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厘米温差gl-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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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
泉源知道父亲误解了自己的意思。
她说:“我知道妈有遗嘱,她不希望我姓陈。”
陈毓清怔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
泉源母亲的死在当时轰动一时,她离去得太惨烈,不知道自己给女儿造成多少创伤。警察也介入了调查,陈毓清为了保护精神已经接近崩溃的女儿一直守在医院。期间为了抚养的权利而跟律师详细讨论过。律师曾经提起泉源母亲的遗嘱,里面就有不让女儿跟随父姓的一条。
那时候的泉源浑浑噩噩,谁也不会想到她能听见,更不会想到她听见了还能记住。
陈毓清还是下意识地问:“你从哪里听来的。”
泉源不想谈论自己从何得知这件事,只是说:“我有遗嘱的副本。”
陈毓清深蹙眉头。
“是你母亲给你的?”
泉源摇头没有回答。
“那个时候你母亲因为长久的抑郁症精神已经不大健康,她的遗书和遗嘱都是无效的。你没有必要因为这样……”
“爸!……我不想听你说妈的精神有问题。我也不是在跟你赌气。妈死前只有这个愿望,我不想让她失望。”
“梦梦。”
陈毓清站起来,他看见女儿在颤抖。
那是忍耐着极致的愤怒与痛苦,令他依稀想起泉源的母亲也曾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因为自己说的话而愤怒与痛苦。
那个时候我说了什么呢?
——那个时候,陈毓清并不知道自己女儿的母亲经历了什么,那正是他得知自己的妻子因为儿子的夭亡而患了疯病的时候,紧接着他又察觉泉源母亲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他害怕自己的女儿受到伤害,就对自己曾经深爱的女人说,你神经不正常,没有办法抚养她,你把女儿交给我,你先好好治病。
陈毓清并不知道被自己曾经深爱的人职责为精神病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他也不知道自己说出口的话会对对方造成这样大的伤害。直到泉源的生母自杀死去,他才听说,女人在弥留时曾经怨恨地叫喊他的名字,绝望地控诉他、质问他、指责他:你也认为我不配,你也认为我是神经病?!
那是陈毓清一生中说过的最为后悔的一句话。
然而他永远都无法乞求原谅,永远都无法获取宽恕。
陈毓清忽然明白了许多年来女儿对自己的态度。
梦梦她恨着我这个父亲吧。
陈毓清觉得自己的灵魂一瞬间变得那样苍老。
他瘸着脚走到女儿身边,但是没有办法伸出手去。
他仿佛看见幼小的女儿一边尖叫一边躲避自己的样子。
他害怕那时的情景重演。
他以为年幼的女儿什么都不清楚,但其实大人的纠葛她都看在眼里,所以才这么多年都无法解开心结。
这是上一辈人的错误,却要下一辈人来承担。
陈毓清自责懊恼,但自责懊恼也无济于事。
无论如何,泉源已经不是当时年幼的孩童了。
她已经明白,世界上总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谁都没有坏心,谁都不愿犯错,结果最后的结局却那么糟糕,怎么都无法改变。
这就叫事与愿违。
泉源不觉得自己应该憎恨父亲。
她平静下来,说道:“去吃饭吧爸,赫哲要来了。”
陈毓清慢慢地挪回轮椅。
“你的生活你自己决定吧……公司的事你就当做我没有跟你谈过。我只希望你好好考虑跟赫哲的事情。人生里遇见一个可以共同生活的人实在不容易。我和你母亲是很好的例子……你是我的女儿,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以后能够幸福。”
泉源点点头。
她扶父亲坐下然后推着他的轮椅:“我们去吃饭的。”
有些伤口永不愈合。
有些裂纹永不可弥补。
那就当做没有发生,不要触碰,不要纠缠。
生活仍旧可以继续。
世间的道理不过如此。
☆、第五十章
晚饭多少有点不欢而散的意思。
撇开泉源与父亲之间因为谈话而起的僵硬气氛不谈;赫哲也显得束手束脚。他还喜欢着泉源,私下里接触的时候能够保持风度与自尊,但被长以这样明显撮合的态度叫到这里一起吃饭多少都有点不太好受。
泉源虽然对这种状况感到愧疚,但为了避免麻烦也只好刻意疏远他。
饭后泉源并没有在父亲家里多呆;第二天是周一,她以公司有些事情要准备为由先告辞离开了。
继母忙对赫哲说:“小哲开车来的吧?梦梦没开车;我有几盆花送给梦梦;你开车载梦梦一趟。”
泉源说:“我要先去公司,花阿姨先帮我养几天。”
泉源推拒得太明显,继母也只好说:“那你路上小心。”她并不清楚泉源跟赫哲之间到底怎么样;怕泉源这个样子让赫哲太没面子,就去招呼赫哲:“小哲难得来一趟;在家里多坐坐,宝宝也说很久没有见你,你们一起说会儿话。”
宝宝是泉源弟弟陈瑜的小名。陈瑜已经大学了,不太高兴母亲这样叫自己,就不耐烦道:“妈你去做自己的事,我会招待小哲哥。”
陈毓清听见儿子的话,冷下脸:“你怎么跟你妈妈说话的?”
