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9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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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下,年青人集体侍候病人。
五号这天,姜希婕和赵妈在后院一起择菜—要说吃的,比她们之前在上海没法比,和前两年也没法比。粮食减产很严重,她们家还能有这些吃,比江对岸的贫民好自是不说,比一些同样住在南岸的清白官吏家也好,就是赵妈的功劳。姜希婕回家后没几天就下地窖去看自家的存货—第一件就是开箱看金子,吓一跳,转头问赵妈,赵妈说,都买粮食去了啊,你以为呢。
“今年比去年更难了,往山上放鸡都不可能,自家粮食也没有多出来,鸡都喂不肥了。”赵妈一边看自己手上的菜一边看一眼姜希婕手里的菜,嗯,越来越会了,这孩子就是聪明。恍惚间她想起自己刚刚在北平遇上这家人的时候,姜希婕她娘还在时候,几十年了,“唉,我还是想赶紧回去工作,这样总能联系上那些老人,能找他们多买些。要不然等到在市面上买就太少了。”“我看也够吃。有我呢。别担心。”“大婶昨天还在说,看自己这副样子就觉得不如赵妈你。说人还是应该多干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干,现在身体就不好了。”赵妈没理这茬,专心想了想要做什么之后道:“小姐,你就好好在家养着吧。等真的好全了再要什么不迟。毕竟是死过一回的人。。。”
赵妈没说下去,站起来拍了拍她的肩头去看柴火了。
生死总在不经意间划下界限。当晚王霁月回来有点晚,大概快八点半才到。幸运的是到了南岸才听见防空警报,她才快步往家走—除了和姜希婕在一起,别的哪一种死法她都不要。而与她同行的几个普通职员都滞留在江中,躲在拥挤的防空洞中,活活被闷死。众人次日得知此事,皆心有余悸。轻易一个闪念,就可能将性命交待。姜希婕越发不能放心。
时间在流逝,战局的发展于她们不利。身体好的人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倒下,患病者无法得到及时的治疗。王婵月一天比一天憔悴了下去,据傅仪恒跟她讲,现在只要王婵月回家,总是第一个伺候她睡下去,什么都不要想。她也总是沾枕头就着。傅仪恒说最近家中丧事繁杂,王婵月要避讳,自己回家睡,希望姜希婕帮忙盯着她点,让她早点休息。说这话的时候,姜希婕注视着她的美丽的眼睛和眼角的细纹。
也许在王婵月眼里,这细纹也美丽的无可救药吧。
而她自己也是时常痛不可当面目扭曲的,两位兄长一个养伤一个病殃殃的,其他人也多有小恙,体质不佳。唯有王霁月一直坚韧而温柔,像女神一样坚定地站在众人面前。
夏夜王霁月回到家中,吃完饭回到自己屋中,她像惯例一样让姜希婕脱光检查伤口。没想到姜希婕拉着她去洗澡。“你干嘛?”“你想看,那就一起洗好了。”王霁月微笑,刚想推却不就—姜希婕就转过身来双手搂着她的脖子卖弄风情,“别跟我说你不想。。。大半年了。。。”
“像你这样的美色。。。”“嗯?”“说你祸国殃民,都是轻的了吧。”“你口口声声说我祸国殃民,你不也。。。”王霁月跟着她进了浴缸,也跟着她扒光衣服,沉在水中,姜希婕还想逗她,哪知道她已经伸手攻占关键部位,姜希婕自然被吓了一跳。惊讶不及消退,电流霎时穿过全身。她倒不后悔撩了王霁月的火,毕竟让她动手王霁月也不会同意。
“。。。你也有。。。忍、忍不住的时候。”她只好搂紧了王霁月的脖子,王霁月但笑不语,张嘴轻咬她的耳朵。
水声良久渐息,王霁月从后面环着姜希婕,让她靠在自己怀里。姜希婕还想动弹,王霁月贴着她的耳朵说:“你是病号,体虚呢,不要胡闹。”姜希婕笑了笑,侧过脸就看见微光中挂在一边的王霁月的衣服。穿了很久洗了很多次,何止是显旧。只是因为小心,才没有破损。
“改天我手疼的时候,咱们别在家休息,”“嗯?”王霁月蹭了蹭她的鬓角,“去城里,找家裁缝铺,给你做新衣服。”王霁月噗嗤一笑,“做什么新衣服,当初的衣服都在箱子里放着。不方便穿罢了。”
