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望当归-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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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花一树明,屋内美人眉黛远山长。
他面临的困难只会比我更多,不仅仅是少年执掌江山的责任,身为一位帝王,大臣们对他的道德要求也是苛刻而细致。不论是他沾染父妾,还是为了一名妃子而荒僻六宫,无疑都是很不符合君王标准的行为。
有的时候,我会感谢身处清朝。
清朝的臣子毕竟没有明朝清流们那么有自主性,清朝本身也有许多原始社会遗风,孝庄文皇后就曾下嫁多尔衮——补充一句,这一千古之谜,我来到清朝宫廷后总算弄清楚了大致真相——不然我真怕哪天我们两人给愤怒的群众们砸死。
他对我几乎没有秘密,我对他却不然。比如——那天太后说的话,我就没有告诉弘晖。
或许,我爱他,还是不如他爱我那么深。
许多人都会以为,被爱比爱人更好,有安全感,又不那么辛苦,不害怕受伤。但是,一份耕耘一份收获,你爱得少,注定从一段感情中得到的心灵财富就少,收获的快乐也少。
更何况,还有那么深的愧疚。
弘晖曾入仙山修行,我不能确定他是否就是我前世在仙侠小说中看到的修真人物。我见过他的师妹们,也听到她们“不经意”的议论,说我就是弘晖的情劫,或许,度过我这一关卡,弘晖就能再上一层楼。
爱不爱一个人,感觉真的完全不同。
我对雍正皇帝毫无好感,所以当他因为政治原因冷落我时,我对他只有鄙视和厌烦,或许还有一些庆幸,从未对他本人产生过一丝温情。但我爱弘晖,知道他对我的感情在其他人眼里并非那么纯粹,我感觉到的却是愧疚。
愧疚误了他的修行,耽搁了他的前程。
我从未质疑他对我的纯粹、珍贵、美好的爱情,但是,生活的重压还是难以避免地逐渐倾斜了过来。
五月份来临的时候,我又陷入了漫无天日的昏睡之中。当时弘晖陪我来西苑这边住——也就是后来的北海公园一带。西苑内有太液池,有蓬莱、瀛洲、方丈三座仙山,琼岛上白塔如同一条从天垂下的白色绸带,整座园林一派神仙气象。
特别是在没有大批旅游群众的时候。
如今有正是夏天之前的五月,气和时逸,目静神怡,一派碧海晴天、霜缟冰净的姿态。虽无霜雪之景,却仿佛有霜雪之后的洗练之气。
如果手里有数码相机,随便抓拍一张都是可以用来做电脑桌面的好景色。
我的凝和殿中却完全不是外界这样安详的景色。
朝着窗外观察了一遍景色便又睡着了,再次醒来我惊讶地发现又已经到了晚上,弘晖正坐在我床头看折子,眉间隐隐有些怒气。元和元年一月,准噶尔的噶尔丹策凌遣使来庆祝弘晖登基,言辞间很不礼貌而且无赖,弘晖碍于形势短期内又不能再次和他们挑起战争,当时我也没见他那么生气。
我低声说:“弘晖……你怎么了?”
他霎时抬起头来:“阿莼,你醒了?”他俊俏的眼中带上了难言的喜气,瞧得我也开心起来。但下一刻,他板着脸说:“阿莼,你怎么不喝药?”。
我摇头:“弘晖……对不住。”我扯着他的袖子,“我实在不想喝,也没什么问题,你便让我多睡睡,好不好?”
这次没这么好过关,他不悦地道:“太医说你血不归经,应该疏通气血,阿莼,乖乖喝药,我不是不让你睡觉,但是这样总归伤身。”
我默然地瞧着他,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后他果然态度缓和下来,有些忧虑地说:“算了,不喝就不喝吧……今年底我再去拜会师父一次,他必定已经原谅我了,到时候我再把归神益气的丹药给你服用几粒,总比吃这些杂物好。”
我大中华博大精深的中医怎么就成杂物了?修□的不要瞧不起世俗世界好不好?
