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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他们最幸福-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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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雷死人的话:“这他妈就是个女人啊。”
王不在说:“羊湖是个仙女,是个没有欲望的仙
女。就是这样,仙女是没有欲望的。”
然后,他就沉默了,沉默得很文艺青年范儿。
文艺青年王不在在羊湖也开始创作一个叫做《羊
卓雍错》的剧本:一个内地的女人居住在羊湖边的小
村子里,她不与任何人交流,只通过一个当地的藏族
小伙子帮她定期买来各种生活用品,最后在一个风雨
交加的早晨,与这个小伙子发生了激烈的矛盾冲突,
沉默许久的秘密各种爆发……
剧本很长,我也不知道这个戏后来被人排演过
没。
后来他们做成了“寻城记”的大纲,但最终胎死腹
中。
王不在随即离开了拉萨,他认为他在拉萨的这大
半年足够填充他想象中空缺的部分。他的离开让白玛
央宗十分失落,原因说不清,但无关男女之情。
她说,她和王不在之间有一种莫名的默契,他们
甚至可以通过眼神来交流。
离开拉萨之后,王不在一直定居成都,偶尔在重
庆拍一些广告宣传片。2008 年,他拍摄了一部关于
大地震的纪录片,叫做《劫后天府泪纵横》。
后来,这片子得到了奥斯卡的提名。
打架的姑娘会性感
有一个时期,白玛央宗说要告别西藏几年去走走
中亚,她身上总是连五百元都没有,我们当她放屁。
没想到她很迅速地消失了,像当初消失在布旦康萨一
样,她很神秘地过境尼泊尔,去了印度。
她穷成那样,除了卖文为生没有别的手艺,我一
直不知道她是靠什么走到印度。
后来不时有她的消息流传回拉萨,主要是传她如
何和男人打架。
传言中她厉害得像只铁包金藏獒,她和人争执,
被一个男人在加德满都的黄河饭馆泼了一碗羊肉粉
汤,她康巴勇士一样地决绝还击,打得很有章法。不
仅掀了桌子,还用盘子砸了他的头,还摔碎了饭馆老
板从国内辛辛苦苦背过去的碗。传言没提及打架的诱
因,那只习惯捏着笔写字,跷着指头按快门的手,居
然会捏成一个疙瘩,打出直拳?我想象不出来那是什
么样的争执,怎么样的恩怨才让她这样一个女人如此
暴怒……可以大体确定一点,应该是关于西藏。
这个传闻让她的形象开始变得很性感。
第二次带来她和人打架消息的是个斯文的文莱青
年。
她那次打架居然是在菩提伽耶,佛教圣地菩提伽
耶啊。
她当时住在锡金寺,遭遇了一个偏执的宗教狂。
二人有过一场情绪慢慢升级的辩论……又是关于西
藏。
她那时自信已读了太多关于藏地的文字,也几乎
踏遍了大半个卫藏,她引经据典、据理力争、有理有
据、滴水不漏……偏执狂恼羞成怒狠狠地推倒她,她
爬起来就还击。
文莱男生说,她生气时很迷人,眼睛瞪得大大
的,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和人动手。一下接一下,
一下接一下,好像色拉寺辩经喇嘛击掌时飞舞的手
臂。
打完了以后,她倒在地上,头顶着地,抽泣得像
个受了无尽委屈的孩子。
文莱青年说他当时在旁观,不明白她在难受什
么。
我觉得我能隐约明白一点儿。
魔法师的惊喜咒语
她在杰森梅尔差点儿被活埋。
在关于印度的众多攻略里,对杰森梅尔的描述甚
少。这座神奇的城堡位于印度拉贾斯坦邦塔尔沙漠地
带,古时候这里曾有二十三个公国,十二世纪时这里
商贾云集,是担负去东西方贸易的枢纽大城邦。时光
变迁,当下的杰森梅尔仅仅保留着旅游地的功能,类
似中国内地的某些曾经辉煌一时的小古城。
杰森梅尔被叫做“黄金之城”。
城内的建筑皆为哈维丽风格,所有建筑全都由黄
砂岩建成,每当黄昏来临夕阳照在石头上时,每一块
