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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六姐-第4章

小说: 六姐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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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入5月,天气已渐渐转暖,这些天六姐病了,病的也不太严重,就是常常觉得浑身乏力,提不起精神,吃饭的时候,从心里一直苦到嘴里,吃不到两口就觉得胃里顶的荒;六姐的病断断续续的拖了一个多月,最后终于嘴里不苦了,但人瘦的就跟当年吃蚂蚱腿儿那三个月似的,当妈的看到儿子这样,问了两回,当爹的就哼一声。这期间虎哥就来了酒铺子一次,比上两次多看了他几眼,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喝完酒走了。
  7月的一天,六姐推着小车刚到一处,就见着他们门口民工们乱哄哄的拎着工具往外跑,过去一问才知道工地上塌方把工人埋里面了;六姐当时心里一惊,跟着人就往塌方处跑,到了以后听人说埋里面的估计有二三十个人,其中包括东北那帮子,六姐听着浑身一冷,一屁股就坐地上了。认识他的人问了句,
  “六姐你怎么上这儿来了?”
  “哎,老板娘这是怎么了?”
  ……
  六姐茫然的抬头看看众人,入眼一片灰暗,入耳一团嘈杂,心慌的像是要蹦出胸腔一样,身上软的连胳膊都抬不起来;旁边有人看着六姐有点不对劲,于是赶忙过去给搀扶起来,本来那人准备将六姐往酒铺子送的,结果没走出几米,六姐就拍拍他胳膊,虚弱的说道,
  “让我这坐会儿,你忙去吧,我没事”
  六姐缓了大概有半个来小时,最后终于站了起来,拿了把旁边闲置的铁锹跟着大伙儿一块儿开始挖人。干活的工人一看队伍里多了这么一个人,有人诧异的边铲土边瞄他,这时有知情的用胳膊肘碰碰旁边的人,笑的一脸暧昧道,
  “听说东北那光头也给埋里边了”
  “那个赵虎?”
  然后这个知情人就笑着用下巴尖指了指六姐的方向。
  六姐这回也不管别人说什么了,因为说什么他都听不见,只一门心思想着虎哥,一门心思的求观世音菩萨保佑虎哥平安无事……
  工人们挖了三个来钟头,一处把铲车也调过来了。
  这个地段是个百十来米高的土山,当年规划的时候本来是要当中挖开一条路直接从山上走的,结果与当地农民就占地赔偿问题没谈拢,最后才改的挖条隧道走。这事儿平顶村的人都知道,因为那个农民就是他们村的常大牙,最后事儿都成了平顶村的一个笑话了,人们偶尔会开玩笑说:
  “常大牙现在改名儿了,叫常豁牙,因为那颗大牙给悔的敲肚子里了”(意思是悔掉牙)
  “你说这做人哪,千万别学常大牙,见好就收呗,不然你看,连个鸡毛都没落着”
  常大牙五十来岁年纪,年轻的时候可能是积极的跟着开过什么荒,就在那山上种了几十棵山楂树,后来这七八亩山楂树就不知怎么的被常大牙争取到他家了;虽然名下是有这么个产业,可是那会儿这山楂和山楂树都不值钱,本来前几年有个收购木材的,常大牙还领着人上去看了一回,结果别人就选中了十来棵,也没卖几个钱。后来听说那边修高速公路要占地,村长还带了人跟大伙儿谈占地赔偿,常大牙一看机会来了,上山先把山楂树给圈了一遍,别管它是当年种的还是后来野生出来的,反正是那片地方只要是有一棵山楂树苗都得给算上;常大牙心想这国家的便宜不占白不占,最后谈来谈去,那价钱要的叫一个狠啊。来谈赔偿的代表被这个农民的口才和远见给说的一愣一愣的,实在没办法了,说回去请示一下;那段日子,常大牙走在平顶村那条破土路上,背都挺的特别直,两手往身后一背,大八字步迈的,就跟唱戏的似的,见人打招呼都开始学着从上往下看,俨然一副有钱人作派,常大牙心想着,既然都去“请示”了,那不就跟同意了差不多么,无非是“自己的钱”在国家的口袋里多放几天罢了。
  常大牙这一作,给村里那些提前签过字的村民羡慕的呀,女人回了家就数落自己男人,
  “看看你,能有个出息?眼里就两小钱就满足的恨不得咬破了指头按手印儿”
  男人觉得委曲呀,于是辩解道,
  “那不当时你也同意了吗?”
