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皇-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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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自古皇子结党屡见不鲜,对方身后的母族又能给自己带来一大助力,但是单凭“皇子”这个棘手的身份,苍天素就提不起兴趣。
现在他们年纪还小,很容易崇拜年长立功的兄长,再加上在苍景澜面前,总有表现争宠的欲望,迫不及待想要展示自己的才能,因此很容易选择一个能庇护自己的兄长站队。
可是再等两年,等这些小雏鸟羽翼渐丰的时候,心中的欲望会更上一个层次,对于那个位子的打算也会随之改变,不一定还会甘心处于下位。到那个时候,自己要想不被反咬一口,可就要分心防着这些好兄弟了。
皇子不比朝臣,他们本身是有争夺储位的权力的,别人许给的好处再多,也比不上皇位的诱惑力,反叛的可能较大。
加之皇家兄弟间只有依附关系没有从属关系,“从一而终”的儒家道德伦理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约束力。
苍天素跟他们又没什么少时情谊,关系浅薄,彼此都不知根知底,用起来也不会顺手。
况且,就算有过那么几年交情的,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还是利益来得实在些,这玩意偶尔利用一下还可以,苍天素从来不把双方的感情当做长久合作的筹码。所以就算他跟段羽好得一个人似的,对于段家的约束和钳制也丁点没有减少。
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这么几个鸡肋,他实在不想招惹。
用力揉着额角,苍天素权当没有看到苍天珉热切的目光,低下头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
正在满脸和蔼跟苍天赐说笑取乐的景帝闻声斜了他一眼,笑容不变,心头却是重重一跳——老大这个病生得当真有点意思,很值得人细细思量品味。
从刘权的回报来看,昨夜歇下时还是好好的,半夜时分那一对白雕一来一回,第二天就已经起不来床了,这里面要说没有什么猫腻,苍景澜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
苍天素这人疑心病很重,在逃亡承国的时候,苍景澜就看出来。每到一个地方落脚,他第一件事就是探查周围的地形水源和难民分布情况,确保一旦发生意外,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总能在第一时间朝最安全的方向逃奔。
这样的一个人,是不会真正把自身安全交给别人的,就像他放手让刘权管家,只不过是做出来给自己看的,私底下的监视丁点没少。所谓无力分心信任父皇云云,不过是说出来搪塞李仁锵和段家小子的。
大儿子一定懂得很深的医理,要想让自己神不知鬼不觉生一场风寒,自然不会用半夜爬起来浇凉水吹冷风这种拙劣的法子。
景帝转了转手中莹莹有光的白玉杯,心情甚好地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然后拍手示意李泉把早就准备好的物什拿出来。
李泉在开宴前就收到了指示,此时一见苍景澜手势,那个用火漆封着用上好绸缎包着的奏折立刻就被捧了出来。
苍景帝留神注意着大儿子的神色,见他只是皱了皱眉,眼中有着浅浅的疑惑,全然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心中的得意立刻去了三分。
他现在在面对大儿子时的心态,就跟面对敌军将领差不多。自己打了胜仗自然会高兴,可是若然对方没有表现出丝毫慌乱,这份喜悦不知不觉就会褪色不少。
