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镯记-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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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了。
“找你好几次,你都不在,我,”秋高气爽有些干燥的日子,王婵月走进傅家老房子坐下,傅仪恒便差人给她端来花茶。“是我太忙。也没去回你的话,真是抱歉。最近学校里都闹得沸沸扬扬的,清华也不例外,怎么样,协和呢?”“也挺激烈的。我看好些人直接和外校的组合在一起,找地方去烧一切和日本有关系的东西。学校也不好管,只好告诫他们注意安全。但是挺。。。”“怎么了?”傅仪恒现在参与华北地区学生工作,眼看这是个绝好的机会,最好是能发动的都发动,“。。。要是有人不去,这些人还会语言攻击人家。总之感觉戾气重的很。清华闹得也很厉害吗?”傅仪恒只是微笑点头,端茶小饮,王婵月有些发痴的望着她,不说话的卖弄神秘的傅仪恒,永远具有无敌的魅力—不管神秘背后带来的是阴谋诡计,是惊喜,还是伤害。
“学生嘛,从来都是这样。在任何时候,因为热血,都会冲在最前面。有时候甚至看不清方向。所以。。。”傅仪恒很想问一问那两个男孩的情况,也想把面前的小精灵拉入自己的阵营,可是不知哪里来了莫名的恻隐之心,“你。。。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被房东赶出,然后四处流离,然后搬家,然后没网没电没水。。。
所以今天才更上。抱歉啊。
第50章 第五十章
“啊?”
王婵月当然没有想去掺和什么,她固然觉得事态急迫,需要不愧青春的做点什么,却也没觉得公然上街焚烧有什么好的—这种行为和义和拳的暴民实际上也没有什么区别。可她又觉得报国无门,而军队又是一副无所作为的姿态,吉林辽宁皆已丧失,热血青年们胸口憋着一口恶气没处撒,眼看她既不能激愤的罔顾一切又不能找到自己的道路,只能来找指路明灯傅仪恒。
“学生们这样进步慷慨,实在是让人佩服。。。不久之后应该就会有人组织□□,抗议,等等此类。可是政府既然说不抵抗,那么号召抵抗的人,势必就是与政府为敌,要被某些人消灭的。这么想想,还是很危险,你就不要去参加这些事情,好好读你的医科追求你的梦想吧。万一以后真的打起来,你这样的比那些现在上街□□的有用多了。”傅仪恒想要说些实话,却又碍于王婵月现在和自己的微妙关系不好开口—她始终是一枚很好利用的棋子,一个非常重要的渠道,但还不确定她的颜色。
颜色。
“。。。哦。。。我知道了。”王婵月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兔子一样点了点头,傅仪恒看她这副样子,又怕把她给吓回去,“不过话又说回来,学生比起一般工商人士平头百姓就是要进步一些的。我只是想你不要因为这些事就放下了荒废了学业,毕竟你的路还长,应该做一个真正可以对国家民族有大用处的人。”王婵月还是点头,真是说什么都听,“对了,你姐姐没从上海给你发电报吗?家里肯定担心你们兄妹二人,你还是赶紧去回个信儿吧。”“姐姐隔三差五就发电报来。活像日本人马上就要打过来一样。四哥也不管,他和希峻哥哥一天到晚人都找不着,只有我去回电报。”这下,又是那个王婵月了。
“找不到人?”傅仪恒凑近了身子问道。
“希峻和浩宁一天到晚都不知道去了哪里,成天参加那些反日的活动。”王霁月在寝室里对姜希婕有些不满的说,“现在连沪江都是这样,全国都是这样,群情激昂,抵制日货,他们俩这样也是很正常很应该的嘛。我都想去呢。”“想去想去,北平今天据说有二十万人的请愿大会呢。你怎么不去?”“你担心些什么?这不是当年了,又不是段祺瑞当家作主的年代,不会再有第二个刘和珍君。我不去。。。这不是因为你在这儿吗?”姜希婕说完,把手中厚厚的经济学原理和笔记一放,表情甚是无奈—她觉得自打关于去香港的争论尘埃落定之后,王霁月理应是很明白这一点的,她挂记的始终是她;而且现在她也不怕王霁月明白过来了,她现在每天纠结的是要不要把话说清楚。可是王霁月大概是斗嘴成性,每天又担心远方亲人,总有点闲的没事找架吵的样子。王霁月见她的样子,这三四年间,姜希婕原先锋利的性子在她这里被磨得干干净净,心下一软,“。。。上海和南京今天只怕也有□□吧。唉。。。”“是啊,说不定呢。只是现如今已经没有了章宗祥曹汝霖可以打咯。”
想想当年怒火焚烧曹宅,固然曹贼可耻,可是烧人家房子的行径和火拼的土匪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这日本倭寇,外交上什么冠冕堂皇假仁假义的话都说得出来,打还不是照打。当真是恬不知耻。”姜希婕已经不打算看书整理,收好这段日子以来最让她头痛的宏观经济学气恼地说,言语动作之中充满憎恨之意。她和一般学生到底不太一样,她家里有个无比关心时事的老太爷,从小也和那些在外交舞台上只能算爷爷的后生、却又光辉无尽的人们往来,耳濡目染的她对那些尔虞我诈有些了解,于是不像有的学生还对国联有所期待—她没有期待,爷爷告诉过她,国联这桌麻将台上的玩家正是当年巴黎和会的流氓—曾经试图瓜分中国的人,怎么会完全站在正义这一边呢?假如日本给他们分一块大大的肉,是不是就随他去了呢?