  女人把手里的针线往炕上一摔,眼睛一瞪,回道,
  “我一个妇道人家没见过世面,你一个大男人也好意思跟我比?”
  没想着这代表一走就没影了,常大牙天天盼的望眼欲穿,平顶村的村民也等的心里长草,眼看着快两个月了,这“请示”的人怎么还一去不回了呢?常大牙心里急呀,渐渐的出去的时候八字步已经迈的没那么大了,背也挺的没那么直了;再后来听人说,高速公路从山下走,不占他们家山楂树了,等消息确实后,常大牙狠狠的病了一回,一想想那些失去的大笔钱,就心疼的饭也吃不下了。听到这一消息的男人,回家第一时间告诉了自己的婆娘,女人们抿着小嘴一撇,嗔一句,“能的你!”等到午饭时候,男人会发现桌上比平时多了道菜,小炒肉似乎比平时也多放了几块。
  于是等下一次再见着常大牙的时候,男人们就会笑着故意说,
  “大牙叔,听说前几天那代表又找村长了么,你要不再去问问,没准儿你那树钱批下来了”
  其实按道理来讲,这块地质是不适合走隧道的,可是当时的工程师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愣是给改了规划,当然,这中间牵扯的利益,谁又能说得清楚。
  工人们边干边歇直到东方鱼肚发白,才挖出来一个人,不管死活先忙着往救护车上抬,指挥处的人一看这样不行,于是放一批人回去先休息,计划着三班倒着挖,这样又不停歇的挖到了晚上,忽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
  “通了,通了!”
  工地上近30个小时不停的救援,最后终于在施工尽头的地方,把一帮灰头土脸的工人挖了出来,也许他们命不该绝,刚好被码在那里的大石砖挡出一小块空地,二十来个人堆在一起;看得出来他们曾经相互做过救援,因为里面还有五六个伤员,其他人倒没见什么明显的外伤。
  这二十来个人被陆陆续续抬上救护车的时候,六姐一脸狼狈的拄着铁锹把子,眼珠子紧紧的盯着出口,里面的人被一个一个抬了出来,可是这一个一个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是个大光头;当时刚有人被抬出来的时候,六姐一口气松了下来,觉得小腿肚子都开始发抖了,他没有上前,只是站在那里告诉自己,看一眼就好,知道他平安就好!可是看着被陆陆续续抬出来的工人,竟然没有一个是光头时,他丢下铁锹焦急的往前挤了挤,然后拽着旁边人的胳膊问道,
  “看到赵虎了吗?”
  那人扭头看到是六姐,愣了一下,然后转头又问旁边的人,
  “嘿,那个光头东北佬救出来了吗?”
  被问的这位想了想说,
  “好像没看见”
  六姐一边盯着出口,一边又不死心的转到别的地方问第二个人,第三个,第四个……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抬出来时,还是没有见着虎哥。远远的看到那个指挥救援的头儿正在跟铲车司机说着什么,六姐急忙冲了过去,拉着那头儿的胳膊就说,
  “老板,还有人没救出来呢,还有个人,叫赵虎,东北的赵虎!”
  指挥的这位头儿也认识六姐,没答腔,只是让旁边的人去查一下情况,顺便让铲车司机继续挖,前面挖到头了,就从两边挖,虽然看这情况,再挖出来的人生还几率不大,不过有六姐这么个人在一旁盯着,暂时还不好说收工。这指挥的是工程处的大老板,像他们这种包工程的,最怕的就是出事故,要是不小心赶上国家查的严了,弄不好连工程款都难结;这救人的一天两夜里,大老板就睡了三个来小时,指挥过程中一根接着一根抽烟,眼白都快被烟熏成黄色的了,直到那一波儿人被挖出来以后,他才好不容易松口气,结果又跑出来六姐这么个人。再后面的救援工作工人们明显比先前松懈了不少,连铲车的声儿都变得像是要随时熄火一样,这一天两夜里六姐也是几乎没怎么歇,统共喝了一茶缸水,吃了小半碗饭,整个人急的嘴上起了一圈的火泡。临近中午的时候,老天不作美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天上的云层重的像是要随时掉下来一样,一上午的救援工作没有再有任何收获,于是大老板下了命令决定收工;这虎哥还没找到,六姐急的就差躺铲车轮子底下了,
  有人劝他说:“没准儿那赵虎今天没上工”
  有人逗他说:“没准儿这东北佬躲什么地方偷懒去了”
  还有人说:“不会是上山撒尿迷路了吧”
