连结。
尊仁快步穿过回廊,来到藏经阁前。
虽然门扉深锁,但他从惠果房间取来了钥匙。
入口处并无任何异状。
不过,那是个曾用幻术迷惑自己的对手。很可能趁自己睡觉时,用这把钥匙打开藏经阁,拿走文卷,再把钥匙归还原处。
或者,也可能使用其他方法潜入此地。
必须进去确认一下。
他用钥匙打开门锁,走了进去。
借助烛火前行,望向最里边的架子。
大批经典以卷轴形式,堆积在架上。
要从架上立刻找出那文卷,显然不可能。
必须逐一审视每一卷轴内容才行。
惟有亲自将文卷收藏在这里的人,才能一眼看出其所在。
知道此事的,仅有自己和惠果。
从上面数来第三个架上。
成堆卷轴当中,其中之一就是那文卷。
尊仁伸手取出文卷。
他把烛台搁在架上,双手捧着文卷,以灯光照映。
是这卷没错!
惠果曾对他说过,不可阅读内容,因此尊仁无法打开观看,但确实是这卷没错。
松了一口气后,正准备将文卷放回架上——
呵。
呵。
呵。
不知从何处传来低微的抿嘴笑声。
那笑声逐渐高扬,然后放声大笑。
“是谁?”尊仁大喊。
“原来藏在这里啊——”
有声音传来。
尊仁听到后,回头一看,胆颤心惊。
方才打开的门洞,正挡着一张巨大的脸孔。
是大日如来的脸孔。
一尊巨大的大日如来正站在藏经阁前,正弯着腰从入口处窥视里面。
原来自己还陷于幻术之中,还没醒过来。
大日如来的金色巨脸,反映架上的烛火,正闪闪发光。
大日如来从入口处张望尊仁,得意地笑了出来。
从入口处伸进来大日如来的巨掌。
“交出来。”
“不!”
尊仁将握着文卷的右手藏在身后。
刹时,某物抢走右手紧握的文卷。
“啊……”尊仁不禁失声呼叫出来。
他回头望向身后。
黑暗处,蹲踞着一个细小漆黑人影。
“终于拿到手了。”那人影说道。
低沉的嗓音,仿佛泥水煮沸一般。
“你、你……”
“抱歉。这东西我势在必得。”
“还、还给我——”
尊仁正想奔过去时,那人影却轻飘飘地浮上半空中。
身体紧贴着天花板。
像大蜘蛛一般,在天花板上不断移动。
“慢、慢着——”
尊仁虽然追赶上去,人影却穿过他的头顶,坠落地板之上,然后从已经看不到大日如来脸孔的入口处,向外跑出去了。
“你想逃吗?”
尊仁飞也似地追奔出去。
来到回廊,再跳入庭院。
月光下,却看不到任何人。
一个人影也没有。
惟有庭院的花草树木,映照着从天而降的月光,在尊仁周遭闪闪发光。
第三十一章 胡神
〔一〕
空海于自己房里,正在纸上写字。
由左而右,横向书写波斯文。
橘逸势在旁观看。
正午——
窗外可以望见明丽的西明寺庭院。
书写告一段落时,逸势出声说道:
“喂,空海啊,你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吗?”
“约略知道一些。”空海答道。
他的桌上有一本书。
波斯文写成的书。
此刻,空海正将内容抄写在纸上。
那是从拜火教安祭司那儿借来的羊皮书。
“这到底是什么书 ?''”
“有关胡国之神的故事——”
“都写些什么呢?”
“就是写神是光之类的故事。”
“是吗?”
“所以他们才膜拜光源的火——”
“嗯。”
“这光神名为阿胡拉·玛兹达。”
“是吗?”
“简单地说,这一方是善神,另一方则是恶神。”
“然后呢?”
“恶神主司黑暗,而这世间,可说是光神和暗神的战斗场所。”
“唔——”
“现在两方势均力敌,不过,最后似乎是光神赢了。”
“嗯。”逸势赞叹地叫出声。
“很有趣。”空海说道。
“确实有趣。”逸势答。
“虽然有趣,可是还不充分。”空海说。
“什么不充分?”
“光是如此,仍无法充分说明这天地间的一切——”空海答道。
〔二〕
“恶神名为安格拉·曼纽,以前我不是向你说过了?”空海如此说后,逸势答道:“啊,我想起来了。”
“这善恶之神互斗,一方胜利的结果,似乎有些荒诞。”
“荒诞?”
“就像说给小孩听一样。”
“是吗?”
“在天地之间,要说明宇宙法理,给神取名字也不是不行。分成善神和恶神也可以。可是,让其中一方取得胜利,就有点……”
“有点荒诞?”
“嗯。”空海点头说:“这样根本无法解开天地之谜。”
“解谜?”
“反而是摩尼教义,以解谜来说尚属上乘。”(译注:摩尼教为源自祆教的宗教,公元三世纪由波斯人摩尼(Mani)所创立。在中国又称“明教”,乃由于信徒称呼其神“明尊”之故。摩尼教于唐朝大历三年(公元七六八年)传入中国,并在长安建有大云光明寺。此亦即金庸武侠小说《倚天屠龙记》中之明教。)
“摩尼教?”
“琐罗亚斯德之后所出现宗派,与拜火教信仰同一个神。”
“哪里不一样呢?”
“简单说来,就是善神与恶神——阿胡拉·玛兹达与安格拉·曼纽的争斗,并非是哪一方取得胜利,而是两者继续不断纠缠下去。”
“难道这样才合乎天地法理吗?”
