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姐-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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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哥是晚上快六点的时候到的,来的时候给拎了一斤五仁月饼,一斤糟子糕。两人搬了小桌子往院子里一放,晚饭上了桌,外加一瓶老白汾。一瓶老白汾见底之后,菜也吃的差不多了,六姐把残羹剩菜先撤了,再摆上月饼点心瓜果出来供奉月亮爷。虎哥今天喝了足有六两酒,整个人目前是有点微醺的最放松的状态,伸手拿了花生,两手一捏,剥皮往嘴里一扔,长长的舒了口气,道,
“舒坦!”
六姐嘴角挂着笑,偷偷瞟了他一眼,之后嘴角的笑意扩大了,
“话说我快有十来年没这么踏踏实实的过过中秋了”
六姐没接话,只是微笑着为虎哥的杯子里续了一点茶,
“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走错了路,整日里跟着别人打打杀杀,别说中秋了,好像连过年也没怎么安生过,再后来进了监狱,中秋也过,一人发一个硬的铁一样的发过霉的月饼,咬着都蹦牙,现在才发现,这十五的月亮是真的圆啊,跟个发光的大磨盘似的,以前光盯着地上捡钱了,竟然连抬头看月亮的时间都没有,只知道天上有个月亮,却不知道月亮长什么样”
“今年的月亮是比往些年都圆都亮,平日我一个人的时候,夏天热的睡不太着,就搬个凳子坐在这院子里看月亮,看星星,看得久了,他们就像能跟你说话一样”
“呵,这倒是头一回听说”
“虎哥你信神不?”
“也信,也不信”
“我信,我们村儿有个一百多岁的老菩萨坐化前,我还跟她说过话,我信这世上有菩萨也有神仙,于是我一个人坐在这月亮底下的时候就想,没准儿我抬头看的哪颗星星就是一个菩萨,我说的话她兴许就听见了”
虎哥扭头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抬着头微笑着眯眼望向夜空的女人;这么长时间的相处,虎哥已经遗忘了六姐的性别,觉得他就是他,可此时此刻,他看到的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这个女人在月光的照耀下精致而美丽,有一瞬间虎哥看着她竟然忘记了呼吸,心脏嗵嗵嗵跳的声响越来越大,所以当六姐扭头看他的时候,虎哥竟然慌乱的以为对方被自己的心跳声吵到了。
六姐发现虎哥正定定的看着他时,脸刷的红了,整个人显得局促而不自在,于是在拢了数次鬓角之后,他与虎哥同时站了起来,
“我去烧壶水”
“我去上个茅厕”
六姐已经心慌一整天了,此时更是被这暧昧的氛围弄的不知所措,红着脸低着头正准备错开虎哥往屋里走,一不小心撞到了小桌子,碰倒了小凳子,整个人狼狈的往前一扑,就扑到了一个比想象中更厚实,更温暖的胸膛里。就在六姐紧张的要推开身前的胸膛时,这胸膛的主人一把将他紧紧的拥了起来,有那么一刻,六姐觉得自己心跳都停止了。当六姐的意识回到身体里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臂早已紧紧的缠在了眼前男人的腰上,天地间万籁寂静,剩下的只是两重一前一后强有力的心跳声,为这个中秋之夜奏出了一曲不一样的和声。
☆、爱情
六姐每每想起中秋夜那个男人慌乱的推开他急匆匆走下山的背影,就会忍不住发起花痴来,嘴角的笑纹一点一点放大,心里的甜意一分一分增加。那一夜虎哥走后,六姐彻夜未眠,甚至半夜还爬起来数次站到院子里回想当时男人抱着他的情景,院子里的小桌小凳刻意没收,桌子上还摆着两人没怎么动过的瓜果月饼;秋夜的清冷虽然沁入了六姐的肌肤,可是他心里的小火苗一直燃烧的噼里啪啦。
中秋次日,六姐一天没见着虎哥,于是第二天晚饭时候,六姐端了一碗菜走进了一处的大门;蹲在院子里大口咀嚼的男人们看到六姐这么款款的走了进来,都停下了嘴里的动作;六姐没看大家,只是一进门就把目光锁在墙根下的光头身上;那个后知后觉的男人直到六姐走到他面前才从饭碗里抬起头来,然后他看到了六姐脸上的微笑,跟晌午的太阳一样,闪的他睁不开眼;
“虎哥,中秋的菜做的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就给你拿过来些,都是些剩菜,你不嫌弃吧?”