  然而疲惫的众人没有一个想再留下来帮助救援的了,六姐又急又气,拉着大老板央求着他再挖一会儿,人还没救出来呢,可是对方给出的回答是,一来该挖的地方也都挖过了,人到底在不在里面还需要再继续调查;二来现在下雨,万一塌方的地方再出现滑坡,会严重威胁到其他工人的生命安全,综合考虑,等雨停了以后,再让工程师现场勘测善后。这一天是六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绝望,看着塌方现场一片的黄土碎砖杂草泥泞,一时迷茫的连泪都流不出来了。
              

  ☆、劫后余生

作者有话要说:  元宵节快乐
  拖着一身狼狈,六姐迷迷糊糊的回了自己那个破窑,往炕上一爬,人就昏睡过去了,这一觉睡的时间并不长,但六姐梦到了自己跪在那片塌方处,一个劲儿的磕头求观世音菩萨,猛的醒来后,一头一脸的汗,直到此时六姐才发现自己饿的手都开始发抖了。把前一天的冷饭以填塞的方式吞了下去,又喝了半瓢冷水,感觉到身上的力气恢复一些后,六姐走出窑洞,在自己那个用篱笆栅起来的“院子”里扑通一声,硊下来就磕头。很小的时候,六姐记得村里有个孤老太太,听大人们说老太太估计有个一百来岁了,是大家伙儿公认的“老菩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立的规矩,谁家有个红白喜事的,都要先去孤老太太家门口拜上一拜,等事儿结束了,还会给孤老太太送三个白面做的寿桃儿;有一次六姐实在是好奇,就偷偷跑老太太家里去看,只见老人家满面红光的盘坐在炕上,嘴里喃喃有词,念一句“阿弥陀佛”,又念一句“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六姐看的疑惑,便忍不住出声问道,
  “老奶,你为啥要念菩萨啊?”
  老太太看着他笑了笑,说道,
  “我这是修行呢”
  “为啥要修行?”
  “为了让菩萨接我去极乐世界”
  “为啥念菩萨就能去极乐世界?”
  “因为菩萨慈悲,让人心想事成”
  “老奶,念菩萨真能心想事成吗?”
  “你心诚了,自然事就成了”
  后来老太太死了,不过村里人不让说“死”,要说是“坐化”,老太太“坐化”以后,以肉身菩萨的形式至今供奉在平顶村唯一的一个庙里,一到过年过节,庙里就香火不断。
  老太太成了真正的菩萨后,六姐对于老太太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深信不疑,那个时候他有个最大的愿望,就是等自己一觉醒来,从男孩儿变成了女孩儿。他像个虔诚的教徒一样,每天睡前都要“祷告”一番,这件事一直坚持到了18岁,直到他妈妈开始给他喝上香灰水。
  然而这一天在极度绝望之后,六姐又忽然开始对老太太口中的“观世音菩萨”深信不疑,因为直到这个时候,除了这个传说中的菩萨,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求谁。小雨还在不紧不慢的下着,云层还是一番要塌下来的光景,六姐像一株被风吹着摇摆的野草,在这片孤寂的土地上湿漉漉的磕头祷告着。忽然间他觉得,没准儿虎哥真是如工人们说的,隧道塌方的时候他跑到外面撒尿迷路了?
  虽然这样的事情几乎荒诞,但六姐还是决定上山去找一找,然后他披了雨衣,拿了镰刀,背了一捆绳子,还装了一个手电筒便出发了。六姐做出这样的决定也并非全无依据,因为早些年间,村里确实有一个老人在那山上一天一夜没下来,有人说是遇上鬼打墙了,也有人说是踩上迷魂草了。听老一辈儿说,现在的这座山本来是个小丘陵,它的旁边是座大山,抗战时候游击队就在这小丘陵和大山上挖了地道,神出鬼没的把小鬼子打的嗷嗷叫;后来爆发了一个什么大型战役,足足打了一个多月,小鬼子的大炮把那座大山轰掉了几乎一半,再后来大山变成了小山,丘陵也变成了小山。“大跃进”的时候,一帮年青人来这座荒山上挖过井,种过树,于是才有了常大牙的“山楂树之痛”。
  六姐到了塌方处就开始一边喊着虎哥的名字,一边沿着隧道方向往山上走,寂静的山野上,除了滴滴嗒嗒的雨声,就是六姐一声一声的呼喊……忽然间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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