他当时下山是净身出户,什么也没带,为此他很是愧疚——仿佛没让我沾着修仙的好处是他的大不对似的。
他面对我的时候,总像傻瓜似的,让我越来越喜欢他。
他抱着我,刚洗过的头发濡黑湿润,拂过我的耳畔:“阿莼,不吃药可以……不过你总该告诉我了吧?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一早,弘晖就已不在园中,下午的时候我起来了,宫女陪着全身发懒的我在园子里逛,他说了有礼物给我。
我总觉得自己快死了。
昨晚我没有回答弘晖。
在梦里,我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来,去年八月二十一的那一日,雍正皇帝突发急病,他早已安排好了后事,命太子弘晖继位,庄亲王允禄、果亲王允礼、大学士鄂尔泰和张廷玉辅政。
当日我亲眼看着他立下遗诏,遍数此生功绩,并把传位诏书交予辅政大臣手中……我悄悄躲在帘子后面,一声也不敢出。
耳边仿佛听见了死神凄凉的足音。
到二十二号的时候,他还在处理政事,我勉强笑着安慰他:“皇上是不是太过杞人忧天了,我看您还健康得很。”说完我又后悔了,谁知道这些封建帝王是怎么想的,他会不会以为我贪生怕死呢?
雍正皇帝温和地瞧着我,忽然说:“阿莼,你随朕去一个地方。”。
我被他带到了一间密室。
原来清宫之中,当真有掀起石板、走很长弯曲的道路才能到达的石室。我当时心跳如鼓,不敢相信他会在这种地方结束我的一生。我无数次推测前方会有什么,棺木?珠宝?秘密的诏书?
那路是长的,那门是窄的。
进去之后我却遭遇了平生最大的震惊。
密室里摆了满满一房间的书。用这个时代珍贵的透明玻璃作成图书馆陈列室的模样,甚至连书底都铺的是我喜欢的天鹅绒,一切一切,都符合我的想象。
里面每一本书,都是我的手迹。
最开始的时候我眼空心大,所以最早、距离门最近的是《治国策》,薄薄的一册,其中内容,并不见得高明。后来我觉得,国家最重要的还是改革,所以第二本略厚的浅黄色封皮的书,名叫《论中华改革之路》,这一本书,一百五十年后或许会有教人之用。到第三本书的时候,我明了这些理论上的东西帝王不会喜欢,开始写《工业怎样成就》。
我写过《西方科学与数学》,我也写过《寂静的河流——小提琴之美》。
我写得每本书稿,都会被雍正皇帝派在我身边的人拿走。
后来,我整理过一本尚未定稿的《中西方哲学比较》,用铁匣子装了,悄悄埋在土中,希望后人把它挖出来。
过了半个月我一个人去看,用一把花锄把地翻了一米深,什么都没有发现。
我旁敲侧击,问过雍正皇帝,他什么也没有表示。
他一定是把它们撕了、烧了、扔了。
所有写过文的人都会说,文章就像作者的孩子一样。
我的孩子们是我的思想、我的希望,我不甘湮灭于土,我想过作出一些成就,改变人类发展的道路。
否则,也许某一天我自己都会觉得,我不过是人家的一个奴才、一只蝼蚁。
一切梦想都毁掉了,我几乎发疯。后来常常无事饮酒,权作麻醉之用。
我万万没有想到,它们并没有成为污泥中的碎片,反而好好地躺在玻璃柜里,静静地保存着。甚至那本我愤懑之下写的《风花雪月录》,记录了诸多宫廷秘史,不仅仅是清朝的,甚至有不少关于前朝的流言。写完后我甚至有了被灭九族的觉悟。
就像那些被雍正皇帝抄家灭族的文字狱的受害者一样。
没想到的是,那本书竟然还安然地躺在那里,配了浅绯色的封皮,上面是雍正皇帝亲笔题写的三个大字:《闺阁录》。
我愕然地回首,看见雍正皇帝含笑的脸。
如此的温柔和煦,仿佛初雪后放晴的天空。
我做梦也没有想过的温柔。
明莼篇 终章 皇后
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思念故乡,郁郁累累。
欲归家无人,欲渡河无船。心思不能言,肠中车轮转。
宫女们扶着我走到了一间宫室,那里有中华民族的无价之宝——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我抬首看去,匾额上是弘晖飘逸的三个大字:快雪堂。
快雪堂内阿监特意上来解说:“这本是陛下特意为娘娘置下的,日后这院中一草一木,都归娘娘所有……自然也包括这宝帖。娘娘日后若有何名本真籍想要放置,也可都归入这边,自然有专人妥善保管。”
建一间专属的藏书室么。弘晖真是有生活情趣,兼又考虑周全,最难得的是,还事先为我置办好了镇室之宝——《快雪时晴帖》
前世常有人说,如果他在房产证上写你的名字,那就嫁了吧。
在这里,或许可以改成,如果他在《快雪时晴帖》的珍本后盖上你的印章,那就嫁了吧……
宫娥们自然凑趣,纷纷上前称赞陛下的善良勇敢、勤劳诚实、完美无缺,最最关键的是对贵妃我好,好得不得了
看来这些宫娥都很明白
一个人他再好,但对你不好,就好比一个保险柜里存着五十亿,但你只能拿到五块钱一样,都是空的
雍正皇帝人虽然很好,雄才大略、能力高执行力强,文治武功,个人也不能说没有魅力,但是对我不好,那就是白搭
我净手后翻开《快雪时晴帖》细细观赏,开篇两句“羲之顿首。快雪时晴,佳想安善。”
王羲之的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妩媚雅致,而又极为深不可测。有的时候我会觉得,弘晖其人,也如同王羲之的字一般,总是那么平和简静,从容中道而以韵胜。
是不是,这就是“道”的魅力呢?
