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美景奈何天-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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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辈子太长,我怕我没那个耐性。”扯动嘴角笑了笑,我望向他,“沈宴,我没跟你说的是,那次车祸让我失去唯一的弟弟。”
“我猜到了其实。”沈宴握了握我的手,“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了……”
“没有过去,永远都过不去的!”
沈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能跟我说说你弟弟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说文文?”我从他手里抽回我的手盖在眼睛上,原本就有些不稳的声音听起来像在哭,很丢人,但我顾不上,“他很好,对我很好!”
“所以小景,是不是在你心里,再没有谁能比得过他?”
我放下手看沈宴,完全没想到他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漠然掉转视线,望着前方的虚空说:“我没想过要拿他比任何人。”
“没有吗?”沈宴怪腔怪调地问,接着讪笑了一下,又说,“小景,我突然很好奇,刚才那个问题如果我换成另一个问法,你又会怎么说。”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
沈宴对我笑了笑,慢慢坐回去,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随意地点着手指头。那是他的小动作,多在思考或者为难的时候才有的下意识的动作。
“周景辰,”沈宴没有看我,却用连名带姓这样的方式,让我知道他此时此刻的心情,并不如他嘴角挂着的嘲讽的笑,“我跟你弟弟,除了笑,还有其他相像的地方吗?任何相似的地方,有吗?”
像被兜头打了无数个耳光,我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痛,眼前乱冒金星,我喃喃地问:“你什么意思?”
沈宴垂着脸仍不看我,自顾自笑着:“你洗澡那会儿,我在你家茶几底下看到一张老旧的照片,应该就是你弟。我也是到那时才明白,你爸昨天盯着我看好久,大概也是在比较。可你真觉得我跟你弟像吗?”
“还是像的。”我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简直干巴巴到不近人情,“你比他还小一岁。”
“是吗?那真是巧了。”
沈宴犹自笑着,突然一手拍在方向盘上,顿时铃声大作,他却在这噪声大起时埋起脸来大笑,仿佛听了一个多么好笑的笑话。
“七年了。”他忙里偷闲地转头看我,“周景辰,这七年你到底把我当成谁?沈宴还是你弟弟?”
“你说呢?”我也笑。
雨下得没完没了,车里开着暖气,我却越来越觉得冷,终于连话都懒得再说。沈宴比我更安静,不过也比我自在,正开了一点窗抽烟。
我受不了这个味道,喉咙里像被羽毛挠过似的一阵阵发痒,但即便难受我也咬牙忍着。我只是不想在他面前认怂。
“你的车子,”沈宴吐出一个烟圈来,看也没看我地说,“前段时间出了点问题,我送修了,好了之后我给你开回来。”
我怔了一秒,马上明白过来他这话的意思。他要把车还给我,这很好啊,虽然我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自己开。
我笑着回他:“送给你你大概也不会要,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很快又收回视线,将快烧到指头的烟蒂摁在置物箱的烟灰缸里,又说,“送你回公司?”
