溟蒙-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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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儿讪讪笑道：“还是第一个吧。”
　　溟蒙问：“既然名字是我给你想的，那你随我姓如何？”
　　男孩儿兴奋地脸涨得通红：“我如果和溟蒙一个姓，那我岂不成了小仙人？”
　　溟蒙无可奈何地又提笔：“也不能完全和我同字，我这溟不太吉利，我想想。。。那便铭字好了，铭记于心、铭诸肺腑。”
　　他在青寻前写下“铭”。
　　“铭青寻。”溟蒙挑眉看男孩儿。
　　男孩儿颤抖着跟读：“铭青寻。”
　　溟蒙说：“你也不能只知道写你我的名字，这样吧，我教你写字，你可愿意？”
　　谁能有机会让仙人当老师教写字阿！这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男孩儿喜滋滋地“诶诶”应了，心情颇像炸开千万束绚烂的烟花。
　　就这样，青寻也成了个小忙人。
　　白天，他开始在镇子里寻活干。因为年纪实在太小，没有人愿意雇用他，他只能东家走走西家转转，时不时得个洗盘子送东西的活，一天能赚个馒头已是满足。
　　晚上，他得到溟蒙那儿学东西。溟蒙没当过老师，干脆便捧着书一个字一个字念给青寻听。一般是他先写一遍，再让青寻写一遍，写完了让青寻读，读完了就让他背。
　　小孩儿正是长身体需要睡眠的时候，青寻经常背着背着就嗷嗷睡去。
　　有时醒来的早，他发现自己枕在溟蒙的腿上，溟蒙直挺挺坐着，却也闭着眼睛。
　　可有时醒来天已快亮，这时候溟蒙一般就不在了。
　　这样的日子规律却不枯燥，青寻觉得实在是再好不过。
　　白天的生活喧哗浮躁，他遇见各式各样的人，渐渐习惯和不同嘴脸的人打交道。小酒馆的老板告诉他，小乞丐你要学着辨人，一味的善心成不了大事。
　　到了晚上他有大把的时间与溟蒙独处，溟蒙坐在他身后，一手覆在他的手上，一笔一划教他写字。溟蒙告诉他，铭青寻你要学着做人，我不指望你做大事，可你要学会好好生活在这世间。
　　青寻问：“好好生活很容易，我现在就可以，可为什么总感觉不够？”
　　溟蒙反问：“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青寻答不上来。
　　年岁缓缓过，时光缓缓流，不知不觉就好像是一夜之间的事，青寻从一个面黄肌瘦的小鬼头长成了面容姣好的模样。笑起来嘴角有小小的酒窝，蹙眉时表情灵动得丝毫不招人嫌。举手投足间隐约有股读书人的风采，偶尔和人说话讲理那气质也不是一般人可能比的。
　　丹枫镇的人也不叫他小乞丐了，大家都知道他叫铭青寻，却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

　　☆、第　3　章

　　“溟蒙溟蒙！”铭青寻利落地从窗子上跳下来，被他唤着的人安安静静侧卧在蒲团上。
　　青寻不由放缓了步子，他蹑手蹑脚地走到溟蒙身旁，蹲下。
　　第一次见溟蒙时青寻太小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只知道一味地在心中狂赞他好看。长到了现在这个年纪，他也有意无意地看过不少所谓的美人，其中有些的确是美，却总少了一份让人念念不忘的灵韵。
　　只有溟蒙像是浑然天成的好看，眉目既有男儿的硬朗，又有女儿家的精致。因是仙人，便带着仙人的仙气，看东西都是淡漠清冷的，仿佛什么物件在他心中都不值一提。
　　“你会有在意的人事吗？”不敢惊扰了溟蒙，青寻只敢这么自言自语地问着。
　　没想到下一秒，溟蒙骤然睁开眼。
　　青寻惊得往后一倒，溟蒙速度极快地伸出一只手，虚虚掩掩地搭上了青寻的手腕。
　　他牵引着青寻的手带到自己身边，依旧是侧躺，溟蒙闭着眼细细摩挲青寻的肌肤，青寻一阵一阵瑟缩。
　　“你在怕我吗？”溟蒙问。
　　青寻像猫仔一样小声道：“我怕痒阿。。。”
　　溟蒙心痒难耐地又多摸了几下，这才放开青寻。
　　他坐起身，上下打量他一番，说：“新衣服好看。”
　　青寻与他面对面地坐着，听到这句话，不好意思别开脸。他从怀里掏出两颗粽子，说：“你们神仙在天上过节的吗？”
　　溟蒙眯着眼想了会儿说：“过。”
　　青寻大喜，他问：“那你们端午可否吃粽子？”