虎哥诧异的说不出话来,只是半张着嘴仰着脖子愣愣的摇了摇头,
“那就趁热吃吧,吃完了把碗放酒铺子就行”
说完这些,六姐又转身款款的走了,从头到尾他没看一眼周围人吃惊的嘴脸,他来的从容,走的也淡定。
六姐前面一走,一处院子里又恢复了吸溜吸溜的咀嚼声,同时伴随着嗡嗡嚷嚷的交谈声,或几声轻笑;虎哥恍惚着收回投注在一处大门口的目光,然后转头看到蹲在左边的老乡,于是说道,
“一起吃吧”
那人尴尬的笑了笑说,
“不了不了,你吃吧”
这人说完之后,干咳了一声,端着大半碗饭到灶前转了一圈,便蹲到别处去吃了;虎哥又看看右边的老乡,也让了一句,那人嘿嘿笑了几声,
“虎哥,这是你的福气,我怎么好意思享”;
这人话一说完,旁边几个人也跟着笑了。虎哥盯着身前的一碗鸡肉炖土豆,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然后端起来全倒自己碗里了;菜是一盘好菜,油足料足味香色美,比他们天天吃的这大肥肉水煮白菜强了不知道几百倍,虎哥往嘴里塞了一块鸡肉后,就不想停筷子了;就在他大快朵颐的时候,貌似听到了旁边人吞口水的声音。
这菜吃完后,虎哥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和平常一样,在酒铺子快打烊的时候走了进去,也和平常一样动手帮六姐收拾东西放到小车上,最后和平常一样推着六姐的小车送他回了那破窑。放下小车,虎哥打了声招呼,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就走,六姐拿着手电筒追到了院门口,眼看着这个男人就要走远了,六姐终于忍不住喊了句,
“虎哥,我明天炒个山药,你吃辣不?”
男人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然后转了半个身,匆忙看了六姐一眼,说道,
“都行”
之后他就迈开大步下山了,六姐还和往常一样,静静的站在那里为虎哥举着手电筒,秋风阵阵,却怎么也吹不散他一脸的燥热。
从这以后,虎哥隔三差五的能吃到六姐做的加菜,今天是小炒肉土豆丝,明天是小炒肉土豆片,后天能吃到猪肉白菜炖豆腐,大后天还有大葱鸡蛋烙饼子……一处的民工们即是羡慕,又是嫉妒,那风凉话就和吹了春风的野草一样,从一处长到了平顶村,又从平顶村长回了一处;不过这一回任凭这流言再怎么疯长,六姐也不会再理会,不会再退缩了,除非是当着他的面儿说的,就给他骂了回去,不然,六姐还是要变着法儿的对虎哥好。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的飞一样的快,中秋过后,转眼又是一个冬,一处的工程本来计划着是年底就该完工了,可是由于上次塌方的影响,工期又拖后了三四个月,听说完工时间是次年立夏前;知道这个消息的六姐一方面为虎哥又可以多留半年而高兴,另一方面又为这流水一样从指间滑过的日子惆怅。六姐知道,虎哥终归是要走的,因为无论是平顶村还是他自己,都没有足够让这个男人留下的理由。
立冬后下了第一场小雪,稀稀拉拉的,刚在墙沿上扬洒了薄薄一层便停了,六姐一个人坐在炕上,手上的针线翻飞;立冬之前他就已经为自己的父母做好了一身棉衣裤,现在他是在为一个男人忙碌;想起那天看到男人穿着去年为他缝制的棉衣,那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说了句,“棉衣很暖和”;六姐这心呀,就软成一滩水了,于是他现在决定为男人再缝一条棉裤。
一处的民工们工资是一年发三次,前半年一次,后半年中间发一次,剩下的年底才会统一结清,而且每次只发三分之一。这一天领完工资以后,虎哥与几个老乡去了一趟镇上;大部分人是为了去给家里汇款;当然也有个别会留一些送给洗头房的洗头妹。虎哥与大伙儿在镇上唯一的百货商店转了一圈,最后在一个日化的柜台前停了下来,其实他这次出来是想买点什么送给六姐,这两个月来在六姐那里白吃白喝的,搞不清的还以为是他在塌方的时候救了六姐呢。
这一天晚上送六姐回家以后,虎哥一直找不着机会把礼物送给六姐,最后直到出了院子了,才又转身回头,对着一脸诧异的六姐边从口袋里掏出东西放他手上,边说道,
“也不知道你喜欢啥,所以瞎买的”
待六姐看清手上是一管口红时,虎哥已经大步流星下山了。