“不用,我去同事家拿东西。”连我都不得不佩服我自己,如今扯谎得技巧真是越来越纯熟。
雨终于渐渐下得小了,街头开始可见三三两两撑伞而过的人,我望着车窗外,兀自又坐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推开车门走了出去。
任性淋雨的报应来得很快,唯恐避之不及的感冒再次热情光顾,喷嚏打个不停,体温像坐了火箭噌噌往上窜,烧的全身骨头缝里都是痛的。
感冒药退烧药止痛药吃了一大把,心脏跳得受不了,裹了两床被子躺在床里,却昏昏沉沉地睡不着。
偏偏半睡半醒间还做了梦。
说是梦,其实又再真实不过,好像那不过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周景文走的那天,就是这样血肉模糊的样子,甚至脸上□□皮肤里的玻璃片,都还清晰的留在原来的位置。只是那时候他已经说不了话,现在却可以满脸淌着血,笑嘻嘻地朝我奔过来。
我知道那不是真实的周景文,却又巴巴地希望那是他,我想要避开他抱过来的手,脚下却又突然生了根,连挪开一步都做不到。除了站着不动,我能做的便只有闭上眼睛,等待那双苍白的沾满血污的手。
周景文像往常那样跟我撒娇,将他的脑袋抵在我的肩膀上,说话的时候,暖湿的气息喷在我的耳朵上,又痒又麻。他说好痛。
可是周景文那样要强的个性,从来受了伤流了血,是连一个字都不会说的。对我爸妈是那样,对我,只有在他痛得受不了的时候,才会故作可怜地靠过来。
他常常抱怨我不够关心他。不是真的抱怨,更多的像是撒娇。他说不够,是因为他总是嫌不够。他希望我把他当成我的全世界来对待。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只是笑,伸手揉他的头发,却一次也没有跟他说过,我的世界太小,小到除了他,也就只剩下考试。
梦里的周景文跟我说痛,而我也恍惚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我甚至感觉到,从他的伤口里汩汩冒出来的温热的血,渐渐包裹了我的全身。
周景文抱我抱得很紧,像是发泄他的不满。但我知道他并不是发泄,他只是舍不得。
想起他走的时候,在医院的急救室里,医生将我父母带了出去,只留我一个在他身边。
周景文浑身插满了管子,连喉咙里都是,但那些管子并没有帮助到他。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意识也不清醒,微微张开的眼睛里只有越来越黯淡的光。
我跪在他旁边,把头埋在他手边被血浸泡过的床单里,直到他的手摸索着覆盖到我的手背上,我抬头望向他,竟然看到他在笑。
周景文已经没什么力气,不管之前他的身体多么健壮灵活,此时移动手指对他来说都无比困难。但他终于还是拼尽全力,微弱地抓住了我的手。
我想他一定是用了全力,才会让我觉得被他握住的手指,痛得让我喘不过气。我俯下身体,在他握着我的那只手上轻轻吻下去。
周景文破碎的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他陡然睁大的眼睛盯着我,从他渐渐涣散的眸光里,我看到了他的笑。恶作剧似的笑。
此时在梦里,周景文还是那时破碎不堪的样子,却能生龙活虎地爬起来,又能抱着我,像个小孩一样,在我耳边一点点吹着热气,笑嘻嘻地叫我“哥哥”。
我很平静地醒过来,没有惊吓,也没有特别难过,就像睡眠餍足后自然而然地张开眼。我记得梦里梦外的一切,隐约觉得,这是我跟周景文的久别重逢。
第四十二章,幸福
昏头昏脑过了几天,初四那天天终于晴了,我裹成粽子去超市买了些吃的用的,磨磨蹭蹭回到家已是半下午。
楼道里光线有点暗,空气里弥漫的是长久阴雨留下的霉味。我放下东西准备开门,脚却踩到个硬硬的东西。掀开门垫看才知道是钥匙。
一把门钥匙,一把车钥匙,两把钥匙简简单单套在一起,我看着愣了一愣,沈宴现在说话也有做到的时候,终究是把钥匙还回来了。只是不知道他是守着我出了门才还,还是早已经放回来而我不知道。
不过重点是,我们的关系真的结束了。
隔天我的手机响了,突兀刺耳的声音吓了我一跳,从沙发里爬起来,找到手机时已经不响了。但号码赫然是黎叔的。他轻易不打我电话,心里因此闪过一阵恐慌。
没有犹豫就拨回去,黎叔很快接了,先是问我在不在家,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沉重,我知道大概是云叔不好,便径直问他,才知道云叔真的住了院。
我打车到医院门口,司机不愿往里开,我只能下车一路跑进去,到住院部楼下也不过两三百米距离,我却跑得气喘吁吁,正要往楼里冲,却被黎叔叫住。
他坐在楼底下花坛边抽烟。天气这样冷,他大概是出来的急,身上只穿了件薄毛衣,往后梳的头发也已经有点塌,看起来虽然不觉邋遢,倒是真有些狼狈和憔悴。
我扶着膝盖喘气,问他云叔怎么样。黎叔将烟掐灭了丢进花树底下,站起来在我背上拍了拍,说:“手术完已经送回病房,这会儿正睡着,我下来抽根烟。”