姜希婕翻过身去吻她,一言不发,直到王霁月制止她,赶在水凉之前给她洗完。姜希婕又偏要打开箱子看衣服,一直翻出了当初两人一起做的旗袍。天色尚早,她偏要一起换上看看。结果穿上才发现,腰身处竟然瘦了。是伤病,是操劳,年华已逝,髀肉也不再复生。反而倒不是什么好事。
她走过去环着王霁月的腰。不知为何重伤之后人反而越发脆弱。王霁月明白她的心思,就一边由她抱着,一边走向留声机,抽出唱片,放下唱针。
歌曲是百年之前,曼舞也恍如隔世。傅仪恒路过姜家,本来准备看看王婵月回家没有,有没有好好休息—偶尔找一找当年逾墙的情趣也好—却听见旧日音乐,想起原先在巴黎的日子,人,理想,热情,选择,
选择。
人一生也许只来得及做一两个最重要的决定,然后往下的一生,都已经因此决定了。
她看了看王婵月屋里,暗无灯火,她留在暗处听了一会儿贝多芬,抽了根烟,然后兀自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55}真实历史上这段经历属于寸性奇将军。
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深夜的医院,王婵月抱着个牛奶瓶坐在窗前。空瓶子里面放着水,留着它当然不能再有每天送来的牛奶,王婵月不过贪图它温润的手感。窗子大剌剌的开着,夜间轰炸也不停息的日子里,何谓命如草芥,她人在医院会有体会—前日就有一个病人非要挪到靠窗地方去换换气,他肺部受伤,侥幸活命却喘不上气,死活要靠到窗子边儿去,让护士给他把窗子大大的打开。最近防空警报来的越来越迟,有时候都来不及跑。大家劝他说,万一来了什么炸弹,对着你这窗口过来怎么办?虽然说也没有那么准的,但谁知道呢?他不听,说出什么生死有命的话来,只好给他拉过去。
王婵月知道他是憋得难受,下了几次地下室都不舒服。但他喘不过气真的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挪过去不过三十分钟,夜间空袭来了,医院被炸掉两层半的楼,炸弹就落在那个窗口。
这人尸骨无存的那个晚上,市区的轰炸让隧道里闷死了几千人。别人尚且感叹,王婵月这些早已在医院里忙出一副铁石心肠的人却觉得死了也好—虽然死法甚惨,也只能扔到乱葬岗一起埋了了事—但总比被人踩踏受了重伤送到医院来救也救不活、徒然受罪的强。
出救援队任务的同事也有不幸丧命的。院里已经不让她们这些可以上大手术的医生们出去了,担心一旦损失了她们就完了。前线送回来的伤兵也不如往日多,王婵月也不用想,知道并非是没有损伤,而是直接死了,来不及送回来。
灯火管制的城市,一片黑暗。她坐在窗前,整个人隐没在黑暗中。六月中的晚风也不凉快,浑身粘腻的汉水沾着衣服,双手却干净发凉,只是疲惫—刚做完手术没多久,七个小时,两个重伤员。交给别人去处理剩下的,她想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散开刚刚洗干净的头发,想想天热也挺好的,水晒一个下午就能晒成热水,晚上吹头发也不用避风,风都是热的。
在城市最黑暗的午夜,傅仪恒也许会降临,也许不会。或者她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做着她愿意的事情。最近王婵月时不时莫名会有一种感觉,感觉傅仪恒在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但是就在那个地方,不肯靠近。就像那些瞒着自己的事情一样。好像她不告诉自己,自己就可以依旧假装不知道,并且这种假装能够多少帮助自己置身事外—至少傅仪恒这样想,这样指望,即便非常的天真。
她双眼空洞的望着黑暗的城市上空,黑洞洞的破损的建筑好像是住满了吸血蝙蝠的魔窟。她伸手摸到自己左侧肩胛附近三角肌和胸大肌交界的位置上,用中指轻轻点了点,而后右手空握了一下,继而五指伸开,打了个冷战。
一颗子弹打进来,从进入人体的小小创口,到穿出身体时的巨大创口,轻易破坏重要的肌肉和组织,带走大量的血液,假如打在重要的内脏上,可能当时就会死亡。一个士兵在前线挨一颗枪子可能就没命了,没有输血,没有消毒,没有抗生素,无法及时取出子弹,死亡的原因有几百个,任何东西的缺乏都是帮凶。