苍天素现在头脑是真的有点发晕,但还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下失态的地步,强自忍下心中升起的懊恼,打起精神准备接招。
☆、昏厥
“一个月前,老大一抵达封地就让人快马加鞭给朕封了折子送过来,朕还道是什么要紧事,没想到只是请罪的折子。”景帝用指尖点了点那封厚厚的奏折,扫视一圈临近坐着的几位皇子,“只不过朕最近国事繁忙,还没有来得及批阅,今日正好想起来,不若在此与诸位爱卿共享。”
停顿了一下,苍景澜定定看了看已经起身下跪的苍天素,轻轻勾动唇角:“李泉,大声念出来。”
“喳——”苍国皇宫中并不禁止太监读书识字,李泉天生一副好嗓子,此时鼓足了劲儿拉长了调,清脆响亮,底气十足,生生把苍天素字里行间的自责惶恐给磨掉了大半。
西北军将领也都识趣,一听是这几年行军打仗的事,在李仁锵徐偿的带领下都跟着跪了下来。
及至李泉念到朱耳达之事的时候,李仁锵维持着趴伏的姿势,半转过头,满含警告意味地瞪了徐偿一眼。
徐将军愣了愣,又不敢将眼神往皇帝那边放,急忙压下自己想要等念完后就此事给苍天素鸣冤的念头,老老实实跪着不再出声。
徐偿知道自己人不笨,但是仍旧比不上人精李仁锵,他也知道李仁锵为了护着段家,平日里也会回护苍天素,既然他不让自己开口,自然有他的想法。
——这么说,自己的想法竟是错了的——大皇子这一次不是为了将几年来受的委屈借此发泄出来,而是当真有请罪的意思,诚心请求皇上责罚了。
“自请削去郡王爵位”?徐偿听清楚最后一句,见鬼一般扫了一眼苍天素,可惜隔了老远,方向又不对,只能看到一袭浅黄色的皇子服。
徐偿盯着只有无爵的皇子才会穿的最普通的皇子服看了半天,才算放了心,这位今天连亲王服都没穿,显然早有准备,看来今天这出真是预料中的。
徐将军是淡定了,李仁锵却反倒不淡定了。他看了看笑得跟什么似的景帝陛下,只觉得后脊梁发凉。
他效忠景帝的时间不比段德,对顶头上司却也不是一无所知,为着一封顶多算是言辞恳切的折子当众笑成这样,绝对不是这位的一贯作风。
果然,顶着一众儿女妃子大臣诡异的目光大笑过后的景帝挥开凑上来要给自己揉肚子的宫女,吩咐连夜将折子抄写千份,明日分发给朝臣并地方下方的七品以上官员。待几个文官领命下去后,还嘱咐李泉日后早中晚一日三遍,每到饭前都要给他朗读这折子一遍。
李仁锵听得冷汗津津,连头都不敢抬,心中早翻来覆去把这个不着调的皇帝骂了个半死。他妈的,你儿子把事情做到这份上都能硬生生弄巧成拙,哪个做老子的有你这么狠?
对于大皇子二皇子锦州一行,他是多少听到过风声的,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上上下下都透着一股子古怪味道。
百姓们再爱戴你,好端端的能上赶着玩夹道欢迎的把戏?而且一来就来这么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拥拥挤挤,生生把宽敞的街道站得只剩下中间一条小过道,这在农事繁忙的秋收季节,是很不合常理的。
家里的庄稼还没收割完,一家人下半年的口粮还没有着落,谁家有那个闲心去为你开欢迎会?而且时间还掐得这么准——打苍天素一踏上锦州土地,锦州人民就开始沸腾了——什么时候一群无官无职的白丁能把天使的行程打听得这么明白了?
纵然没人有那份能力把整个锦州过百万的百姓都变成托,又纵然苍天素再得民心,这种事平白无故冒出来,有人在这其中煽风点火,有意导演这么一出也是肯定的。
这原是天大的体面,再卓越的军功,也不如实打实的民心来得重要。李仁锵一开始并没有多想,只当是苍天素这几年委屈得狠了,找准机会想出出风头。
本来嘛,十六七岁的半大孩子,都还没有加冠,再怎么少年老成,总会有点滴争强好胜的心。苍天素的老子对这个儿子是真不厚道,你把人家往冷宫往边疆一晾,死活不论,冷暖自知了,但总不能不让人家自己给自己争脸吧?
李仁锵原本还在暗笑苍天素其实还有那么一点可爱的劲头,但是后来渐渐回过味:这事儿怎么看着不大对劲啊?
