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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伞骨-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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攀上这个高枝,上门来迎亲,见了真颜,吓了人小年轻脸都白了,立即打消了迎娶之心,一溜烟儿跑出了府邸。
  索性着马家小姐虽然面容粗鄙,但是性子却温和大度,否则被打击了这么多次,要换了别的姑娘,早找了一颗歪脖子树抹了脖子。
  今年自家的闺女终于嫁出去了,马太守别提有多高兴了,光是婚礼就准备了一个多月,请着云宣的巧妇赶制礼服,足足花了一个多月。
  他要全云宣最好的排场,这一场流水宴宴请了全云宣所有有名望的士族,这程度的摆阔,要不是先前蒋明珠忙帮,自然也不会请他一个小工匠。
  他们在客人的带领下坐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蒋明珠似乎还有些事情要忙活,所以只剩下了钟檐和申屠衍坐着。
  他们听着这一些闲话,钟檐偶而也插一句,都是一城之人,能聊的话题从城东到城北,源源不绝。倒是申屠衍只低头吃,似乎从来都见过这么些精致的点心与佳肴,便吃还把那些点心往口袋里装,钟檐觉得很丢脸,怎么越来越像小孩子了,可是这个模样,是连年少的时候他都没有的模样。而现在的他,甚至连祁镧山下那些生死记忆都没有了,多么难得。
  这样的难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放纵。
  同桌的人也开始窃窃私语起来,说着怎么钟师傅旁边的这一位怎么看着很眼生,怎么光吃不说话呢,也有些刻薄些的,甚至小声说,真没见过世面,跟没吃过饭似的。
  钟檐却一把把那盘糕点放到了申屠衍的前面,说,“吃。”申屠衍却抬起头,双眼弯成了一个弧度,憨憨的笑。
  那时,他的手心里还捏着一块温热的糕点,沾了手心上的汗,黏在了一块儿。
  新人终于出来,出乎意料的是,那郎君粉面细眉的,竟然比女子还好看几分。
  “听说是秀才呢。真俊。”
  “什么秀才呀,听说是个戏子,哎,否则好人家的,怎么会娶这么个姑娘呢。”钟檐听着闲言细语,也看不见新娘的面目,倒是觉得有趣。
  丑妇配美男,怎么也算不得一场好姻缘了。
  所有人都料定了那男子不过是想要攀高枝,可是便是这样一对不被人看好的夫妻,却走得很远,即使后来他见证的很多婚姻,都没有办法圆满,至少在钟檐的有生之年里,他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哪怕后来又经历了很多年,贫穷,疾病都没有将他们分开。
  白头到老,举案齐眉,不过如此。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跟当年的新郎聊起当年的婚事,他笑笑说,“我喜欢的,便是我的娘子,隔行如隔山,你可能不知道戏台下没有看客,便是独角戏,那时我出师不久,一台戏下来,本来没有什么看官,到了戏散,安安静静坐在台下,也只有我的娘子,我问他为什么呀,她笑着说那是尊重,即使是三教九流耍把式也应该要有的尊重,那时候我就在想,他在台上唱戏,台下的人只有她,那么我的戏就只唱给她听,算起来,她已经听了我八千场戏了,还要听下去,这一辈子没完。”
  当然,这都是后来的故事了,有时候故事就是这样,没有说完,永远都不会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而他们,现在能做的,也不过是安安静静的将喜宴吃完。
  酒宴将尽,有几个熟人过来劝酒,钟檐的酒量算不得好,勉强的喝了几杯,正赶上隔街的王老板说要跟他谈谈下半年的货,钟檐对申屠衍说,乖乖在这里等他,不要乱跑,待会儿他就回来。
  王老板笑他,“又不是小孩子,怎么嘱咐地这样妥帖?”钟檐笑笑,也就跟王老板走了。
  申屠衍果真在原地等他,酒宴渐渐撤下去了,宴席上的人也渐渐走了。只剩下申屠衍一个孤零零的坐在桌子上。到了后来,连府里的家丁也赶他了,钟檐还是没有回来,他无可奈何,打算去找一下他。
  院子其实不大,但是四周都是高高的围墙,错落别致,他沿着原来的路线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出入,仍旧在天井处转圈圈。
  红烛冥夜,万物皆睡去。
  他忽然听见有些许动静,以为是钟檐在那处,走近了,从屋里出来,衣裳凌乱钗鬓斜的,却是蒋明珠。
  蒋明珠显然也很吃惊,“是你呀?怎么还不走?”
