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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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王霁月从来不知道自己房间的天花板还长这样,竟然还有这样的细微纹路。也不知道自己今晚的夜视能力怎么这么强悍,连细微的纹路都看得见了。当然她今晚不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妄图通过盯着天花板发呆来安眠的愚蠢伎俩在过度震惊中,没有一点用处。她饶是一本正经数着天花板上的纹路,思考倒是是腻子刷的不对还是木板或者水泥汀的问题,但是脑海里控制不住的出现姜希婕的脸,还有很多两个人的曾经。
快五年了。从最初在杨锡珍家见到她和她父亲,见到她的白底红边连衣裙,那一场又一场的婚礼,上学放学的从尴尬到热络的车厢,咖啡厅餐厅网球场公社教室,苏州木渎,平津租界,哪里都是她们的回忆,从一九二七年夏天开始的人生似乎都被姜希婕占据,而一九二七年之前,是空的。
她像个色弱。在戴上帮助识别的眼镜之前,竟然不知道这世界是如此绚烂多彩。而在姜希婕来到之前,她心平气和的安于这般的色弱。姜希婕来了,她又无声无息被拖入美好的世界;直到现在,看到这美好世界里最绚烂的一点。
她说我爱你。
这样的话,她作为王朱丽叶的时候,在戏台子上也没听过。或许别人都觉得太过热烈。爱情是对于姜希婕一切行为的最好也是唯一正确的解释。“我爱你”这样浓烈的话,也许都不足以表达她在心底藏了数年的感情。
不不,王霁月猛地摇头,不能想。只能想现在怎么办。
若是考试的多选题,那倒还好了。现在是空白作答,她束手无策。怎么办?反正自己横竖是要去香港的,那姜希婕怎么办?要答应她吗?答应她然后让她等着?万一她变心了怎么办?她会不会只是一时热情误解了内心想法?会不会只是追逐风潮?过了这一阵脑袋发热的疯劲儿就没有所谓的爱情了?心就变了?等一下,我为什么要思考她变心?我为什么要担心她会变心?
答应她又能怎么样,答应她了两个人就变作卿卿我我的伴侣,更加肆无忌惮的搂着一块睡了?答应她了然后去告诉爸爸?他再是追逐名利趋炎附势又怎么会容忍我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两个女人怎么会有长久的未来呢,她甚至不相信任何人能和她有长久的未来。
好像这样的人从未出现,从未有人能靠她靠的这么近,靠这么近来了解她状似高不可攀其实寂寞的心。也许只有姜希婕靠她这么近,而今,姜希婕自告奋勇。可在她预计的未来里,充满了不确定,甚至于完全是一片模糊;好像她倾向于走一步看一步,不要太难过便是。重重的迷雾沉淀,尤其是“终身大事”的招牌底竟是一片黑暗。
怎么办?天亮了姜希婕说不定就来了,来了要怎么办,她会干什么,我要怎么说,一晚上的时间根本想不出来。。。
失眠的时候,被子再薄也是太厚太热,喝再多水还是渴,再干渴还是尿频,无论身体再疲惫,脑子都转动过速,根本睡不着。
姜希婕第二天中午才来。当然不是因为她也失眠所以白天补觉:失眠是真失眠,她的心境比王霁月更复杂,她在自己心里一会儿跳崖一会儿飞天的;挣扎到四点干脆起来给自己做咖啡,一杯一杯喝着活像喝水,以至于早上她那百年不见回家一次的二哥见到她,被她过度圆睁的眼睛给下了一跳—那大眼仁,那黑眼圈,晚上偷坟掘墓去了不成?