“嗯。大凡天地就是这么一回事。所谓阴阳,就是一种正反关系。就像铜钱,既有正面,也有反面。这世上不存在只有正面的铜钱,也没有只有反面的。”
“善与恶也——”
“善与恶,并不是天地法理。”
“什么?”
“善与恶,是人法创造出来的。”
“怎么说呢?”
“这里不是有个砚台吗?”空海用手指着书桌上的砚台。
“是呀,那又怎样?”
“逸势啊,那么,这砚台是善是恶?”空海突然如此问道。
“砚台哪来的善恶?砚台既非善也非恶。砚台不就是砚台吗?”
“没错,这是当然的。”
“所以,又怎样?”
“可是,我拿这个砚台砸你,又如何呢?”空海将砚台拿在手上。
“你饶了我吧。莫非你真想砸我?”
“不会砸你。可是,你不想被砸吧?”
“当然。”
“为什么?”
“如果砸中,就会受伤。即使不受伤,被砸中会痛吧?”
“逸势啊,也就是说,我拿来砸你的砚台,对你来说是不是一种恶?”
“唔,大概是吧。”
“道理与这个一样。”
“——”
“把神区分为善或恶,那是人的法理。用人的法理来解天地之谜倒也还好,可是,若要让一方胜过另一方,而且只让善神存在的状态永远持续下去的话——”
空海还未说毕,外面传来呼唤。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什么事?”
“子英和赤先生求见——”
“请他们到里边来。”
空海话说完不久,便传来慌乱的脚步声,接着子英走进屋来。
“怎么了?”空海问道。
“打听出来了。”子英压低声音说道:
“位于崇德坊那宅邸,听说是陈长源这个人的——”
“陈长源是什么来历?”
“玄宗皇帝时,他是金吾卫卫士,安史之乱玄宗幸蜀时,他曾随行同往。”
“那么,他也曾去过马嵬驿?”
“传闻他在马嵬驿杀了杨玉环的姐姐虢国夫人——”
“为什么他将那宅邸弃置不顾,任其荒废?”
“随玄宗皇帝从蜀地归来后不久,陈长源便离奇死亡了。”
“离奇?”
“某晚听到‘对不起’、‘对不起’的声音,佣人外出查看,却见到陈长源坐在庭院里——”
据说,陈长源一直坐在庭院的石头前。
双膝着地,双手置地,陈长源跪坐在月光下。
“对不起!”一面这样说,陈长源一面叩头。
以额头触碰石头。
他叩头的速度非同小可。是用尽全身力气,尽可能快速地叩头。
额头碰撞到石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叩!
撞上的瞬间,他会觉得晕眩,接着再——
“对不起!”继续叩头。
额头撞到石头,发出声响。
接下来又说:“请原谅我。”
继续不断用头去撞石头。
佣人看见时,陈长源的额头已皮绽肉裂,血流不止,看样子已持续好一会儿了。
额头碰撞石头的地方,也已血肉模糊一片。
“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他持续不断叩头。
额头皮肤破裂、肉开见骨。每次叩撞,就会发出骨头碰击石头的声音。
“老爷,您在干什么?”
佣人走近制止,陈长源听若罔闻,继续用头撞石头,最后头盖骨终于碎裂而死了。
“听说,之后将近五年,他的家人仍住在那儿,可是由于瘟疫或意外伤亡等等,先后一一过世,佣人也跑光了。那宅邸便一直荒芜到现在了。”子英说。
“辛苦你了。”子英简单说完后,空海道。
“之后该怎么做?”子英问。
“还有事情要麻烦你——”
“什么事?”
“马嵬驿叛乱的主使者,他们之后状况如何,能不能请你访查一下?”
“这事急吗?”
“我想愈快愈好。”
“若是宫里相关纪录,现在的话,只要一天时间,我想就够了,其他事恐怕有困难。”
“宫内的记录就够了。”空海点点头,望向赤。
“您交代的事,我这边也办妥了——”
“多谢了,赤这边我也有事拜托。”
“什么事?”
“代我请托柳先生,我想借用几名宫廷乐师。”
“是乐师吗?”
“若是宫庭乐师有困难,就请自行判断,帮我找几位乐师来——”
“要几个人才够——”
“琵琶二人、编钟一人、琴一人、月琴一人、箫一人,大概这些就够了吧。”
“您何时要用呢?”
“三天后的晚上——”
“知道了。”
赤点头之后,似乎又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唇,却又闭上了。
仿佛代赤说出想说的话,逸势开口道:
“喂,空海,这种时候,你为何非找乐师不可?如果只是你个人喜好,找乐师丝竹风雅一番,那倒无妨。可是拜托赤办这事,是不是违背常理啊?”
“不,绝非毫无关系。”
“你是说,找乐师也有关?”
“嗯。”
“为什么?”
“这事我说不清楚。即使慢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明白,更何况现在也没那时间了。”空海说。
“没问题。我去找人。”赤回答说。
“既然如此,逸势,我也想拜托你一件事。”空海道。
“我?什么事?”
“你最近还常去胡玉楼吗?”
“胡玉楼?”
“对——”
“有一阵子没去,那又怎么了?”
“很久没去了,要不要去一下呢?”
“喂,空海——”
“好久不见玉莲姐了,不是吗?”
“空海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在这种时刻说这种话,恰当吗?难道去胡玉楼也和这次事件有关?”
“也可以说有关。”
“喂,空海——”
“玉莲姐很会跳舞,是吧?”空海若无其事地回道。
“空海先生。”大猴声音有点僵硬。
“怎么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帮一点忙?为何您没交代任何事情给我?”
这位巨汉一副不服气的神情,像孩子似地撅起嘴来。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