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白-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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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宁安看着他的笑容，却觉得林夜实在是厉害，只是一句话而已，就让他开始盼着下次林夜能专门给他做饭的情景，如果他们能一直在一起，是不是每天都会有这样或那样的盼头？
他可以盼着和林夜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起床，一起养一只宠物甚至一个孩子，最后一起死去。他第一次，未经允许的，幻想到了自己完整的一生。他会和林夜一起老去，而不是某天夜里无声无息的死亡。
吃完饭，他过去帮林夜一起收拾厨房，林夜把做好的饭都装到了饭盒里，把他剩下的面包撕成小块，拿出一根火腿肠，也掰成碎的，放在小盘子里端到阳台外的窗户边上，旁边还摆了只小碗盛着水。
见周宁安看的纳闷，林夜回头一笑：“这院子里有只野猫，天儿快凉了，吃的没那么好找，它找不到食儿就会过来，我剩什么给它点什么，不至于饿死。”
周宁安心里动容，面上却显得有点呆。林夜的盘子刚放出去没多会儿，就有一只白色的小花猫轻巧的跳到了阳台上，蹲在窗户上用头蹭了蹭林夜的手，然后放心的吃了起来，显然是个混熟了的食客。
周宁安觉得自己跟那野猫倒有几分相似，活不下去的时候，都还有林夜这个地方当作最后的港湾，也算是同类中的幸运儿了。
“你喜欢猫？”周宁安问道。
“其实更喜欢狗，但是这小猫难得跟我挺亲近，不忍心让它饿死。搁我碗里就一口剩饭，到它嘴里可就是一条命呢。”林夜挠了挠小猫的耳朵，看着它吃完饭后大模大样的给自己舔毛，笑着关上了窗户。
“既然都喂了，干嘛不带回家养呢？”周宁安好奇道。
“它有它的自由啊，猫跟狗不一样，不会冲着这点好处就留下，对它来说，外面的世界可能远比这两口食物重要。你别看这只猫小，可是这一片的老大呢，有它在别的猫都不敢随便过来。”林夜说起这只猫的表情有那么一点骄傲，把自己当作了猫老大的老大，看的周宁安也替他微笑。
周宁安觉得自己更像是林夜带回家的一只流浪狗，一点吃的一碗水就足以让他舍不得走。他看了看林夜，手不由摸向了自己的后腰，庆幸自己没长尾巴，不然这所有的心事，一定半点都藏不住。
林夜把周宁安昨晚被雨淋过又晾干的衣服装进袋子里，打开衣橱，很大方的说道：“看上哪件自己拿吧，不过我可没什么正装。”
周宁安随便挑了两件衣服穿上，给司机打了电话过来接，顺便把林夜送到医院。
临下车，林夜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对周宁安说道：“你的药还在那个口袋里，可以的话，能别吃还是别吃了吧，想聊天随时可以来找我。”
周宁安本就舍不得他走，闻言，伸手捏了捏他的手腕，然后放开，低声答应着，“嗯，我记着。”
林夜明朗的一笑，拎着饭盒下车去了，周宁安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医院大楼里，迟迟不肯让司机开车。
他坐在车里，窗户摇下来看着外面，这个医院是个综合性的大医院，围绕着它发展的商业圈也有了规模，人流拥挤，世间百态都在这里上演。
周宁安看着从他车旁走过的女人面色疲惫，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大约是孩子生了病，哭的厉害，女人从包里掏出了一个棒棒糖喂到孩子嘴里，这才止住了哭泣。
周宁安看着那孩子爬在母亲怀里撒娇的样子，不禁扬起了嘴角，想到他和林夜第一次见面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林夜也不过是个还要人抱的小孩子。
☆、 第十四章
当年他八岁，虽然早已习惯了母亲不和他住在一起的事实，可毕竟还小，太久没见过母亲了，始终没忍住想去看看。
他每次问起母亲在哪里时，父亲沧桑的脸上总是露出一丝无奈，然后苦笑着告诉他，妈妈太忙了，没时间来看他。那时的周宁安比起同龄的孩子自是早熟了不少，大约是从小就明白了哭闹也没有用，于是听到父亲这样的回答还有几分庆幸的想，母亲没有时间，那么他去看看母亲不就好了？
才八岁的他，对于如何逃过门口等着的司机偷偷溜到路口去打车到母亲的住处这种事已经轻车熟路，等到司机发现他不见的时候，他通常都已经成功溜到了地方。
那一次，他敲了半天门却只有一个保姆阿姨来开门，周宁安吓坏了，他以为是自己来的太频繁，惹的妈妈烦了，干脆搬走让他找不着。
