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入松-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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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羡见林晚风捧着东西看了好久,终于忍不住,只好自己先起身,再把住袖子将对方从地上也拉起来。这时才见对方眼里含着薄薄的一层泪,抬头望他,显是极激动,然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天才开口,却颤声呼了一声“白将军”。他被叫得愣住,居然也自发自动开口呐呐回了声:“林大人……”
“噗……”还是林晚风先笑出来,只是抬着头眼睛不离地瞧着他的脸,他也知道自己:边关打仗么,总是黑点瘦点,没这许多讲究天天洗弄,下巴上胡渣又该戳出来扎死人,而额上——那道黥面的刺青,依旧悍然在目,只是他已不再心痛不再抵触,汉子身上谁没个疤?
“先进来吧。”表哥眼底太温柔,他怕被看得当众脸红,忙拉住对方的手便将其往里牵。也不管对方缘何出现在此,缘何考了科举封了官……这些这些,只想抛开,只要人在他身边,就好。
“子慕,子慕……”林晚风被他一拉便走,毫不费力,只是用袖子略碰了碰脸,边跟他走边轻轻唤他。
白羡脸上已是被这久而未闻的两声“子慕”唤得起了微微酡红,幸而晒黑了些,还不算显,是以半回过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会否不太好?”林晚风定也是心绪起伏,这才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只是眼神下瞟看看白羡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
白羡被这么一提,余光看到后面跟着拥进来的下属,下意识便放开了人,然而未等对方手腕垂下便又掠过去握紧,这一回——握的是掌心。且握得很稳,再不犹豫。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而一笑,且是笑得极开怀,一叠声的清朗,甚至有些狂的笑意:“知道才好。全知道才好!”不自觉地使了内力,整片军营都远远传了开去,甚至隐有回声。
后面的林晚风微微吃惊,步子越发有些跟他不上。白羡回首,一道漠北的风吹过,烈日风沙,两人恰成对望——
林晚风早有预感,上一回对方这么看他的时候,直接伸手将他从地上端了起来,那时踏遍体验过白羡式的热情,但这是在旷野,在白日,在人前,他倒是不怕被人知道,但若是像上回那般作姑娘样将他打横抱起……岂不,岂不……!
还没等他想好“岂不”什么,白羡已经伸手一托。林晚风只觉眼前一飘身子一轻,差点惊呼,等回过神,整个人已经坐在了白羡的左肩。手一捞便下意识勾了对方脖子,坐稳了,也引来对方盈盈目光。呵……仍是映着水波那鹿一般的眼眸。
林晚风释然了。这狂风一般的快意。他爱的男人,皮子底下的性情,原本该似这里,纯真而烈性,想是一来此处便叫勾出来了罢,然只是……人生难得几回快意。
他盈了薄泪,不知该哭还是当笑。
坐在“巨人”的肩膀,视线头一回这般开阔,风掠过,连快意也带几许悲怆,既哭笑都不当,岂不当歌?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表哥在他肩上唱着君子于役,坦然承认自己的刻骨相思,叫他知道,也不介意叫别人知道,他一下子便红了脸,心头涌动的狂喜慢慢被这浸透悲喜的曲腔牵引,初时激动怆然,声声嘶哑,然后渐渐安稳起来,男声特有的古意和悠扬——今已回到心上人身边,便只需静静执手述说思念,将思念画满成圆,彼时哀哀,早已过去,又还有什么可愁可恨?表哥唱起歌来,竟这么动人好听。一时觉得这一世活到此处,已再无怨怼,只余感激和欣喜。
到将帅主篷时,林晚风停下来,在他将对方放下时,抱着他脖颈对他说了一句:“子曰无衣,与子同袍。”
从今往后,生死与共,再不相离。
表哥就这么,把同生共死的誓承诺给他了。
他望着对方惊人明亮又清澈的眼,竟觉得对方抢先把自己想说的给说了,叫他脑海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出来。上回怎么来着,表哥问他,往后便这般如此两个人地过下去可好,这相知相守的誓言,他末答了一句“好”……现今更是倒回去,竟是无话可说。
“唉……”
不知是谁叹了一句,当事的两人回过神。白羡这才发现,方才跟自己出去的部下,乃至许多看守营门的兵士,都下意识地跟着他俩跑到了这里,一个个呆呆的,不是眼眶是红的就是脸颊是红的,若不就是两者皆有,他这一回神,所有人都与他面面相觑,接着也被他反激着回过神。
“咳,将军与故人重逢,我看事情就明日再议吧。”
“是啊是啊。”
“哎呀门口!我的门口!”
