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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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查数学,查数学。”郝青林又扑出来,在宁宥身边顶来撞去地打转,想说什么,又忍住不说,两只腮帮子一会儿鼓一会儿瘪的。
宁宥被顶得做事不利索,可她乐意。她一边做菜,一边跟儿子道:“刚才跟律师见面了,看起来你爷爷奶奶心急制造的麻烦已经平息,你爸爸心情平静许多……”
“我正想问呢。这下放心了。”郝聿怀着急地打断妈妈的话。
宁宥惊讶地看向儿子,“那你怎么不问呢?”
郝聿怀钻在妈妈背后,轻轻道:“你前几天一直不高兴,我看得出来。我怕一问起爸爸的事,你更不高兴。”
宁宥听着辛酸得想哭,可她是妈妈,她还是得字斟句酌地道:“别担心,其实你像个大人一样地跟妈妈谈话,是我最乐意做的事。虽然最近麻烦事不断,可看到你学会理智地思考问题,会勤快地帮妈妈做事,会独立自觉地处理自己的学业,尤其是还能心疼妈妈,替妈妈着想,我欣慰高兴都来不及呢,我们灰灰迅速长大了。而且你看,今天爸爸那儿的事刚有个眉目,我就跟你通报了,妈妈多乐意跟你交换情报啊。是吧?”
郝聿怀仰头想了想,猛力点头,“是!但妈妈,你漏了一条我的优点哦。”见妈妈一脸疑惑,郝聿怀挥臂奋力挤出肱二头肌,“瞧,妈妈,我还能保护你。”
宁宥看得大笑,与儿子握手转移战场,两人到饭桌上掰手腕。她没作弊,可她真的输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儿子的手劲居然轻而易举额地击败了她。
……
宁蕙儿与女儿通完电话,一个人呆呆坐在小区绿化长廊,情绪激动。她不敢回家去面对情绪更加激动的儿子,免得惹出更大是非。她命苦,她认了,原指望儿女能够平平安安,争气地生活,不曾想,儿女比她的麻烦更多。一个失业,一个离婚,哪件不是大事,往后还有个好吗?越想越难受,一个人坐着滴下了眼泪。
做了会儿,宁蕙儿的心渐渐平息下来,而她也渐渐意识到,女儿电话里说离婚,纯粹是拿话堵她,女儿不想听她一再说弟弟闯的祸。宁蕙儿一向了解女儿的能耐,郝青林闹离婚?恐怕她早胸有成竹有千百条计策可以应对,再说两人闹到今天早已图穷匕见,多次交锋,女儿肯定是水来土掩,应付得妥妥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怎么可能很心烦?
再想起她在急诊观察室过夜,女儿竟然没留下,而是雇个完全不认识的护工陪她。她呕心沥血将两个孩子拉扯大,出落得个个有出息,可别说反哺,飞出去的鸟儿连回头看看都没有,反而嫌她烦,拿话堵她的嘴。宁蕙儿越想越心酸,又是低头抹起了眼泪。
家里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宁恕想做些什么,可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妈妈忧心忡忡的眼睛追随在身后,他就什么都做不出来。好不容易妈妈吃完饭出去散步,他虽然纳闷妈妈什么时候有散步的习惯,可他好歹是自由了。他悄悄走到窗边等着,看妈妈走出楼道,朝着绿化区走去,走远了,才拿出新买的手机,给总部的朋友打电话。
是个奔前途的人,都会舍得下血本在总部插一个楔子,何况长相英俊的宁恕,稍微下点儿本钱,就在总部各部门各有几个帮得上忙的好友,且都是女的。宁恕找的是在人事做的朋友。
朋友一听是他的声音,就道:“唉,你怎么回事,早上我们这儿都已经调出你的档案了,上头忽然下命令,让我们给你办辞退手续。”
“辞退?”宁恕大惊,“直接就辞退?”
朋友也惊,“啊,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前天还赶着把没收的电脑还给我,我还以为……”
“对,你想想,是不是撞邪了。前天我们头儿本来接到的命令是要把你放回原处,今早忽然变卦。大家都在议论是怎么回事。”
“辞退总该有个理由。”
“还是原来把你调回总部的那几条理由。你想想,得罪谁了?在我印象里,一般是把你吊着接受培训,拿基本工资,吊得你自己受不了辞职了事。像这种干脆利落的处理很少。”
“再问一个敏感问题,谁下的指令?如果不方便,尽管拒绝。”
朋友清晰地道:“正是你的亲亲大老板。以上说的请保密。估计很快会通知你办手续,你心里有个底。至于劝慰的话我就不费劲说了,你不需要。我们几乎每天都在追着猎头挖人才,行情门儿清,以你的材质,绝对是稀有级,如果需要,我这就发个消息给要好猎头。”
虽然宁恕也认为他是稀有级人才,可他忍不住大声问:“非常需要。可是为什么啊,到底为什么二话不说开了我?我要个说法啊。这么不明不白,往后面新东家时,我这老脸往哪儿搁。”
“别执念啦。向前看。”
宁恕无话可说,颓然坐下。可是,上司究竟是什么原因,忽然,不仅是放弃他,甚至是放逐了他。究竟是什么天大的原则性的原因?