砖石,每一面墙壁都变成了金子,整个城堡笼罩在一
片金色的光雾里,行走其间的人和牛也都被染成金
色。从远处看,城堡金光闪烁得如同海市蜃楼一般,
完全是神话中纯金打造的宫殿。印度人相信杰森梅尔
原是天上的宫殿,只因了魔法师的咒语,一夜之间,
被移到了荒凉的塔尔沙漠腹地。
这种说法类似中国的“飞来寺”“飞来峰”,但貌似
更经得起考据。
《一千零一夜》中写道:杰森梅尔因中了魔法师
的咒语,在一夜之间降临到了荒凉的塔尔沙漠腹地,
最后化为一座金色的城堡。
她的杰森梅尔之旅也好像中了魔法师的咒语,差
点儿被活埋。
杰森梅尔是个沙漠城市,两天一夜的骆驼沙漠之
旅需要约一百五十元人民币。白玛央宗用了半天的时
间砍价,砍到了七十元钱左右。
号称印度最大的塔尔沙漠,如果放在中国简直算
不上什么,她和同行的印度人说,她是去考察印度劳
动人民防沙治沙成效的。人家很奇怪问她:“中国也
有这么伟大的沙漠?”她说:“不仅有这么伟大的沙
漠,还有更伟大的沙尘暴。”
晚上,他们露宿在沙漠腹地,没有帐篷,每人一
条褥子和一条被子。头顶着LED 大屏幕一样的星空,
躺在温暖的沙子上。微风陪着他们,还有偶尔爬到耳
朵边的印度屎壳郎。
她和旁边的旅伴悄悄开卧谈会。她说她是喜欢印
度的,这个国家太大了,旅行起来太累了,累得让人
心里舒服。她不喜欢规矩、漂亮、干净整洁的目的
地,而像印度这样不可预知的、热闹非凡的地方才是
她喜欢的。
静谧的沙漠让人变成话痨。
她谈得兴起,和人聊起全印度她最迷恋的瓦拉纳
西。她到达瓦拉纳西已经半夜两三点,没有找到住的
地方,估算了一下,两三个小时以后就可以看日出
了,于是她决定在恒河边将就一晚。河边已经是漆
黑,广场还有一点儿灯光,一些流浪汉分散在她周
围,在各处扯起咖喱味的呼噜。还有两群狗在远方打
群架,帮派分明。她坐在祭祀的台子上发了一会儿
呆,就枕着胳膊和衣躺下睡着了。
她依稀记得做了很多梦,正在迷迷糊糊的梦中,
听见很喧闹的音乐声……四周一下子很嘈杂,有人说
话,还有人从身边走过。她睁开蒙眬双眼,看见无数
的人出现在周围。那些恒河的朝圣者不知不觉中就填
满了她的四围,每个人各做各的事情。
有苦行僧坐在她身边在脸上彩绘,也有人刚脱了
衣服正一脚迈入神圣的河流中,一些狗依然成群结队
跑来跑去,吐着舌头,但不叫。猴子也出来了,却有
着人一样的表情。还有神牛,还有卖花的纱丽女人和
用磁铁在恒河里捞硬币的小孩。这时,天还没有亮,
广场开了灯,放了大声的音乐……而这些人就在她眼
前,在她的周围走来走去……
他们甚至都没有去看她一眼。
她分不清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她说:“现在
回想起来,恒河那一梦醒来真是太魔幻了,就好像闯
进了一部电影里。”
后来她就一直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一幕,一直到日
出。
在沙漠里,她絮絮叨叨和旅伴提起恒河:“恒河
那一晚是不可复制的,我敢肯定,这一路不会再有比
那更大的惊喜了。”
陌生的旅伴随口说:“那可不一定。”
果真,那可不一定。
半夜两点,她突然醒了。
睁开眼睛,首先看见的是一只巨大的长了毛的月
亮。邪气的塔尔沙漠,忽然变得像有魔法师操控一
样,雨点忽然从天上冲了下来。
这时,驼夫和旅伴陆续都醒了。他们一行六七个
人,在沙漠上睡的是“通铺”,一排排整齐排开,她睡
在最边上。她听着一声声不同国家的国骂。雨不大,
只是雨点很大,他们问驼夫怎么办?
驼夫说:“……这个,那个……不知道。”
估计他也没怎么遇见过沙漠下雨这种状况。随后
他说:“不如等等吧,雨应该不会很大,如果太大的
话,就收拾东西往村里撤。”
最近的村子离他们几里地。雨越下越大,丝毫没
有见停的趋势,于是驼夫们做了一件估计他们后来也
十分后悔的事情—开始挨个收被子。
收到白玛央宗的时候,她还贪恋在被窝里的最后
一点儿惬意,她跟人家说:“你让我再盖十秒
钟……”突然,她感觉一个砖头掉在胳膊上!很疼!