“该打就是要打。怎么可以任人欺负!什么少帅,追赵四的时候不见得有什么怕的,现在倒是不敢做好汉了!”王霁月叹一口气,“说不定他也有他的苦衷。”“苦衷?苦衷无非是怕自己实力受损,以后被人兼并了去。”“。。。万一也怕和当年在济南{54}的事一样呢?”“那也不能任由日本人这么欺负我们啊。这不就是当年一步退让,步步退让到今天吗?”
说到济南的那件事,姜希婕忽然想起王正廷{55}来。想起这个爷爷的后生曾经到家里来拜见爷爷和大伯的时候,偷听到的谈话。其实普通人根本不了解在那些看上去混账的外交结果背后的艰难和博弈,总之一些人惹祸,而另一些人背黑锅。
“你是学了经济学的人,也该知道一场仗打起来会怎么样。”姜希婕一口恶气憋着,无处发泄,思维僵死,只好站在窗前看看风景。王霁月便起身走过去从背后搭着她的肩柔声劝慰。人到了一定的年龄有了一些阅历,会渐渐发现原来处理方式的幼稚、虽然幼稚,但是有效缓解情绪,当然事后的愧疚除外。可是年龄到了,发现愧疚是最痛苦的情绪,为了避免愧疚便选择了成熟的处理方式—成熟的、让别人愉快的、同时也可能让自己不愉快的处理方式。换做十七岁的姜希婕,野惯了的,这会子早就该去参加□□、而且已经快要和大队一起走到南京政府门口了。可是她现在是二十一岁,还有个心中挚爱的女子成天都让她放心不下,让她请愿放弃所有的宏图壮志陪伴左右。
“民生本就多艰,打起来势必更苦了。物价飞涨,货币贬值,物资紧缺。我们这样的人倒是没什么,寻常人家怎么办?何必举国之力与之为敌。”王霁月知道自己话里的缺漏和不对,她知道这样的话是要被人骂被人打被人刨祖坟的,可是她又的确这么想,而且面前听她说话的人是姜希婕,她对她毫无戒备,也希望对她坦诚:“若能找到不打的解决方式便不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王霁月说的小声,靠得又紧,姜希婕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心就软了,此刻听闻这样的话也没打算把尖牙力爪露出来—她的尖牙都是给别人的,给王霁月的是最柔软的胸腹:“你这些话,说给我倒行,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明天烧的只怕不是日货,就是你了。”“这话说的,那我明天要是被烧了,岂不是全怪你。肯定只有你会出卖我。”
姜希婕心里忽然觉得一阵酸涩,好像王霁月冤枉了她似的。眼泪一下子不争气的装满眼眶,鼻子也酸了,这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毕竟是爱她,因为爱的存在,心就无法硬起来。她想转过身去微笑,开玩笑说什么出卖王霁月的代价必须多高,可是她不能;她想负气的说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可是她不能。她的满心言语满心爱意,并不能如实表达,像王霁月好几次无比认真的问她,你怎么哭了,她只能摇摇头说,别问了。
只是王霁月为何又能那么自然的真的就不问呢?也许你问了我也不能回答你,只是徒增我的痛苦。可是我想你问。就像你现在若是能从背后拥抱我,我一定会觉得无比的满足,即便我的本心与你的本心之间差着好远好远的距离。
好远好远。我等不到你了,怎么办?