宁恕胸闷,仿佛屋子太小,阻挡了他的呼吸,他也开门出去散步。可出门才刚在楼道上遇到一个楼上邻居,而那邻居看他一眼就赶紧扭开脸去很不自然地擦肩而过,可在擦肩而过时又偷偷打量一下宁恕的伤臂。宁恕又后悔出来了。可再退回去又不甘心,他愤愤地在心里默念一句:赵家的狗何以看我两眼呢。这才稍微释然。
即使走到开阔的空地,宁恕依然百思不得其解,究竟为什么,一手带大了他,视他为心腹的大老板一刀割掉了他。可即便是宁恕心事重重,心不在焉,依然一眼看见不远处低头抹泪的妈妈,那背影被旁边稀疏的芙蓉树遮了一半,显得如此孤寂。宁恕呆住,想不到妈妈出门是来这儿偷偷地哭。他无法再举步,心如刀绞。这阵子,他连累了苦命的妈妈。
好一会儿,宁恕才走过去,低低地蹲在妈妈面前,低声道:“妈,对不起。”
宁蕙儿一愣抬头,想说什么,可看到宁恕的眼睛,那种又迷惘又狂乱的眼神,她急了,一把抓住儿子肩膀,道:“你怎么也出来散步?你老板来电话了?还是简家又闹事?”
宁恕摇头不肯说,怕再惹妈妈伤心,“没事。我看你好久没回家,急了,出来找你。妈,对不起,都是我害你操心。”
“别逃避,你妈不傻,看得出来。你怎么了?别让你妈猜谜了,你告诉我,别怕我操心,你不说我才更操心。”宁蕙儿依然抓着儿子的肩膀,手指劲儿大得都快掐入肩膀上的肌肉。
宁恕依然不肯说,但他想办法将话题拐开,“我真是出来找你。唉,妈,我有时候怀疑是不是我身上来自爸爸的基因多了点儿,才会一再害你操心……”
宁蕙儿几乎是大吼一声,打断儿子的话,“放屁,你跟你爸一点儿不像!”
宁恕被妈妈的突然爆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嗳,妈……”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宁蕙儿看到他在酒店公寓满地打滚时心里满满的恐惧,那就是,他太像他爸了。
宁蕙儿连忙起身,“别动,手别用力撑地上,我来扶你。”她绕到儿子身后,从后面扶起儿子。趁着儿子看不见她,她由着自己哀伤的眼神在儿子的背脊打转。
宁恕在前面道:“妈,别哭了,我已经无地自容了,我怎么能学我爸……”
“不是。”宁蕙儿连忙打断儿子,“是……你姐。”
“她怎么了?”
“她……还是不想跟我说话。宁家麻烦事太多,她离远点儿也好,她毕竟是嫁出去了。”
宁恕这才放下一头心事,转身面对妈妈。宁蕙儿也赶紧收起哀伤,强打起精神。母子俩都装着没事人一样,往回家转。
……
简宏成看着他所介绍的朋友渐渐被田景野吸引,分别从他身边围坐到田景野身边,他知道自己留着也是多余,便悄悄退出。
简宏成告诉田景野的是,他先回暂住的酒店公寓,可他回去的路上,绕了很大一圈,绕得司机都不知道老板究竟要干什么,忍不住提出抗议问老板是不是路痴发作的时候,车子顺路到了宁宥家所在的小区。简宏成打发司机回去,自己走进小区,站在楼下望着那幢楼,打个电话上去。
宁宥正检查儿子今天的作业,果然是每道题都对,心里欢喜呢,见到电话,不知怎么,嘴角一翘就笑了,走出书房去接。
简宏成见电话被胜利接听,他开心地道:“晚间通报啊……”
宁宥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太明显的借口。
简宏成没听见,继续道:“你弟被他总公司辞退了,已经发文。”
宁宥一下子笑不出来,很快想到了什么,哑口无言。
简宏成没听到搭腔,奇道:“信号断了?”
