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灰烬-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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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因哈特知道了,在那次华沙的剧院之行。他成了后知后觉的那个,但总算,还不是很久以后。
“彼得,”他的愤怒荡然无存,反而满心惊奇,像发现新大陆的第一人那样喊道,“我发现——”
他环视屋子。彼得已经走了。
一年之后又一个多月,该结束的都结束了。
许多许多年岁以来,米哈伊尔头一次感到彻底的放松、彻底的自由。他处于一种玄妙的状态,巨大的沉痛与巨大的欢喜一起交织冲撞。一方面,他曾经为之效力、为之呕心沥血、曾一度寄托所有即使疑虑四起的时候也勉强不能放弃的神圣联盟,就这么突然之间坍塌成一堆碎片;一方面他又受够了,受够了说各种各样的谎话,尽管他以后依然免不了说;受够了帮一任一任垂垂老矣的书记维持一个过分庞大的国家,尽管眼下这个还是很大;受够了违背他从小受到的教化,养成的观念,去相信什么能在人间建立地上天国的理想。
他没有试图寻找维克多。维克多那种人,可不会像他经历的某些人类领袖,非要靠一堆插在身体上的管子来寻求一点虚妄的安全感。他曾经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严肃批判的双唇现在闭上了,他定意要寻一个安静体面的死法。米哈伊尔当然体谅他,当然不愿打搅他。
米哈伊尔的生活还要继续。但在这短暂的几天,他也有了免于受打搅的自由。
他现在的感觉跟死了一遍倒也没有太大区别:他毕竟身体里、心里都有一部分,跟着维克多永远地去了。他觉得眼前的世界是摇晃的、癫狂的,他没有办法正常地考虑即使是泡一壶茶这种最轻微的小事。但他也没有为维克多的离开、为自己过去心血全部毁于一旦去哭天抢地的打算。他还打算要在不算太晚的时候,躺在离市区有一定距离的自己别墅的床上,那会是绝对无人打扰的一夜完整的睡眠。
而现在,他需要出去走走。
他出门了,顺着他极度熟悉的道路一直走。走过沉默不语的人群,走过低头摇曳的松树。走到一片普通的僻静公墓,走到一个他莫名其妙觉得亲切的低矮墓碑前。
他摘下手套,拂落墓碑上厚厚一层的雪花。
那是个他没有印象的名字。但是此时,他只想倚靠在这里,和已经故去的人谈谈天。
“我想和您聊聊,可以吗?最近发生了大事,很大的事,不过跟您没关系,跟我们要聊的也没关系。我就是想聊聊……”
“您享年75岁,还是挺平安地度过了一生吧。您墓碑上的信息实在太有限,我只能猜,猜错了请您不要生气。”
“我猜您是一位工人。一位普通工人,没有得到过什么头衔或者勋章,日子很平淡。您和妻子感情还算和睦,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卫国战争的时候,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在前线牺牲了。还有一个女儿,她有幸在战后还能找到适龄男子,嫁了个好人家。女婿是个青年才俊,很能干,很有抱负,但是太自信于自己的能力,说过一些不合时宜的话,一次班底换血之后他就没落了,他们家再也没有以前的风光。一次您去看您的女儿,偶然发现女婿喝得醉醺醺的,拿着棍子,把您的女儿打得在地上滚。您唯一一个还拥有的宝贝女儿!但是您的女儿觉得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她希望那个男人还可以变回他原来的样子……可是这个时候,您的妻子,她经历了太多事情,她撑不住,先走了。渐渐地,您最大的乐趣就成了看望外孙,那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您想逗他开心,让他快乐。可是年纪不饶人,您还没有看他长得更高,走的更远,就先去了……”
“您会怎么评价您的一生?是得到的多,还是失去的多?如果可以选择,您会接受这样的一生吗?”
“我想,一定有过很多非常痛苦的、觉得再也支撑不下去的时刻吧。您是怎么挺过去的?那些心底的伤口没有办法真正缝合吧?”
“您是对的。人活着……真的好苦啊!为什么会这么苦呢……”
“但是,您毕竟来过、走过,在这世上英勇地战斗过了。您走的时候还有盼望;如果您信神,那么您现在已经在天国了。”
“天国美吗?不,请不要告诉我。您在人世的光阴结束了,我的天国何时才会来呢?”
“会不会有不能原谅自己的过错?是啊,当然会有。可是,就算犯了许多错,你们都还是坚强、可敬的人物。我确实这么软弱、胆小、无能为力……”
“下面该向哪儿走?我好累啊,真的不想再走。”
“我没有兑现向你们这些勇敢、可爱的人承诺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对不起,是我的错……真的……对不起……”
终于,米哈伊尔靠着墓碑,像孩子一样蜷缩起来,头深深埋进臂弯,痛哭失声。
阳光一点点减弱。米哈伊尔抬起头,粗暴地擦掉泪水。
和来时路线不同,他选了一条更近更好走的路返回市区。在晚上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别墅的床上之前,他还有一些东西要收拾。
如果想避开人流,他可以抄小道抵达办公楼。但他还是选择经过红场,反正在这些特殊的日子人们只顾着自己活着,竭力不被时代的大潮冲走,并不会有闲心转过头,多看陌生人甚至熟人一眼。
广场上的雪积了很多天,没有人清理,那些大人们忙着为联盟善后和权力重新分配,放任这个历史悠久的美丽广场变得越来越脏。米哈伊尔没想多打量他,只是和其他人一样,低头快速穿过。但是当他偶尔一抬头,便浑身僵住。
一步,两步。他停下脚步。
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那人的头发又留起来了,这次比上次见更长。在过去两年里想必也经历过很多事情,只是都与他无关了。好像早料到他会在这里一样,站在广场中心,也凝望着他。
他的心脏停跳半秒,然后,又砰砰地跳动起来。
世事是多么无常、不可用语言穷尽。以为还可以挽救的珍宝,倏忽之间便从指缝间溜走,此生不能再见。以为在煎熬之中狠心抛下的执念,却会在无法预料的时候,一眨眼又潜入心房。他经历了那么多,何止半个世纪之久,然而在一切一切短暂的欢欣鼓舞与长久的苦痛挣扎过后,仿佛又兜回了原点。
所有烟消云散的人与事,也仿佛只为这个原点而活过。
那个人动了。踏过红场肮脏的积雪,向他一步步走来。
这一刹那,米哈伊尔的目光聚焦向他,又穿透过他,向着遥远彼岸的美丽世界,轻笑。
FIN。
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就(在贴吧)说过,时灰是一个非常个人化、非常随意的东西。从头至尾我都不愿意为它查任何资料,因此也可能有不少事实上的漏洞。不过如果把它看得正式,写它时依托的那种特殊心境也很可能丢掉。从刚开始写时灰到现在,我的想法(笼统说是三观)有不少变化,原来的那种心境也慢慢转化了。正好文中时间线走到冷战末期,那么就在此结束罢。
每一章开头的引用,也都是忽然想起再借来一用,没有更多的考虑,不过每一段话基本上也能揭露一部分那一段的主题或重点。要说时灰真的有什么中心思想,也就是这最后一章,来自罗曼?罗兰为《约翰?克利斯朵夫》最后一卷序言写下的话了。
感谢能看到这里的读者们。如果对这文里的故事、人物在冷战后的发展还有兴趣的话,我们在《思奔》里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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