纷纷找借口作鸟兽散,瞬间跑了个干净,除了文官,明明个个该是直肠子的军汉子,这一刻居然全都如此乖觉……只有他的传令兵走在最后,拍了拍他悄悄说了句:“将军,‘无衣’很长。”
白羡一愣,反应过来方才惋惜叹气的当是这家伙,这是在说他笨嘴拙舌吗?然而所有人已经散尽了,连给他守帐门的两个都抱着枪走老远才站定,背对着站得挺直。
他期期艾艾转回头,看到表哥,脑中不知怎么明白了那句“‘无衣’很长”的意思,便红了脸,凑过去执起对方手,期期艾艾道:“与子偕行。”
一个是诗头,一个是诗尾,如此作结,答得不算坏吧?
“噗!”林晚风被他弄笑,矮他许多,却伸手要摸他顶。
白羡温顺地弓下颈背,低下头,任对方手指抚了他鬓边,抚了他右额伤疤,又挪去摸他脸庞,拇指摩挲着他的胡渣,目光里这般专注又柔情脉脉,方才当着这么多人面,他都被看得差点一把将人拉入怀——
方才这么想,林晚风正已将他抱紧。他就等这一刻一般,反射似也地牢牢将手环了过去。
深深抱紧,深深抱紧。无需多言。
“嗯……”
表哥被他压得闷哼一声,他连忙带着一翻,将对方翻到上头。
林晚风捂着胸口好一会儿才喘过气,不禁握拳砰砰砸他胸前护心镜:“你!你要这样不会脱了这身天杀的铁衣吗?压死我吗?”这辈子简直跟这戎装过不去了!
白羡忙用手垫着让对方砸,免得真砸伤了手,一边结结巴巴道着歉:“晚风!晚风……我不是故意,我忘了它重……我再不敢了……”
林晚风停下拳头,刚好瞧见对方因亲吻而艳红的唇瓣,忽然想起上回别离前夕,他疼喘之际抖着嗓子对白羡语:只你叫我甘愿。之后白羡郑重回的那句:我也是,天下所有男人里,能让我白羡甘愿伏在他身下的,只有你,晚风。
此时白羡还在轻声问:“痛不痛,有没有压坏?”
此时彼时一相照,林晚风笑了一声,伸手环到背后去解那戎衣,顺便掀起唇瓣衔住另一对:“压不坏……”
呵,那些本有什么要紧,他们,是让彼此都甘愿的人,这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上手居然好激动……滚来滚去……觉得自己行文风格又变了……orz
查来查去没有合适的唐诗宋词,最后脑子里全是诗经楚辞……凑合吧orz。
那个,还没完,尾声,补个遗,再交代一些。然后还预计有两篇不成文的小番外。不想看的可以……算了,不想看的估计早就不看了,谢谢陪伴到最后的大家^__^
附:
诗经·秦风·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诗经·君子于役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无衣就不说了,给个君子于役的译文:
我的丈夫在外面服役,不知道他的服役期限有多久。什么时候才回到家呢?鸡儿进窝了,天已经晚了,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怎么能不想念?
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遥远无期不能用日和月来计算,什么时候才能又相会?鸡儿栖息在窝里的小木桩上,天已经晚了,羊和牛从牧地回来了。我的丈夫还在外面服役,但愿他不至于受饥受渴!
^__^表哥说,我想死我男人了,我那男人打仗怎么还不回来~这么人妻,有没有很可爱?
☆、尾声
录事参军事,算是个什么官?
问白羡,白羡也有点糊涂:“以前,是将帅身边的谋士之类,且……”
“且?”