“怎么这么突然?”我问,腿脚发软地跟在黎叔后面往楼里走。
黎叔没接话,进了电梯,他双手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来看着我,脸上勉强挂了个笑,说:“吓到你了吧。”
我摇摇头,他又说:“本来没想打你电话,但想了想,还是跟你说一声,好歹见一面。”
我往后靠到电梯上,看着黎叔说:“您别这么说,云叔会好起来的。”
“我也这么想。”黎叔说着又笑了下,看起来却更像是哭,“医生已经下了病危通知,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今晚。”
“黎叔。”我想安慰他,却根本找不到任何有说服力的话,就连我的声音,听起来也虚得打漂,“云叔舍不得你,再难他也会撑下去。”
云叔的病房在五楼,我们刚出电梯口,黎叔就朝楼道那边跑过去,我下意识地拔腿跟上去,却见黎叔被人从门里推出来,然后房门就关了。
黎叔还要往里冲,我跑上去拖住了他,他红着眼睛看了看我,慢慢推开我的手,紧接着却又一拳砸在病房门侧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我狂跳的心脏也跟着一顿,过后又奔跳不止,我捂着心口退到一边,靠着墙壁,才没有腿软地跌下去。
“他们说心脏骤停。”黎叔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声音明显有些哽咽,“早上我出门办事,他还说等我回来吃火锅。他其实不爱吃那东西,我年轻的时候倒是爱,他一直记得……他自己估计是有预感……我下午回来他就倒在客厅地板上……”
黎叔说着话又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难看至极的笑,说:“不好意思,把你叫过来跟着我担惊受怕。”
感觉眼睛有点难受,我低头用手揩了揩,勉强稳住声音,对黎叔说:“我很感激您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不管怎么样,我相信云叔吉人天相,老天不会这么不公平。”
“你说的对。”黎叔竟然还哈哈两声,好像他也相信老天一样。
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心情似乎也平静了些,声音已经听不出来片刻之前的慌乱暴躁。他说:“我跟你云叔,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一辈子。别人也许可以,我们两个却太难了。没想到却也走到了今天。说了不怕你笑话,你黎叔我到了这个年纪,仍然觉得三十年太短,一辈子实在太快啊。”
病房里的忙乱,十几分钟后终于结束了,医生护士一个个面色疲惫的走出来,只有主治医生留下来跟黎叔交代了几句,说云叔求生意识虽然强,但年纪毕竟不轻,身体又太虚弱,所以暂时还醒不了。
我跟黎叔进了病房,云叔果然意识全无地睡着,他的状况已经不是瘦可以形容,白里透青的脸上,几乎看不出一点生气。我不忍再看,可是又撇不开视线。
直到晚上九点多云叔也没有醒来的迹象,本以为黎叔会再次暴躁,却没想到他反过来安慰我,大概是见我脸色也不太好,他还让我去沙发里躺一会儿。
我没去,坐在床尾望着云叔出神,脑子里的奇怪画面一直挥之不去。我在想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像云叔这样,生死不知地躺着等待命运判决。
黎叔有电话进来,他跟我说了一声便出去接了,没几分钟又进来,在云叔床头默默站了一会儿,走到沙发边坐下来。
“你知道苏云的伤是怎么来的吗?”黎叔突然问,声音已经压到最低,“我想你多少已经知道一些。”
我望着黎叔摇头:“云叔没说,我也没问过他。”
“他呀,”黎叔像是想到什么可笑的事,身子靠在沙发上,扬头笑起来,又问我,“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跟云叔认识几年,能聊的话题不少,却很少涉及彼此的私生活,真聊到了,也大多只是三言两语带过。但我记得云叔跟我说过的很多话。有关他和黎叔,他最常说的便是满足,觉得眼前的相守便是莫大的幸福。
在我看来,云叔无疑是最真实最平和的,他有大智慧,对生活对生命,无不有他自己深刻独到的认知理解。他相信爱,即使不说,心里却把这个字当成了信仰。
云叔总说生死有命,他说时总是笑,仿佛生死不生死并不重要。现在想想,他只是比大多数人,也比我,看得更透彻。
人生苦短生死有别,这话的确不错,但能在红尘俗世里,得一人心,携手相守一段再无旁骛的静谧时光,生命得到最丰厚的馈赠,因此长或者短,便又有什么关系。
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