但是她不敢去见王霁月。她害怕那个答案,熬夜的时候,过了凌晨两点,感性就会压倒理性,□□刺激之下,天人交战一直不肯停止。然而到了中午,药劲儿过了,困劲儿来了,她忽然心平静气,因为熬夜恶心而拒绝午饭,兀自换了衣服徒步走到王家。以前开车过来,的确是短短的路程;后来骑车,骑得飞起来;现在走着,才觉得这段路如此的长又如此的短,像死囚走去行刑场的路,因为往昔回忆的重叠,时间的密度忽然厚起来,然而越是丰满,越是过得快,于是再长的路,也有抵达行刑场的那一刻。
徐妈见是她来了,一边笑着把她迎进来一边用苏州话往楼上喊了一句。然后关切的问她,姜小姐脸色不太好,不要紧吧?姜希婕笑着说没事。徐妈一边给她沏茶一边说,我们家小姐今天脸色也不好。唉,姜小姐啊,我们家小姐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侬覅往心里去哦。姜希婕心说不能这样给我打预防针,“她脸色不好?是病了吗?”徐妈正想说,王霁月像是站在楼梯拐角看不见的地方对她喊了一声,“你上来吧。”
“。。。好。”姜希婕对徐妈笑了一下,接过两人份的红茶就上楼了。徐妈不知道两个人都失眠,还以为是她们昨天吵架吵的太凶,把嗓子吵哑了。目光追随着姜希婕上楼,颇为不放心的看了又看。
姜希婕走进王霁月房里,见她背对大门,坐在床沿上,看着窗外的阴天发呆。姜希婕放下托盘,拿过王霁月的杯子走过去准备递给她,心里兵荒马乱;要是平时王霁月早就转身顺手接过去了,今天王霁月动也没动,反而开口对她说,
“你为什么向我表白?”
姜希婕叹了口气,久久凝视着王霁月望着窗外发呆的身影。她站在左后方的床尾处,看得见一点点王霁月的眼神,觉得她其实并没有发呆,眼神状似呆滞,其实心里明镜一般,设好了重重关卡,等待自己的回答。她也许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忽然也因为她为自己如此费心而感到了奇怪的快乐。
“因为我觉得到时候了。不应该再瞒着你。”她走到王霁月面前,把茶杯递到王霁月手中,居高临下的妄图从王霁月的眼神中找到什么,然而王霁月并不看她,依然凝视姜希婕没敢挡住的窗外的阴天。
“哦。。。那,现在表白完了,你准备从我这里得到一个什么答案呢?”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
“呵。。。是啊,我说什么你都听。你还答应过我不会阻止我去香港呢。”王霁月笑了一下,缓慢的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那是我不对。那么激烈的。。。和你吵架,只是因为我害怕,又想掩饰罢了。现在不想了。我也不会阻止你了,对不起。”
姜希婕看着王霁月,眼神像汹涌的困意一样倦怠而温柔—她困,却睡不着。王霁月抬起头来看她,眼神好像她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无辜而干净。姜希婕这才看见她的黑眼圈,想想这一样哑的声音,自是都没睡了。“你昨晚没睡好?”王霁月起身,眼神低垂,摇了摇头。
姜希婕想说点什么,说不出来。她想说对不起,似乎不对;她想说像原来那样不要这样那样主意安神云云,又像给自己开脱:还是默默等着审判就好。她把法槌一早交给了王霁月。
王霁月没有想到姜希婕这么直白,她甚至没想到她会这么沉默,让自己轻易就掌握了局势。破晓时分她似乎想通了所有的事情,又似乎没有,但至少她能解释所有的以前。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也是,你一向都是对我如此的百依百顺。
“。。。希婕。坦白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当然是不想被爸爸安排一个人嫁掉,我不愿意变成他的棋子。但是。。。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按理,她应该用一个对等的字眼来否定姜希婕,而那个字眼应该是爱,可是她说不出来,她连说都说不出来,“是不是和你一样。。。所以,不如就让我去香港吧,让我们离开彼此一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要是我走这两年,你变心了,倒也没什么不好,我就当你没说过昨天那些话。”“我不会的。”
这下子倒是答的斩钉截铁。王霁月反倒觉得这坚定有些可笑,“你怎么知道。”“只是我自己的心,我当然知道。我能控制它。”要是我连我的心都不能控制,不能掌握的使它为你不屈不移,我就不会说出昨天的话了。“人是不能相信未来的自己的。”“霁月,你要去香港,就放心的去吧。我会在上海等你的。”“等我。等到我回来,”“等到你回来,再和我斗嘴,再和我一起争论到底是教育兴国,还是经济兴邦。”她不敢说什么等你回来和我双宿双飞这样的话,她怕王霁月现在就给她判死刑,也害怕这样一说反而把现在尚且反应温和的王霁月逼的狗急跳墙。