“且无过八品。”
两个人你觑我我觑你。
“这个‘以前’,是说本朝没有这官职,是吧?”
白羡默默点头。
也就是说,是个将帅身边的文官,而且还是挂个荣誉衔,不干事的。
林晚风心里五味杂陈。科举路途本就不易,考出来也要从□□品开始往上爬,直接亲笔按个品阶这么高的——说到底只是为与白羡相配,骠骑大将军,正一品呢,反正是闲职所以干脆也就按高点,兼有安抚拉拢的意思……这还真不像上头那位以前的作风。想起走之前邬梅透露的退位之事,顿时摇摇头,不管如何,他心愿已成,这些政治诡谲,多想无益。
回过神白羡还在愣愣瞧他,林晚风唇边弯起一抹笑,将圣旨官印什么的都包好放一边,坐到对方最近边:“那两个宣旨的……现在想来一路上遇过多次,原是一直暗中跟着我,你想听听吗?”
于是他说了好些路上的趣事,白羡含着微笑仔细听着,半路伸手过来执起他的,指尖轻轻摩挲他指腹,那里因常握笔杆而留着薄薄的茧,引得微痒。林晚风于是停下话头,垂眼看去。
有趣,明明这人虎口、掌心,都有因常年握兵械而磨出的厚茧,还不算浑身上下各种伤疤,他那点算什么?他林晚风最多不过秉烛夜读,而白羡却是每每都须拼命的。
有一阵子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是你握着我的手掌我抚着你的手指,都心疼各自所付出的的努力,又酸涩,又温暖,让林晚风忽然想起了三月间的那次春寒料峭。
“子慕,为何不回家?”
话未说完,林晚风就后悔了,因为他眼瞧着对方脸色就变了,顿了下,改了口仍旧轻轻说完,“……不回京述职?白夫人,很想你。”
白羡眼中颤了好几下,最后低头道:“对不起,我做不到像你一般孝顺。”眼神从他身上荡过,望向某个看不见的地方,“我和母亲,我们俩谁也不能让对方满意,我想还是不见为好,至少还互相惦记,见了成日吵,又有什么意思。”
对方难得开口这么长一串,他却感到一种深刻的悲哀。他该明白的,就像他能在心头唤白老将军是表舅舅,却始终不肯承认,也不肯叫白夫人表舅母一样。然而不管如何,白夫人的安排救了白羡一命,甚至促使他们相遇,而正是他,造成他们母子不和。
“这不怪你,我本不能回去的。”大约他的表情出卖自己太快,叫对方一猜就着,“回去就要交出兵权,不然就是……”
林晚风摸摸对方的脸:“现在岂不也是拥兵自重?”
“不一样的,毕竟苦寒,横竖要人来守,不如是我。”眼神朝他上下一扫,也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怎么,居然别开了一点头去才轻轻道,“最重要的,我不会再有子嗣了。”
林晚风闻言,愣在当地。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从白羡的语义中揣摸出来,因君王猜忌,朝中盘踞三代以上的氏族均在近几年内被拔去,白家就是其中之一,只是朝中动荡,别国便来挑事,白家运气较好罢了,但终究还是战战兢兢。
白羡这里的意思,就算没有遇见他,本也不打算要后代,这辈子驻守边疆,让白家主脉在这代绝了,长痛不如短痛,也算感激君王祖上对白家祖上的知遇之恩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然待他问起思棋,白羡却难得地难言了这么一会儿,解释了好久才明白,思棋是一个军妓不小心生的,思棋自己不知道,甚至连白老将军也不知情,但白夫人却是知道的,想想安排书童身份和替身这一系列的事,也真是叫人感慨这孩子的命运,和白夫人的手笔。好在最终还是相认了。
“反正……我不会有孩子。”
而出现了个思棋,不在他掌控,他却也无力管这些。
林晚风听懂对方意思,憋了半晌,居然嗤地笑了出来,同时心头微微发热。这无子无嗣断子绝孙的沉重,不用承受,着实心头好过许多吧?而白羡原本这么对他解释,也只是叫他不要怪自己啊。
他想起从前对方做的,于是捧起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