她喊了一嗓子,一下子挥手把“砖头”弹开。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砖头们”从天上密密麻麻
地砸了下来,他们这才知道冰雹来了。驼夫们也傻
了,谁知道沙漠会下冰雹啊。她感慨幸运的是被子还
没被收走。其他人一呼隆地跑到驼夫那儿抢被子。她
赶紧躲进被窝抱着脑袋,无数砖头砸在身上,被子一
沉—瞬间她就觉得被埋住了。那冰雹不是下的,好像
是有人在天上接二连三地一卡车一卡车地倾倒下来
的。
被子越来越沉重,一开始是棉被被打得噗噗响,
后来是冰雹打冰雹打得啪啪响。
她想:妈妈呀,我可能会挂掉吧。真有意思,我
居然会死在印度!? 还是死于冰雹?
她没死成,冰雹不久就停了,她也没被完全埋
住。印度的老天爷也许是给他们开了个玩笑,冰雹虽
然不小,但庆幸不是特别大。她后来仔细看了看,最
大的有乒乓球大小,但是极少数。其他人也没有太受
伤,大部分是后背青一块紫一块,也有人额头擦破了
皮,龇牙咧嘴地用手捂着。大家在慌乱中清醒了过
来,背着褥子和被子,浑身湿漉漉地往村里走。驼夫
们安慰他们:“这是吉兆,这是一件幸运的事情!”
是啊,她也真这样觉得。她捡了一粒大个儿的冰
雹捏在手里,走两步就啃一啃,走两步就啃一啃。我
后来问她味道怎么样,她说:“有个锤子味道,太硬
了,几乎啃不动。”
第二天,沙漠的雨没停,他们提前结束了沙漠之
旅。
当地人说:“城市里也下雨了,是今年的第三场
雨……今年的雨怎么这么多。”
她问一个老人:“这沙漠里大概多久前下过冰
雹?”
老人用印度人的方式摊开双手,晃着脑袋
说:“五年前还是十年前了吧……砸死过一个十恶不
赦的人。”
临死的时候可不可以不害怕
白玛央宗是重庆人。她家里的情况跟贾樟柯的
《24 城记》几乎是一样的。
当年,她爷爷为工厂选址,备选方案两个,一个
是兰州,一个是重庆。后来爷爷决定带领大部队迁徙
至重庆。她在重庆出生长大,一直到大学毕业。
爷爷牛的时候,她还小,对他们那代人的强悍没
有太多印象。但她记忆最深的是他长着一副将军的模
样,从她不懂事的时候起就觉得他帅,长长的长寿眉
在眼睛上方像旗帜,年老了眉毛变白了,她认为更帅
了。
在她想要去系统了解爷爷一生的时候,他却走
了,发生在她刚结束了印度漂泊,回到中国的时候。
他在大年初一那天去世了。
说来也奇怪,那几天她特别想回家,莫名其妙地
想,她直接放弃了前往土耳其的计划,从尼泊尔原路
折返回拉萨,一路搭车回了重庆。
刚回家的时候,爷爷情况还好,只是感冒住院
了,她给他看了很多印度的照片,讲了那次印度之
行,又给他看了巴基斯坦和印度的降旗仪式表演……
然而他很快就走了。对爷爷的去世,她并没有十分难
过,但对他最后的时光感受颇多。
一直以老党员自居的爷爷,自从奶奶去世后,居
然开始信仰基督教,那是白玛央宗奶奶的信仰。
他拿着一本《圣经》不停地说:“哈利路亚。”然
后,他问她:“你知道哈利路亚是什么意思吗?哈利
路亚是赞美神、感谢神的意思。”
几年前,他还在冷眼看着家里的三姑六婆们一窝
蜂去教堂,他还淡定地天天坐在老藤椅上看新闻关心
政治。
后来,他忽然就慌乱了。
生病检查之前,他很紧张,晚上紧张得睡不着,
一直不停地看手表。去世的时候,由于哮喘,他插了
呼吸器不能说话了,如果就此去了那么就等于再也不
能说话了。也许他感觉到了什么,插管的时候使劲儿
挣扎……
这一幕一直在她的脑海里思索很久—如果他能说
话,他会说什么呢?
她说:“爷爷还没有完全准备好……”
按照爷爷的级别,最后他是盖着红色的旗躺在冰
棺里开的追悼会。
旗的最里面一层,是基督姊妹们给他盖上的一条
印有红色十字架的白色麻布单。
2009 年6 月,她和我坐在一起聊天,聊到生死,
包括她目睹爷爷的临终慌乱。
她问我:“如果我们从现在就开始准备,是否就
还来得及?”
她把我问得很慌乱,没有几个人闲坐聊天的时候
会像聊邻里八卦一样漫谈生死之事。她一句话问懵了
我的脑袋,问得穿衬衫打领带、手机短信不断的我,
淌下一滴冷汗。我说:“我哪里有资格回答你这个问
题,你去读《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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