虎哥不知道六姐第二天做了多少努力才表面淡定的站在他面前,虎哥也不知道这一管口红对六姐的意义到底有多大。
六姐活了27年,从他记事起,他就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女孩儿,他的要求也不高,可以像平顶村每一个真正的女人一样嫁个普通的男人,穿衣吃饭带孩子;哪怕不能嫁人他也至少可以像个真正的女人一样活着;可是,这么些年来,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没办法理解承认他,更何况是那些粗鄙的外人。他们奚落他,嘲笑他,讥讽他,甚至还会欺辱他,他每天树起锋芒活的像个斗士,然后活成了别人眼中的一个怪物,一个笑话。父亲常常会骂他,嫌他丢人败兴不知廉耻,可是他又能怪谁?难道是他自己硬生生非要投胎成一个男人的身体吗?有时候他甚至还会想,如果父母当时真把他按尿盆里淹死了,他说什么也要求求那两阴间的小鬼,千万别再把自己投错胎了。
然而那天晚上,当这个粗糙的东北男人毫无征兆的送了他一管口红之后,没人知道他的心情,他呆呆的看着手上的口红,喜悦像滴落在枯草上的一点火星,吡哩吧啦的开始冒出金色的火焰,之后烧成了一团火光,最后燎燃了整片荒原,那样的火势,漫天飞舞,像是要从六姐的胸腔里窜出来一样,将六姐的眼泪都逼出来了,于是他捂住了嘴,因为他怕自己之后像个疯子一样笑出声来;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肯承认他是女人的男人,这个男人有副伟岸的胸膛,这个男人还有颗柔软的心,这个男人比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女人都要温柔,这个男人还用他的双手为那些弱小守护着一份天理。
六姐活了27年,从未有这一刻如此的满足,可是也从未有这一刻如此的贪婪;六姐不知道这就是爱情,来势汹汹比以往更浓烈的爱情;以往他会想方设法的对这个男人好,可现在他想掏心掏肺的对这个男人更好。
棉裤做好以后,六姐是在冬至那天才送给虎哥的,男人当时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开心的直搓手,换上以后,合身的不得了,男人开心的说,“又暖和又软和”。
新棉裤穿了没几分钟,虎哥就又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叠好,说道,
“先放着吧,过年再说,明天还上工呢,别把好东西给糟蹋了”
六姐瞋了虎哥一眼,说,
“既然暖和就穿着,再好的东西穿在你身上也不叫糟蹋”
虎哥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两声,
“过年再穿,年三十儿我再换,这好棉好料的,现在让我穿着去搬石头,舍不得!”
☆、年夜饭
虎哥的棉裤没拿走,说是年前再过来取,不过第二天却给六姐拿来一厚打“大团结”,这钱是虎哥跟财务处另外领出来一个半月的工资,因为最多也就能领这么多了,剩下的都得过年回家前才给结。六姐一看到钱,脸立马就变了,
“虎哥,你这是啥意思?”
“妹子,你先别生气,哥是寻思着,你看这后半年,我在你这里白吃白喝又穿又拿的,你这开销也挺大,哥就是想,给你补一点是一点”
“虎哥,你这是嫌弃我了?”
“妹子你看你这是哪里的话,咋还嫌弃不嫌弃的”
“那你把钱拿走”
“你看,咱好好说,咋还生气了呢,咱先不说我赵虎还欠着你一条命呢,就说我一大男人,怎么好意思老吃你的喝你的连点表示都没有”
“你这半年帮我干的活儿还少啊?”
“干活儿就是稍带手的事儿,但钱你得拿着,我没跟你见外,你也不要因为这个跟我见外,不然就是嫌钱少了”
“哪个说嫌钱少了?”
“那你这是嫌弃我的人了?”
“虎哥你这就是不讲理”
“妹子,哥知道你对我好,也没把哥当外人,所以哥也不想跟你见外,如果你真当我是一家人,这点钱你就拿着当贴补家用”
六姐被虎哥一席话说的又喜又气,最后万不得已,还是将这钱收下了,
“那这钱就当我给你存着,你用的时候就开口”
“诶,这就对了”
临近年关,受天气影响,一处施工进程也放慢了,年前下了两场雪,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