好在问过之后，知道妈妈只是去了医院看一个朋友，周宁安放心下来，央着阿姨不要告诉他妈妈他来过，然后自己趁着司机赶来之前偷偷跑到了医院去。
几番打听，找到了那个人在的病房，护士推着小车刚刚离开，房门还半掩着，鬼使神差的，他没有马上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了看，看到了他一生都难以想象的情景。
他的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神情温柔的拿着一个棒棒糖哄着那个孩子笑，床上躺着一个男人，这个角度他看不清脸，只能听到他声音很温和的说道：“麻烦你了，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还特地跑了一趟。”
“没什么的，你病倒了倒无所谓，孩子谁管呢。也是可怜，打小就没有妈妈了。”
“你不是时常来看他吗，没想到，你还挺喜欢孩子的。”男人的声音很温柔，想来看向她们的目光也是温柔的。而他的母亲听了却笑了笑，有几分撒娇的说道：“小夜让我抱的时候从来都不哭，我喜欢爱笑的孩子。”
原来是这样啊，周宁安想，原来他不哭还不够，还要学会笑。
话音未落，就听见那孩子突然笑了起来，“咯咯”的笑的十分开心，说话还有点不清楚的说道：“阿姨香香。”
一番话，把两个大人也逗的笑了出来，而周宁安默默的想到，的确是他笑的太少，谁会喜欢总是板着一张脸的孩子呢？
他看着病房里的三个人，觉得那里面的人才更像一家人，他本想就这么走了，可是一想到下次再见到母亲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再加上，他从没见过这么温柔，这么和善的妈妈，拔脚要走，却又实在舍不得。
鼓起勇气，拼命在脸上挤出一个小孩子该有的笑容，他敲了敲门，小声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的声音嘎然而止，周宁安踮着脚尖走进病房，小心翼翼的看着里面的人，试探着道：“妈妈？”
他看到他的妈妈抱孩子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看着他，没有马上答应，床上的男人咳嗽了一句，问道：“小柔，儿子来找你了？”
她神色阴沉了一下，扫了他一眼，半天才应道：“是啊，你怎么来了？”
意识到这是在问他，周宁安强迫自己笑出来，尽力用最童真的声音说道：“我好久没见过你了，妈妈。”
“有那么久吗？”女人有些不自在的把怀里的孩子放到椅子上，“你今天怎么找来了？跟着你的司机呢？”
“今天……今天是……下学早了，司机还没到，我就……”今天是他的生日呀。
“又乱跑？让你爸知道又该着急了。”她眉头轻皱，周宁安心里一沉，他又惹麻烦了，下次再跑出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他不想这么快就被送回去。
“我没有乱跑，我很想你。”周宁安有些委屈的为自己辩白了一句，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他来见他的母亲被算作是乱跑。
“你……”她瞪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病床上的男人柔声劝道：“好啦，别训孩子了，他来的倒是巧，今天是小夜的生日，正好一起吃块蛋糕再走。”
他妈妈把话咽了回去，又露出了笑容，去把蛋糕拿了过来，就着病床的床头切了蛋糕，先递给了那个男人一块。那个男人不动声色的拍拍她的手，对周宁安招手笑道：“第一次见到你，什么都没准备，来吃块蛋糕吧。”
周宁安小心的看了看，见他母亲的神色也缓和了些，这才起身过去接了那块蛋糕。他用叉子叉了一小口送进嘴里，对自己说，好歹也算是有了蛋糕吃，也多亏了这个小孩子。只是这个男人劝起他妈妈来，倒比他自己的父亲和他加在一起都容易得多。
他有点低落的一下一下叉着蛋糕，也不想往嘴里送，把一块蛋糕叉的乱七八糟的自己低着头坐着，听到他母亲出去打了个电话，应该是在通知人来接他。
他悄悄叹了口气，却突然感到有什么很柔软的东西碰了碰他的手，低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小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去，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猛看，对上他的目光也一点都不尴尬，露出了一个很甜的笑容：“哥哥，生日好呢。”
“这是你的生日，”周宁安也抿嘴对他笑了笑，用逗小孩的语气和只比他小三岁，却显得稚嫩的很多的林夜说话，“你觉得过生日好不好？”