  “我等钟师傅。”
  蒋明珠有些不耐烦,“早走了,你先回家去,我这里还有活没干完呢……”
  申屠衍点点头,转身走,他想着刚才的事情,透过窗纱,屋子里面,分明是有一个男子的,却不是钟檐。
  他寻思着许久,想不通蒋明珠为什么要撒谎,可是蒋明珠是钟檐的老婆他是知道的,那么如果钟檐知道这个事,一定不会高兴吧,可是要不要告诉他呢。
  他琢磨了一路,却硬是撞到了一个胸膛。
  他抬起头,便看到一张拧着眉的脸,他吓了一跳,脑子一片空白,嘴巴也不利索,“不要问我,我什么也没看见……”
  “什么东西?你脑子堵了?”钟檐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背。
  “没什么没什么。”申屠衍被吓出一身冷汗,想想还是不要乱嚼舌根了。
  “没什么?我却有什么,不是叫你不要乱跑吗?可让我好找!”钟檐没好气,手却已经去牵了男人的手,“还不赶快回家!”
  申屠衍赶紧说好。
  夜已经深了,阁楼上点着的灯纷纷都暗下去了,他一路想着,自己是什么时候来云宣的呢,好像久得连自己也记不清了,可是又有什么要紧,他有一种预感,他的下半辈子都会在这里度过。

  ☆、第十一支伞骨·承(下)

  申屠衍已经治疗了有十多天了;却没有丝毫的好转;呆木头仍旧是无知无觉的呆木头,而且种种机能还在退化;这让钟檐十分的暴躁,好几次都想拆了廖仲和千金不医的招牌;奈何一条腿瘸着,才没有得了手。
  “你稍安勿躁嘛。”廖仲和赶紧护住自己的招牌;“这个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开始治疗的时候,我就说过;未必有效;照他现在的模样;比我想的还要严重些。”
  “呸!你这丧尽天良的庸医;我银子没少给你吧,你就这么折腾我,你到底能不能医啊!”钟檐瞪了他一眼,想了一下,“不行,我今天还是得拆招牌!”
  他赶紧拦着他,“别!其实我行医数十年来,也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病症,我想我师叔那时也一定是穷途陌路了,不过我说,你那兄弟,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我……我怎么知道!”钟檐没好气,总不能告诉他他就是那个抗击北靖死去的那个将军吧,“杀猪的,挑粪的,跑堂的,谁知道他之前做什么营生!”
  “你不说实话。”廖仲和盯着他看了几秒,“他这个样子,可不是干这些营生的,也罢,你不说,我也不是这么八卦的人,只是,这个病,我不医了。”
  钟檐看着他的脸,恨不得撕了他那张烂嘴,却最终放缓了口气,“他以前是个……军人,这些伤,也是战场上弄来的……可是他以后只会是普通人,我也只想要他好好活着。”
  “好好活下去其实不难。”廖仲和捏了捏胡子,“只是老来可能要受些苦楚,但是仔细调理,还是能安生的活几年的。只是……要他想起从来的事……”
  “不行吗?”
  “我见过很多案例,但是从中却没有一例能够想起来,但是这也并不意味着他想不起来,他以为一觉醒来就能够想起来,也许永远想不起来。”
  钟檐心中仍然不痛快,正要发作,倒是申屠衍笑着说,“算了,能活着,已经是很好的事了。”
  因为要等着给申屠衍换药,他们又在堂中等了好一会儿,申屠衍见钟檐不开心,说,“没关系的,我那半辈子,指不定是受苦的命呢,不记得正好。”
  钟檐心想,你不在乎,我在乎。可是又不想这么说,觉得很烦躁,“你知道你上半辈子是什么人吗?你说不在乎!”
  申屠衍笑着,“知道一点。秦了了跟我说过,我自小就长在边塞……”他一字不落说了秦了了跟他说的那个故事,钟檐虽然没有说什么,嘴角却抽搐不已,秦了了那个丫头这是给他灌输的什么思想啊,都什么跟什么呀。
  他才要开口,却听申屠衍继续说,“我知道这一些中,有很多都不是真的,是杜撰的故事,可是那一定是她眼中的我,人生不能重来,她仅仅只想要这样一个故事,为什么不能满足她呢。”
  钟檐承认,这一些中,怕是有一些是真的,那是连他也从未知晓的申屠衍,和他未经历的人生,他也是到了今天才知道的。
  “你真的一点也不想想起来?”