陈瑜平常被母亲娇惯得厉害,但在父亲面前却像是鹌鹑一样老实。
陈毓清心情不大好,觉得儿子虽说比女儿听话,但这个样子也让他心烦,就挥手:“你跟张阿姨去收拾,让你妈妈休息一会儿,我有公事要跟赫哲谈。”
继母周如薇不高兴陈毓清胡乱对儿子发火,说道:“小哲来做客,你要谈什么公事。”
陈毓清说:“年轻的时候就要拼,都像陈瑜一样有空就去玩电脑游戏怎么行?”
周如薇毕竟跟陈毓清生活了这么久,知道丈夫臭脾气上来的时候一点道理都不讲,就放软声调缓和气氛:“都是你自己没有用,你儿子怎么都比不上老赫的儿子。”她对赫哲说:“你推陈断腿去书房,阿姨泡茶来给你们喝。”
泉源想继母周如薇确实会做人,她轻松地就把赫哲的身份从“被冷落的相亲青年”扭转到了“老友的孩子”,让赫哲轻松了许多。
赫哲也不用自己担心,泉源跟父亲:“爸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你自己路上小心。”
“好。”
大伯送泉源出来:“这么晚了,打电话叫老王来接吧。”
老王是泉源父亲专雇的司机,已经在陈家干了二十几年了。
泉源说:“不要麻烦王叔叔了。”
“那你把家里备用的那台车开去,明天叫瑜宝自己坐地铁去学校。”
“不用,我打车很方便。”
大伯只好作罢。
泉源知道大伯其实是有话想问自己,就说:“爸跟我谈了谈荣光的新项目,想要我加入,但我想开元现在还撑不起这样的大项目所以就拒绝了,我们没有吵架。”
大伯一想也就知道八成是自己的兄弟看不上侄女的小公司,想让侄女回自己家来干所以闹了不愉快。他倒是没有料到关于泉源改姓的微小争吵,只是在心里责怪陈毓清控制欲太强,又不懂得收敛,一点也不顾及年轻人的事业心跟骄傲。他说:“……毓清这个人就是这样自以为了不起。”
泉源说:“我知道,爸也是为我好。”
大伯叹了口气。
“人老了脾气也更臭,你就敷衍敷衍,他多半也不是非要那样不可,就是喜欢听别人服从他。”
泉源浅笑:“阿伯以前经常阳奉阴违哝?”
大伯也笑:“嘴上说好让他开心一下就行了,他这个人这么幼稚,只好叫成熟的人去哄。”
泉源点头:“过几天我还要回来拿周阿姨送我的菊花呢,那个时候就照阿伯说的试试。”
大伯喜笑颜开:“对,对,你要多回家来。你跟瑜宝都经常不在家,家里只得我跟如薇应付毓清的臭脾气,心里烦得很。”
泉源应了一声好,又问道:“爸的脚是怎么回事?我问他他说扭到。这么严重?”