她现在才开始真正的明白上课的时候,教授跟她们说,他从医这么多年最常有的感觉是无力回天。教授说即便病人再恐惧死亡,家属再不能接受进而发狂,无力回天就是无力回天,谁也没有办法。
她见过了被炸飞肢体送过来也救不了的人,也见过家属意外死在轰炸中、病人躺在床上无以为继的人,总之尽力而为、力有不逮的时候就立刻不为,院长要她们黑着脸按规章办事,如同原始的部落选择救谁和放弃谁一样残忍。战争是野兽,人类也会被它改造成一样的动物。
她总觉得求生的人,你要拒绝他,尚且容易。毕竟你只是把他的生死留给了上苍去决定,而非留在自己手中。但是求死的人,拒绝是当然要拒绝,可是却无法下手。前日的那次轰炸中,她只顾着把重伤员们转移到楼下。等到离开防空洞回来时,却看见护士长坐在残垣断壁里抹着眼泪,她冲上去看护士长有没有事,护士长摇头,说不出话来。王婵月见她一身的血,担心她哪里有外伤,正在检查时护士长拉住她的手,指了指前方的瓦砾堆。她走过去把瓦砾翻开,看到下面埋着一个年轻的护士。等到众人把瓦砾堆刨开把她抬出来才发现,她的双腿被炸飞,痛极之下却没有立刻昏过去,大概想到余生无望—既无钱治病、也无法工作、更没有亲人—遂捡起一边掉落的手术刀,抹了脖子自杀。
护士长说,这个姑娘当时就在她面前,自己想去救她,却被轰炸震动撞倒在地上,那姑娘拿起刀来,对护士长笑了一笑,喊了一句什么没有听清,护士长一个箭步冲过去,却还是来不及。动脉里喷出来温热的血,飞溅在护士长衣服上。
生命的流逝如此轻易,从三七年到四一年,人们的信心如体质一般越来越虚弱。王婵月知道伯父投敌卖国去了,也知道他的父母不得已捐输金钱给汪伪政府。她可以怪父执辈吗?他们也只是想求一条命罢了。甚至早已认定了抗战必输,进而想通过这样的途径给自己和兄长们买一条后路。
她觉得可笑极了,似乎无论她如何选择,命运留给她的只有讽刺。
“你这样在风地里吹,来日感冒了怎么办?手术台上传染给病人吗?”后面传来傅仪恒的声音,王婵月不用回头都能想象得到她那副溺爱又责怪的表情。“又不冷。不会那么容易生病的。”“说是这样说的,一直喝中药的又是谁?”傅仪恒走过来,伸出左手把她的脑袋轻轻扭过来亲了一口,王婵月犹似觉得不够,分离之际还轻轻咬了一口傅仪恒的唇,“哎呀,真是三十如狼!”
于是王婵月打了她一下。
傅仪恒走过去关窗子,“我也不是不让你开,只是不要开这样大。呼呼的往里灌,你又做手术累了,”一边关窗子,一边往下看了一眼,看见黑暗中似乎有一个人跟她对上了眼,然后匆匆跑了进来,傅仪恒霎时愣住,脑海里过滤了不多的几个可能,“累了就更虚弱,万一受风怎么办?”
把窗子关了一半,走回来拉着王婵月,王婵月还是一脸笑意的看着她,“你这就关一半,又有什么区别?今天又去哪儿了?”
傅仪恒不答,只是拉起她就走,食指放在唇上做出噤声的样子。王婵月会意,该来的总会要来,自己当然也会有被盯上的一天。
傅仪恒经常来医院,自然对建筑结构非常熟悉。她猜来者大概两个,最近被剪除的太多了,那头又断了联系,说不定真的已经暴露了呢?下手也真快。“手术室在哪儿?”她偏头问王婵月,王婵月立刻领着她走到最近的空置手术室,拉开抽屉,“要哪一把?”明晃晃的全是手术刀。
“总之没有旧的,都消毒了。”傅仪恒看了她一眼,狡黠的笑了,挑了两把之后,再递给王婵月一把,“你也学坏了。”然后拉着她转身往楼道走去。
王婵月听到“学坏”的话,反倒笑不出来。
来人若是两个,傅仪恒自己一个人倒也不是不能搞定,只不过现在带着王婵月,无论如何都要机智一些。而且这是在医院,对方狗急跳墙了,她不能伤及无辜。正在想要不然干脆在楼下办公室里躲着?反正来了也好办,对方找不着,找不着就不好办。。。两人经主楼道从三楼下到了二楼,在拐角就遇见了其中一人。
所谓人吓人吓死人,场景不可谓不尴尬,叫人哭笑不得。那人见到傅王二人,诧异于这俩居然敢从大路上下来,一时犹豫要不要和傅仪恒硬碰硬,又想到自己的手。枪。声音大,怕惊动别人,打是不打,打是不打呢,
噗嗤。
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