　　粽香四溢，溟蒙点点头说：“吃。”
　　听了这话，青寻迫不及待地拆开一个粽子，他双手送到溟蒙嘴边，像逗小孩儿一般说道：“阿——”
　　溟蒙沉默地看着他。
　　青寻把粽子往前送了送，说：“你尝尝这个，好吃。”
　　溟蒙总算舍得低下尊头，咬掉粽子的小小一角，青寻还在旁边期待地看他的反应，却不料紧接着溟蒙用舌头扫过他的指尖。
　　青寻憋红了脸，溟蒙嚼着粽子道：“你手指上有米粒。”
　　青寻把这一颗粽子给溟蒙拿着，自己开始拆另一个。
　　溟蒙看他笨手笨脚的动作，完全不似拆第一个时的灵活，心里了然了一些事，心中的喜悦完完全全映在了脸上。
　　“青寻，今天还练字吗？”他假模假样地问道。
　　青寻吃得心不在焉，他茫然问：“什么？”
　　溟濛耐着性子又问：“今日过端午，你想不想放假一天？”
　　说到底青寻还是个小孩儿，对放假有着本能的喜爱，他说：“我想放假，你能陪我上街去玩吗？”
　　溟濛却道：“我出不了这溟蒙庙，你自己去吧。”
　　青寻说：“要我一个人去，那还不如练字呢。”
　　说完这几句话，两人大眼对大眼，青寻先笑了起来。
　　他说：“既然这样，你和我说说天上的事吧。”
　　溟濛高深莫测道：“天机不可泄露，与你说得多了，玉帝那坏家伙要派人来捉你了。”
　　“我可不怕。”青寻耸耸肩，“我是溟濛上仙的小徒弟，谁敢轻易捉我？”
　　溟濛叹气：“其实，我早就不是上仙了。”
　　“阿？？”青寻紧张地问，“为何？”
　　“犯了点错，玉帝气不过，一个恼怒便将我贬了职。”
　　青寻见溟蒙脸上并无落寞，知道他并不为此事伤心，便也稍稍松了口气。
　　他猜测道：“那——你不准出溟蒙庙，是不是也算惩罚的一种？”
　　“算是吧。。。”溟蒙看着青寻，突然笑道，“可于我而言，能让我在丹枫待着，实在是一种奖赏。”
　　青寻不懂他了，好好的神仙被禁锢在这小地方，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可看他这个笑容，却是真正发自肺腑的。
　　罢了，溟蒙说高兴，自己也该高兴，想那么多又有何用。
　　很多年后想起这一晚，青寻都会不自觉泛起真切的笑意。那是一种萦绕在周身的纯粹的温暖，带着些许少年人隐而不语的情感，晃晃悠悠像是随时会被发现。
　　或许已经被发现，却被人好好地保护了起来。
　　即使自那以后，世事变化已经由不得谁掌控，可至少他们之间也曾有相视一笑便觉知足恬美的好时光，一夕是百年。
　　又过了几年，铭青寻隐约看上去像个大人了。
　　他开始有意识地接一些酬劳更多的活干，以前是觉得能挣回一天的伙食便足够，现在他更希望每天都能攒出来一些钱，为将来做打算。
　　溟蒙听了他这话，问：“打算？”
　　他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淡淡道：“什么打算？建房子，娶媳妇儿，养娃娃？”
　　青寻很是迷茫：“那太遥远了。”
　　他吞口唾沫，颇为认真地说：“只是想多买些好衣服，过节的时候能吃上一顿好饭，感冒了有钱治病。房子倒确实是要建的，我也想有个自己的家。”
　　“哦。”溟蒙毫不在意道，“这些我都能给你。”
　　青寻像是笑了笑，看不太真切：“你这不知人间疾苦的逍遥神仙。”
　　“铭青寻。”溟蒙蹙眉，“我发现你对我说话越来越不尊敬。”
　　青寻挑起眉梢，俊俏的脸上灵动非常：“你也越来越喜欢拿长辈的架子来压我。”
　　溟蒙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沉默了一会儿，青寻道：“溟蒙，我想去考功名。”
　　话音刚落，溟蒙手中的笔落了地，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心口突然蒙上一层细密的疼痛。他挣扎着想坐起，那痛楚却如细绳，越勒越紧，直缠得他心力俱疲。
　　“溟蒙！”青寻只感觉心里一阵落空般的钝痛，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溟蒙身边，抖抖索索地扶起他。
　　“我没事。。。”溟蒙理着自己的呼吸，他疲惫不堪地摇摇头，“我没事。”
　　青寻眨巴着双眼，泪水一滴滴落在溟蒙手上。
　　溟蒙好不容易缓过来，却并没有打算从青寻怀里起身，没骨头似的地倚着青寻，他问：“怎么忽然有了这个主意？”
　　青寻还没从刚刚的突变回过神来，他像丢了魂般道：“不是突然有的。”