大伯说:“也算是扭到。之前公司新请的保洁在他办公室地板打蜡打得太滑,你爸爸走上去就摔了。人老了骨头松,去医院一查说是裂了。”
泉源嗯了一声:“阿伯以后走路也小心。”
“我不像你爸爸,服老得很,走路都慢慢来。”
“嗯。”
大伯觉得侄女看起来确实没什么问题,就说:“你快去公司吧,省得太晚弄不完。”
“好。”泉源跟大伯道了别。
陈忠生一直目送侄女身影消失才慢慢回转。晚秋枯叶零落,前庭也显得冷漠寂寥。一缕稀薄的月光照耀在台阶上。他不由回忆起数十年前一个同样清冷的秋夜,他约了泉源的母亲出来见面。
那是个仿佛水里的浮萍一样自由而灵性的女人,陈忠生一见到她就明白为什么弟弟会喜欢她。
她叫做泉菀青。菀这个字读作“玉”的时候是繁茂的意思。在深浓寂寥的秋夜里,她身上散发着水草青荇一般蓬勃又清泠的气息。为了深爱的男人,她在尘世的泥泽中扎了根,但她毕竟有个自由而不愿意受拘束的灵魂,总有一天她还是会随着水流漂泊离开。
陈忠生看穿了一点,他将弟弟一直隐瞒的身世和处境告诉了她,最终如他所料,泉菀青离开了弟弟。
越是自由的人就越是骄傲。她可以为了毓清忍耐俗不可耐的市井,毓清可以为她忍耐自己的固执与掌控欲,但一切都有一个平衡。对于陈忠生来说,他们之间的平衡简直太容易打破。
陈忠生一直感到愧疚。
那个晚上的事情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是个见不得光的秘密。随着年岁增长,他也渐渐想通了,即使没有自己毓清与泉源的母亲也不太可能相守,但他仍旧忍不住去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插手这件事情,毓清与泉源母亲之间的姻缘会不会可以长久。
他将这份愧疚全部都倾注在了泉源身上,他一直觉得,也许是自己造成了侄女的不幸。
陈忠生已经老迈。
他不觉得自己是个聪明睿智的人,也不觉得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能够学会洞明世事,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呵护侄女几年,也不知道自己的呵护究竟能够起多少作用……他一辈子没有过自己的孩子,所以将满腔的父爱都倾注到了侄女的身上。
陈忠生已经到了人生的晚秋。
他的躯体开始枯败……在不久的将来终要腐朽。
不仅仅是他,陈毓清也不会拥有更长的寿命。
到了那个时候泉源会怎么样呢?
“阿伯?”
匆忙跑出门的陈瑜看见大伯站在前庭发呆于是疑惑地停下来。
陈忠生回过神,脸上的忧虑已经全部抽离,恢复成了那个慈爱和蔼的长辈:“你跑得这么匆忙去哪里?”
陈瑜并不是一个多么细心的男孩子,他的性格有点莽撞,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注意不再思索大伯的事。他含糊回答:“姐东西忘带了,我给她送去。”
“你打电话说一声,她出去可能已经打到车了。”
“我去看看。”陈瑜挥了挥手连忙追出去。
“慢跑,路上看车。”
“哦!”
陈忠生转身回去。老迈的身体在地上投下的影子也显得格外虚弱与无力。侄子身上满溢的活力与青春气息并没有能够感染他,反而使他更加体会到了自己的苍老。
灵魂与躯体一道,已经行将就木。
他仅有一个愿望,他希望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女孩能够拥有一个富足平安的人生。
···
泉源没打上车。
她故意没有去打车,而是准备步行到离这里有三四站路的地铁站去。父亲对她说的话并不像她自己竭力隐藏的那样对她没有造成一点影响。她需要一个人走一走、静一静。
自暴自弃一点说,她曾经是个精神病人,所以她了解母亲离世时那种孤独无望的感受。明知自己有问题,但又不敢听身边的人说自己有病。害怕被亲近的人看不起,害怕他们说出真相。
母亲死前说的话泉源都记得。
母亲说,连你也觉得我有病,连你也觉得我不配养自己的孩子。
母亲口中的人就是父亲。
泉源知道其实对母亲造成伤害的并不是父亲,父亲只是一柄太锋利的刀子,他将母亲身上流脓污烂的疮痈割开,母亲没有痊愈,然后死去了。
父亲的性格就是那样,母亲的性格就是那样……泉源渐渐明白,他们不可能相守一生。所以泉源从很早的时候其实就不再遗憾父亲与母亲的分离了。她只是想世事太无常。但是泉源没有办法超脱。她的心里有一股不甘与怨恨,这份情感没有办法派遣也找不到疏散的对象,渐渐在她的心里腐烂沸腾。
这份不甘与怨恨并没有令她仇恨自己的父亲,只是在父女之间立起一道高墙。
这边跳不过去,那边攀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