“你好，我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林夜看来是电视看多了，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话，把在场的人包括周宁安都逗的笑了出来，他看着大家都笑，还很得意的摇头晃脑又说了一遍，语气比上次更加夸张。
周宁安笑的泪水都出来了，刚才那种嫉妒的情绪都抛在了脑后，林夜这样的孩子，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他反倒是有点羡慕，这么爱笑，这么活泼，这么值得人喜欢的一个孩子。
林夜见他笑了，小腿蹭蹭的跑到了爸爸身边，踮着脚爬到爸爸耳边悄悄了说了点什么，男人笑了，很配合的也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话，两个人都故意的不让他听见。
周宁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还没来得及酸涩，就看到林夜从床头柜里左挑右选的拿了什么东西，跑过来递给了他，脸上一副求表扬的神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酒窝都憋了出来，那张小脸明朗而灿烂。
见周宁安迟迟不接，林夜的笑容有点动摇了：“不喜欢这个味道吗？荔枝味，很好吃的。”
周宁安赶紧接了过来，慢吞吞的说道：“明明是你的生日，我没有给你准备礼物，怎么能要你的糖呢。”
林夜一点都没犹豫的回答道：“拿了我的糖，你就是我的朋友啦，以后要来找我玩！”
周宁安愣愣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的点头，很郑重的答应道：“好，我会的。”
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主动亲近，他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的被林夜的一根棒棒糖打了个兵荒马乱，然后拥有了他尚且短暂的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
☆、 第十五章
其实周宁安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冷漠的人，他只是在追求和等待母爱的过程中一点一点耗光了热情和勇气，没有力气再去追逐别的。
周宁安是多么的庆幸，那时的林夜那样小，还不懂得他们之间所谓的身份的差距。他是多么庆幸，那时的林夜主动向他伸出了手，递给了他寂寥生命中的一个希望。
直到现在，周宁安回想起当时，都觉得既然林夜朝他走了第一步，那么剩下的不管多远的距离，他都可以努力走到的。
那一天的结果，是他父亲匆匆赶到把他接了回去，他出来的太久，把他们都吓坏了。周宁安记得父亲当时的表情，焦急，无奈，却没有爆发一句争吵。他们冷漠的把他交接了过来，临走前，他父亲回头说了一句：“就算父亲是我，好歹也是你的儿子。你别……别这么明显。”
他的母亲毫不犹豫的当着他的面说道：“那你就管好儿子，别让他再来找我。”
他的父亲想捂他的耳朵，可是来不及了，他站在那儿，明明白白的听到了那一切。
“就算你怪我，可他做错了什么？”难以形容的沉痛语气，被一个几近疯狂的冷漠眼神拦住了去处，无声的飘散在医院安静的走廊里。
周宁安有些后悔，如果他没有来，或许他们本可以不用这样面对彼此，可是他也一直很想问一问，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连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关爱都得不到？
直到林夜把他赶走，直到父亲去世，直到真相大白，周宁安才终于明白，从头到尾都是错的，他本就不该出生到这个世界来。
所以没有人会爱他，他也不怪任何人。
林夜拎着饭盒走进病房，正好小护士刚给病人量完血压，见他来了，很熟络的打招呼，圆圆的脸蛋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很是可爱。
“林哥你来啦，又来看你爷爷，今天带什么好吃的了？”
“今天熬了海鲜粥，炖了西红柿牛腩，还有俩小拌菜。”林夜把饭盒一层一层的打开，色香味具全的食物让病房里的人都食欲一振，他赶在护士训他之前陪着笑脸，把楼下小卖部买的小牛奶塞到她手里，装作很可怜的说道：“护士姐姐，我一周才来这么几次，平时吃的清淡点就算了，周末好歹让我尽尽孝心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