天子出巡尚且不曾全民动员,只把看得到的地方用人塞满,到时候乌压压一群人齐齐下跪,山呼万岁,谁管看不到的地方是什么光景。
可是前方传回来的信儿却在暗示,这次实打实是锦州的老少爷们撸起袖子齐上阵,看这架势,除了没有跪地齐呼,其余方面甚至比皇帝亲临还要场面不少。
这不是上赶着让皇上打眼吗?远在京都的景帝要是一看这光景,喝,你老子还没死呢,你也还没坐上那个位子呢,你他妈的就敢这做派这行事?心中不定怎么上火呢。
皇帝本来就不待见大儿子,这不是往他手中塞自己的小辫子吗?这种蠢事苍天素再怎么热血冲头,也绝不会干出来。当事人的嫌疑排除了,李仁锵就想到了嫁祸上面。
苍天素临走前给了他口信,所以李仁锵特意留意过,二皇子明面上的势力这几个月都没大动,如果单私底下的势力能干出这种事,监国那会儿他也不会让刘家逼成那个可怜巴巴的模样了。
可是这事又不像是刘家干出来的。李仁锵觉得自己真不是小看刘家,他们要是能想到这么一出不动声色让人有口难辩的嫁祸戏码,大皇子和二皇子这两个不是嫡出的年长皇子就没有活到六岁的福分。
皇后怀孕后,想方设法要除掉这么两个拦路虎,到底还是功亏一篑,让他们俩成了气候,白白枉作小人,还给亲儿子添了两个生死仇敌。
尤其是苍天素,皇后要是没有傻到动手脚动到他头上,人家早屁颠屁颠跑到自己封地上过闲云野鹤的富贵闲人生活去了,哪有现在这等无限风光。
在李仁锵看来,赫赫威名的镇北将军,当真是刘家和皇后的愚蠢生生逼出来的。以小观大,刘家连带着其他四大家族,这一代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人物,实在不足为惧。
排除了苍天素两个苦大仇深的对头,别国又不可能在景帝眼皮子底下搞这大的阵仗,李仁锵想破了脑袋都没能想到还有谁能来这么一手,主要是对于京都大部分势力来说,跟大皇子最多有些不对付,还没有到不死不休的地步,犯不着在这个时候花这么大力气两家撕破脸。
及至苍天素请罪的折子送到了京都,嘴角直抽搐的李将军才算明白了这出戏到底是谁的手笔。
就跟先前苍天素下狱一个样,他的反应比起苍家父子慢了好几拍,老是给苍天素拖后腿。状态不是很好的李仁锵觉得自己很委屈,在心里直呼这事完全不能怪罪到他头上。
聪明劲儿他有,但他毕竟是一个正常人——换了任何一个正常人,谁能想到世界上会有哪个父亲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还在一个劲儿叫嚣着给自己唯一成器的儿子添堵呢?
饶是李仁锵因为段德的事情看苍天素一直不顺眼,也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景帝做得忒不厚道,要不是苍天素机灵通透并且早对自己父亲的良知死了心,一回到京都,单为这事儿,恐怕就得先圈禁个几年看看态度。
为人臣子最起码都得会看个眼色,事关天家父子权利分配问题,不论老皇帝做得再怎么蛮不讲道理,不论小皇子再怎么憋屈无辜,也万没有大臣憨头呆脑上折子鸣冤的道理。
皇帝说你不安分你就不安分,皇帝说你有怨望你就有怨望,皇帝说你蛊惑民心你就蛊惑民心,青天白日下冤枉人还不让回嘴。李仁锵冷眼看着这一对父子的腌臜破事,恶心得直想干呕。
按理说,苍天素这次对于景帝的试探解决得很好。苍天素惹眼的地方,除了他那张不知道低调的脸,也只有军权和爵位两项了。
军权因为目前的形势,苍景澜摆明了是不会收回来,能用来作践一下的,也只有那个郡王爵位。
其实吧,朝中武将都觉得,人家大皇子都差点把戚国国君给活活玩死,封个亲王名正言顺,刘家公报私仇给个郡王爵位不免委屈了,就连不少文官都觉得心里不舒坦,颇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是皇帝才不管你委不委屈。李仁锵估摸着皇帝的心态,八成是觉得,朕的大儿子未加冠就封了个郡王,一加冠成年后朕为了面子上好看,是不是就得给个铁帽子亲王当当?然后等他哪一天打下了其他三国,朕是不是就得封个太子?再然后等他太子当了十几二十年,实在是当烦了,想顺势再往上升升,朕是不是就得干脆退位让贤?
苍天素毕竟年纪太小,起点太高很容易压不住,景帝想要挫一下他的锐气,顺带收回不是出自自己意愿授予的爵位,李仁锵完全可以理解。
李将军对老父孝顺恭敬,对自己儿子态度也不错,以己度人,也没把苍景帝的心思想得太坏。就像上次的刘家压爵连并这次的锦州下套,他后来连蒙带猜觉得是景帝下的黑手,虽然手段让人恶心,见苍天素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也就没有想太多。
古语说得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时的风光管什么用,能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至诚至孝的李将军咽下嘴里的酸水,只当皇帝这是想保全儿子才想出的下下策。
先暗中指使刘家唱一次黑脸,皇帝再亲自上阵唱一次黑脸,苍天素脑袋上亲王的铁帽子就这么没了,一次是朝中权利纠纷,一次是苦主本人心甘情愿上书自请,就算这事有失公平,朝臣们知情识趣,也不会说什么不中听的话。
先前思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