  “想啊,钟师傅,你可以说给我听吗,关于你知道那一部分。”申屠衍认真的看着他,他却忽然觉得脸皮有些发烫,无所适从,咳嗽了两声,“我今天嗓子不舒服,改天吧。”
  可是这样的改天一连就过去好多天。
  钟檐也没有说起以前的事情,申屠衍也没有问。事实上,钟檐并非不愿意告诉他那些事情,可是他却一直在犹豫,要不要把除却兄弟以外的那部分情节告诉他,申屠衍以前是那样喜欢着自己,喜欢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步,他情动的时候,抱着他喊“小檐儿”,这样的炽烈,他常常觉得几乎要燃烧了自己。
  他知道的啊,他们之所以这样的紧紧相缠,不是兄弟的感情,也和男女之间的感情有异,他们共同生于乱世,遭遇战乱,离散,失亲和放弃,天下苍茫,唯有对方,才能够证明自己的存在,就像小时候枕席之间的承诺,果真陪着他一直走下了了。
  可是这样的巧合,有多少不确定性,只要从中哪一步出了错,就遇不上了,然后喜欢上别人了,甚至连他钟檐自己,都常常恍惚,如果再来一次,他还能不能这样的喜欢着自己。
  可是他也不能保证,失忆后的申屠衍会怎么看待以前的自己和他,会觉得肮脏和不伦吗?如果是这样,他宁愿把这一部分收起,天下人都可以看低这样一份感情,他唯一害怕的是,连现在的申屠衍也看低。
  所以还是先不要告诉他吧。
  这样一拖就拖过了一整个秋天,天气渐渐转了凉,钟檐将旧日的棉袄拿出来晒,准备着过冬的时候穿,做完了这些,就出门去抓药。
  那时候蒋明珠已经搬出去一个月有余了。
  她说着城西绸缎庄缺女工,包吃包住工钱也不错,就是离着家太远,钟檐自然乐见其成,他想明确休了她实在是太伤害一个女子的尊严了,这样渐渐远离,然后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把话说开,倒也是一件好事。
  申屠衍沉默着,好几次想要开口,却终于没有开口。
  ——人家夫妻之间的事情,自己又不是妇道人家,嚼什么舌根呢。
  他望着那一股子霉味的旧袄,有着细小的洞,在阳光下格外醒目,他想了想,忽然去翻出了丝线,拄着钟檐不用的拐棍走到了太阳底下。
  那时候他的腿疾发作得频繁,所以也不怎么出门,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他觉得自己真是没有用极了,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竟然到了混吃混喝的地步,于是他总是想做些什么的,哪怕是洗衣缝补,可是钟檐却什么也不让他做,横眉对他说,你是想把我家的锅碗全砸了吗?可是事实上家里唯一打碎的一只碗是钟檐自己打碎的。
  深秋的阳光算不上热烈,照着脸上还是让他晃了神,他费了好久才睁开眼,捻着针穿上线,努力扯过那袖子上的破洞。
  他仰着头,白昼的光直直照着他的脸上,几乎将眼前的一切都溺死在这样的光线中,虽然平静无波澜,可是周围景物却在以看不见的姿态生死枯荣。
  这样平静的惊心动魄,在这一年的秋日。而这秋色中,他只是笨拙的缝着,努力的缝着。
  “呀,这不是表哥吗,这么‘贤惠’呀。”他转过去,从矮墙那边走过的妇人,他认得的,是邻居朱寡妇。
  他没有说话,看了她一眼,女人继续打趣,“明珠一走啊,家里又没了女人了,小钟师傅可真够倒霉的,光棍的命,还好有表哥呢……要不是表哥是男人,我还真以为不是明珠,你才是钟师傅的媳妇呢。”
  朱寡妇见申屠衍仍旧是一副面瘫脸,觉得无趣,就径直走了,
  他却在这白昼间猛然睁开了眼睛,虽然朱寡妇是开着玩笑的,可这样一句话却直直打在他的心上,让他从半梦半醒中惊觉起来。这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心思,却被一个外人半开玩笑道了出来。
  ——原来他的内心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吗?
  他拿着针的手不住的颤抖,连带着挂在绳子上的衣服,一起哗啦一声被全拽到了地上。
  他的腿脚抽搐,半分挪动不得。
  等到钟檐回来,才把他从衣服堆里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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