　　他怔怔看着窗外低沉的夜色，悲伤包卷每一寸空气，这让他想起很多事情：“从小时候起我便想，我虽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却不应该平白无故受那些人的鄙夷，他们没有资格嘲笑我。我在最落魄时不过五六岁，谁家的小孩儿在那个年纪不是被好好抱在怀里宠着，唯有我穿着别人不要了的衣服，吃着别人不要了的饭菜。”
　　“我再脏再顽劣，也不应该受到他们的驱赶和辱骂，如果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那为何一开始这个错误要继续下去。我不恨那些人，可我没办法在看到他们时能无动于衷。我可以用最大的善意面对他们，可不代表心中便把所有的事情忘了。”
　　“溟蒙。”他双眼含泪地轻轻诉说，“如果不是你，这个世界上可能就没有我了。没有小乞丐，更遑谈铭青寻。”
　　“溟蒙。”青寻握紧自己的手，痛苦得低声嘶鸣，“我不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永远是这般黑暗，我活到现在已是不易，但我要做得更好！我要让这里的人在很多年后，后悔他们对我做的一切！”
　　可突然，他又同泄了气般：“但我、是不是太过于贪心，现在的生活明明已经很好。。。”
　　话还未说完，溟蒙便施了法让他归于安静。
　　“青寻，你没有错。”溟蒙扶着他躺下，他翻身覆在青寻的身上，两人身躯紧密相贴，无一点间隙，“你前半生命数如此，便就不要再为此忿憾。剩下的路，你只需付出自己的努力，就可获得你想要的一切。你没有忘记前进的方向，我很高兴。”
　　青寻不能说话，双眼一闭，泪水哗哗落下。
　　“若是想去考功名，便拼尽全力去考。我也算是你的老师，自然希望你取得好成绩。”沉吟片刻，溟蒙苦笑道，“从明日起，我们便不再见面了吧。”
　　这话如平地乍起的惊雷，青寻无法辨别话里的意思，他曲起手指无力攥住溟蒙的衣角，祈求地看着他，嘴里发出无意识的呓语。
　　溟蒙怜爱地摸摸他的脸，仿佛一点儿也不纠结刚刚说出来的话：“你参加科考，定要花费大量的心血。你现在已经懂得很多，我大概无法再继续帮助你。”
　　他坐起来，将青寻牵扯他衣角的手轻轻拿开，青寻又猛地拉住他的手。
　　溟蒙温柔的笑：“放手吧，青寻。你若想得到什么，便需得放掉些什么。”
　　他坚定地，把那紧紧攥牢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剥开。
　　“虽然我有点难过成为了被你丢掉的那部分，但——我仍祝愿你前程似锦。”他站起身，挥手向青寻作别，眼里压下苦涩，“铭青寻，再见了。”
　　“你曾让我快乐，希望我也曾让你有相同的感觉。”
　　就这样，溟蒙一个化形，溟蒙庙里便没有了他的影子。
　　青寻又有了能动作的力量，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徒劳地向溟蒙刚刚站立的地方抓了抓。
　　“溟蒙，你不要我了吗。。。”他颤抖着问出这句话，却没人回答他这个傻问题。
　　“你如果生气就告诉我，我不要前程似锦也不要扬名立万，我。。。只要每夜与你短暂见一面，便真的满足了。”青寻蜷起身子，无助呢喃。
　　“我错了，溟蒙，我真的错了。。。求你回来吧。。。”他悲凄地苦鸣，仿佛这天上地下已没了他的容身之地，他终于明白为何溟蒙能那么轻松地牵起他的忧乐，他终于知道溟蒙对他的意义。
　　小时候，他将他当做救世主。
　　现在，他把溟蒙看作心尖那滴血。
　　这一晚，青寻尝到世间最深刻的苦。这苦是从他身上拿走了所有感情换来的针尖泣血，他再不愿回忆与之相关的一切，却总是堕入不灭不息的噩梦。
　　那场梦绚烂又刻骨，孤独寂寥，仿佛只是青寻一个人的梦。
　　

　　☆、第　4　章

　　“青寻，今后你便姓铭，铭记于心、铭诸肺腑的铭。”
　　“铭青寻你要学着做人，我不指望你做大事，可你要学会好好生活在这世间。”
　　“那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什么呢，我想要你。
　　“溟蒙，你会有在意的人事吗？”
　　溟蒙，我好像落了最重要的东西在你那儿。
　　“溟蒙！”日复一日的梦魇又侵袭着铭青寻，他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