他在修道一途上,想必是有天赋的,或许,他的师父也希望他不为俗物所滞,不为外情所扰吧。
快雪过后天气初晴,一切甚是佳好。想必你也安好吧!。
我知道,这就是弘晖想对我说的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我一直微微笑着,那种温暖的笑意,仿佛能渗入梦境中。然而当天晚上,我又梦见了雍正皇帝。
他是服食丹药过多而死的。有的时候,我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明明身边有个修道中人的弘晖,却对那些与骗子无异的道士方士们听信万分。雍正皇帝身后之名很是不好,一个人想要对这世界作出一些改变,总归要付出代价,他的代价就是毕生的名声。
在他死后,有流言说他是服食□过多而亡,暗指他贪恋女色。更有荒谬的,说他是被吕四娘施以美人计刺杀而死。这些当然都是不经之谈,我并未亲眼见到他的死亡,但后来听说,张廷玉奉诏入内之时,见到他七窍流血,令他惊骇欲绝
在前世的时候,我听到很多关于死亡的传说,据说大象死前会离群寻找自己最后的居所,鸟儿死前会有感应,梳理羽毛后高歌而去,在飞翔中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总觉得,雍正皇帝在死前也有所感应,当时他不过是头痛晕眩而已,并非什么大病,可他的神情、姿态、说话的语气都让我联想到急病而去的太后。二十一日他见过我后,便让我自行回到宫中,此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
像我这样在现代大都市里出生、成长的人,总是对生活有许多的误解。我们先读了最梦幻的爱情小说,然后才明白什么叫□;我们先看了最凄美的爱情电影,最后才明白什么叫做相处。
有些人,在他活着的时候你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然而当你脱离了自己的眼界和窠臼,才会发现他的可怜之处
我想起他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百般煎熬。我想起他写得《大义觉迷录》,用一种近乎天真的态度,不断地为自己辩白。我不知道他有没有过清梅如豆柳如眉的少年时光,但我知道,一个多疑的人,日子不会有多么的幸福和快乐
然而若他不多疑,他便不是雍正
仍然憎恨他,只是回想起来,竟会觉得他是如此的……可怜。
想起来小时候学诗,还是圆胖白嫩的滚团子,捧着书诺诺地念:“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
我不知不觉地出声跟着念:“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于是忽然惊醒了过来
弘晖白天累着了,现在正沉沉睡着。帐帘外有隐隐的烛光,我知道,出声唤一句,就会有宫女入内侍候。我终于想起初见的时候,当时还是雍亲王的胤禛,背着手问我:“这是你给母后做的针线?”
我细声答是。半晌他才说,我瞧你这花样子不错,照样给我做一个扇套过来。
在梦里,我仿佛是说,奴婢愚钝,不敢拿初学的花样子污了贵人的眼。
如果当时,我是这么说的,就好了
那就好了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丧钟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皇后和十四阿哥允祯站到了我面前。他们二人手中持着一模一样的诏书,仿佛也对于对方的出现感到惊异。我饮下毒酒,只以为就此死了,也算干净……
没想到还会活回来
雍正皇帝死得实在仓促,以至于作为其附带品的我的死亡,也是那么的着急而慌乱。现在想起来我和他八年的相处,只觉得似水流年在那里滔滔滴流着,冲垮了整个世界。
第二天的时候,我越发的不好了,镇日里茶饭不思,缠绵床榻,昏睡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