“。。。。。。啊,你居然可以说出这种话。。。”她好不容易挤了一句,有点哭腔,没掩饰好,于是赶紧憋住,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真是伤心。。。与其背叛你,我还不如卖了我自己。”“别啊,卖了你,我还得去买回来,要不然谁陪我一个你啊?”王霁月靠得近,听见了她硬憋住的哭腔,自觉说错话,遂卖起俏皮话找补。说完还真的紧紧抱住了姜希婕。
“没了你。。。”她靠在姜希婕肩头,倒是感觉不出来怀中人整个僵硬了起来。“没了你,怎么办啊。。。”
晚上她们去吃饭,姜希婕有些羞涩又有些幸福过度还有些忐忑不安,王霁月倒是讶异于自己怎么就宽了心—真是容易被身边这个傻子影响。旁边桌忽然凑过来几个人,很有点八卦而又义正言辞的问姜希婕知不知道今天下午王正廷在南京被打了的消息。
姜希婕变了脸色,圆瞪着眼哑口无言。有的人见她这幅样子,便知道这位和中央政府走的理应很近的大小姐是不知道这件事了,于是讪讪走开。走开也就走开吧,有的还要念念有词地说什么“这种人就应该被打”“汉奸就该打死”之类的话。姜希婕瞪着眼睛正准备揭竿而起,突然被王霁月给拉住。王霁月对她摇了摇头,抿了抿唇。
回到屋里,姜希婕没开灯,黑暗里坐在床上,喃喃道:“这些人是指望不上的。改变这一切,我只能靠我自己。”王霁月关上门,走过去拉开灯,站在暗处看着昏黄灯光里的姜希婕,她的样子,疲倦而又带着一丝坚毅,眼神清澈,简单,而又毫无疑义,“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
{54}即1928年5月3日发生在济南的五三惨案。
{55}时任当时国民政府外交总长。
从那个时候,民国的那些“有本事”的学生啊,打人的本事一浪高过一浪。眼看是不需要外交人才,只需要端着枪就上的。问题是这帮人里,后来出汉奸,也是非常佩服!时至如今,美帝也有这么一群人的存在啊。历史是相似的,我就只有一个字说,
呸。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王霁月觉得上海很安全。虽然也有很多日本侨民闹事不满的事情发生,可她始终相信着租界这个□□—日本断然不会和列强开战的。可是这样一想又觉得不对了,我身为中国人却要仰仗登堂入室来欺凌我们的强盗的保护,躲在强盗强占的我们的国土里。这何止是荒谬。
然而出于这种大部分人都有的侥幸心理,她带着管家愣是坐黄包车去华界买东西吃的—也只有馋虫有如此大的本事了。吉林辽宁先后沦陷,还有个投降的张海鹏{56},国内已是一片沸腾。要说意见,无非分为两类。像姜希婕那样的永远有一腔符合年龄的热血的学生和那些永远为他们摇旗呐喊的读书人支持打,狠狠的打,不顾一切的打;相反像一些曾经留日的人—比如上面的最大老板蒋先生,和一些在学生们看来非常守旧而顽固的士绅啊富商啊,就认为不能打,打了就要完蛋,因为是打不过的。至于夹在里面的平头百姓,时而觉得气不过,时而又觉得不敢还手,重要的依旧是自己的每天柴米油盐的小日子能不能一如既往的过下去,抵制日货也许就是他们能做的最大也最实际的抗争行为,毕竟什么都比不上一个尽量让所有人都闭嘴且互相妥协、但顶好是和自己无关的协议的达成。
像王霁月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也不在少数,只是碍于绝大多数同学气性,他们不好表达自己的“中间路线”。她这会儿买完了东西,坐在黄包车上往回走。有人在隔着几条街的远处□□示威,路过一面墙,看见用各种标语—比如“勿买日货”“为国抗日”这样的—所拼成的“反日”两个大字。十分硕大,白纸黑字的醒目非常。她似乎生来便对这些太过醒目的有所抵触,低调做人一以贯之,从来不肯太过抛头露面。即便作过风靡一时的王朱丽叶,也不肯再当下一个什么王奥菲利亚之类—即便如此,依旧是招人非议。可见人类关于拉帮结派互相攻讦的恶劣本性是多难克服。
这些日子来,天天听姜希婕说着外交场合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