宁宥勉强道:“没想到是辞退,原以为会是降级调用什么的。”
简宏成听得宁宥语调中的异常,自以为了然地道:“直接就是辞退。我在背后使了一把劲……我就在你家楼下,要不要下来谈?”
宁宥犹豫了一下答应了,知道这一下去就是某种象征意义上的一大步,可她忧心忡忡,需要找个人说。
简宏成看着宁宥出来,知道要挨骂了,可心里依然欣喜,只是有点儿奇怪,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他叫出来了。唯一令他不快的是光的物理特性,光为什么不能转弯呢,令他无法看清背光走来的宁宥的脸。虽然不用看也清楚,肯定是一张臭脸。毕竟是姐弟,尤其是这个姐姐曾经像半个妈。
可等宁宥走近,简宏成看见的是一张充满焦虑的脸。简宏成迎上去道:“怎么回事?问题比我想象的严重?”
宁宥皱眉问:“你背后使了把劲,能详细说说吗?”
“就这么站着说?”见宁宥一脸你还想怎么说的样子,简宏成立刻妥协,“行行行,就这么说。我跟宁恕的竞争者有口头协定,他帮了我很多忙,我有义务帮他把原来属于宁恕的那只位置坐稳。他向总部告发的弹药是我提供的,像宁恕前阵子拿着一些不属于原则性犯罪的税务问题对我弟穷追不舍,是犯了所有经营者心中的大忌,别说他老板听了不敢重用他,消息如果传出去,整个行业都不敢用他,除非他隐姓埋名,或者从此只做一些外围底层工作。”
宁宥无话可说,人家既没栽赃也没编造,宁恕完全是咎由自取。可她忍不住问:“这么一件事就让宁恕失去工作?”
“是。”
“宁恕知不知道与你有关?”
“暂时不知道,日后找工作碰的鼻子多了,慢慢会知道。”
宁宥长叹。
简宏成看宁宥犹豫的样子,道:“想骂我就骂好了,不过我不觉得我有错,对宁恕,我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对不起。”
宁宥抬眼,眼珠子在简宏成脸上转了一圈,道:“我是难以启齿,你别心急。”
简宏成摸不着头脑,只好看着又低下眼去的宁宥,着急不来。倒是乖乖地一句话都不说,静静等待。
宁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又抬头,道:“我妈前几天亲自开车大清早赶来找我,是因为前一夜看到宁恕在公寓里那一幕……”
宁宥说到这儿顿了顿,两眼定定地注视简宏成。简宏成立刻理解,“我知道那一幕,只是看了传给我的录像后挺纳闷。”
宁宥道:“这就对了,要不然我妈不会豁出老命赶来找我。她吓坏了。她说她仿佛看见……看见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那个……”宁宥不想提起那个特定名词,可看见简宏成似乎没完全领悟,只得沮丧地道:“我爸。”
“噢,呵。”简宏成也无语了。
“那天我妈正跟我说的时候,传来消息,宁恕被停职了,我妈就昏倒了。因为这一幕与二十多年前何其相似,当时那个……也失去工作。”
宁宥不必再说下去,简宏成已经明白,这就是宁宥被他轻而易举地叫下楼的原因,真正的原因完全不轻松:与他爸性格相似的宁恕不仅是失业,而且看起来全无前途,会不会也铤而走险走上二十年前那一步?
两人默默相对,周围是沉重的静夜。
宁宥几次想进一步提示,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再想想,话都说到这地步了,简宏成完全应该想得到即将面临怎么样的局面,不需要她反复提示。最关键的是,她以什么立场反复提示呢?宁宥想来想去,只能道:“没别的事了?那我上去了。”
“唔……慢点儿。还有件事,有个陌生人今天忽然冒出来说了解我们两家二十几年前的事,要我联系他。我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这个人,姓唐,三四十岁,呃……”
简宏成没说下去,是因为看到宁宥大惊失色,扭开脸去闭目不语。他心里立刻明白了,这个姓唐的显然是个要紧人物。
宁宥只觉得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脑袋空白一片。简宏成则是已知道答案,不再询问,只默默看着宁宥。宁宥好不容易有点儿知觉,看一眼简宏成,想求简宏成不要联系姓唐的,可说不出口,只是干瞪眼。
简宏成看着不忍,道:“你说吧,有什么要求只管跟我说,我会做到。”
简宏成不说则已,他一说,宁宥眼泪立刻开闸。可宁宥终究是什么都不肯说,咬紧嘴唇看着简宏成,摇摇头,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