“希婕。。。你真的觉得两个女人在一起会有未来吗?”可是王霁月似乎不打算给她缓刑。
这个问题,姜希婕想过成千上万次。在她最纠结的那段日子里,她每天都想好几次,往往一边看着王霁月发呆一边就想起来了。不想近百年之后的爱侣有什么可以出柜可以注册结婚这样的理由,她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以自己的事业成功来彻底的掩盖私生活的“不道德”,让自己在经济上彻底的独立,甚至具有一定的权威,自然就没几个敢于挑战她的人。她必须自己先成为了不得的大鹏,才能在自己的羽翼下庇护心爱的王霁月。
不想让自己屈从外界,那就让外界屈从自己。
“我会有自己的一番事业,让别人不能质疑我,然后保护你。”“有了事业就不会有人来说三道四,有了事业就不会有人关心你的终身大事了吗?”“首先做到经济独立,就具有了绝对的权威,其他的事情才可以有反击别人的质疑的能力,”“你这样怎么和家里交待?”“我的个人幸福与他们,”姜希婕本想说不相干,但又的确不是如此;然而相干不相干的界限到底在哪里,千年以来似乎从来没有搞清楚过。
“你并不像你自己想的那么独立。你不会那么独立,独立到孤家寡人。”王霁月定定的注视着她,看见她眼底的疑惑和绝望,“。。。你对你自己也不够了解,何必妄谈我们。。。反正我暑假就会去香港。你就在上海好好做你的洋行职员吧。。。给彼此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就会回来,假如你心意变了,那也没什么不好;假如你心意没变,那。。。到时候再说吧。”
“那你呢?”
“。。。我还是我。你不必担心我,担心自己吧。”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其实距离毕业只有十几天了。姜希婕每天关心的事情非常简单—怎么样在让王霁月不反感的情况下,多看她几眼,多陪她几天。时光曾经度日如年,现如今每天都快的令人惶恐,让人发疯。
两个人依旧住一间屋,依旧可以每天面对面睡在两张单人床上。王霁月反复不定,有的时候显露出对姜希婕的抗拒,有的时候可能又是因为怜悯姜希婕而放松警惕;雷区划线频繁变化,姜希婕最终无所适从,担惊受怕,好像今天表现差一点让王霁月多恼怒一分,希望的孱弱火苗就会熄灭似的。
她已经得到了怡和洋行的职位,一毕业她就会去怡和洋行工作。人家本来录用她的时候,不知道她是政府显贵家的小姐。后来知道了,等她这天再次去洋行办手续,对方的态度从睥睨天下转变到了不知道应该不应该恭维的进退维谷,未来同事们把她当作微服出巡的皇太子一样看。她倒也不好意思讶异地太过明显。
王霁月好奇的跟她一起来,跟她一起走出大楼,外滩风景自然好,却刮着一阵一阵的凉风。“真是漂亮的楼。外墙全是石料,还有这么多雕饰。真是有钱的怡和洋行啊。””你今天陪我来,”小心翼翼的,“是为什么?”
“洋行这种地方,听说过没见过的,我来看看不行么?”王霁月本来还在笑,看了一眼姜希婕认真的表情,她又收敛了笑意,“。。。等两年之后我回来了,你变心了,我还能来这里找你。”“你怎么就那么吃准了我会变心呢?现在上京赶考的分明是你,我才是那个守在家里的崔莺莺。”
此言一出她就后悔了,王霁月眼神里本来就不多的哀伤也随着这句话黯淡了下去,成为一片灰色的沉寂。“。。。对不起。”好像她现在是王霁月的隐疾,相当严重却又不能说出来给别人知道的那种。
“。。。所以你就准备在这里从练习生干起?”“嗯。都一样。不会有什么特殊。”“那还真是得熬一阵子了。”“练习生,职员,小写{60},大写,二班,最后到大班。我今天听二班说,可能有机会派人去香港。”
姜希婕没说后面的话,她自己吃了秤砣铁了心,却害怕王霁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现在在原地不动就足够好了。“嗯。挺好的。”王霁月知道,她若不是早知道姜希婕铁了心在上海呆着,她早就劝姜希婕一道去香港,说不定她在香港怡和升职还快一点学的还多一点。可是她不愿意。如今知道她的心意了,自己也不愿意。
她想躲。想躲开姜希婕一段时间,一段距离。躲起来让自己想清楚。她甚至懦弱的把选择权交给姜希婕,即便以她对姜希婕的了解,乃至于对她的整个家族的了解,知道她是不会变心的,是喜欢从一而终的人,但是就是不能把话说死,甚至想引导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