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第1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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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宥好奇地戴上,不重,戴上后就有抡一拳的冲动,想不到泰森那种壮汉玩的体育运动也有女人参与。可是,毫无疑问的,相比瑜伽等运动,她心中蠢蠢欲动地更喜欢与她气质完全不同的拳击,好生威风邪气。她两只拳头砰砰左右互搏两下,越发觉得好玩,“灰灰,你还找过别的运动吗?怎么一下找到妈妈最有兴趣的呢?”
“我最了解你啊。”发现妈妈喜欢,郝聿怀开心地拿妈妈的肩膀当鞍马,于是宁宥又很不争气地支撑不住,歪倒在沙发上,大叫“你妈老腰”。郝聿怀笑道:“一个月后,我跆拳道对你拳击,哦也。”
宁宥晚饭后被儿子押去小区边的健身房,一入侯门深似海,她这个缺乏运动的人每晚都是东倒西歪地上床,睡足八个小时,还得闹钟闹醒。可打沙袋,真是令人喜欢的运动,她把沙袋看成了郝青林,有时是宁恕,还有时候是简敏敏。打完真是阿Q式的神清气爽。
终于,沙袋之一的开庭日期到了。
宁宥委决不下要穿什么衣服上庭。昨晚配好的是正装,可白天起床一看,觉得太正式,不高兴为郝青林穿得这么正式,替他博分。
郝聿怀期期艾艾地蹭进卧室,“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外面等你。”
“你昨晚不是说才不关心他,不高兴去吗?”
“反正我是未成年人,可以出尔反尔。”
“当然可以,完全取决于你。去换件衣服。”
“我该穿什么?”
“你又进不去法庭。也自己决定。”
“好吧,我穿T恤。”
宁宥心想,好吧,她就跟儿子穿母子装吧。她看看儿子拿出一件黑色的T恤,她便也找出一件黑色的,上面还有城市猎人的图案,索性还扎个马尾,就像去健身房。本来就是去看沙袋,只是够不着打不到而已。宁宥心想。
准备出门时,郝聿怀却再度出尔反尔,就在门口将T恤脱了,烦躁地道:“不去了。”
宁宥摸摸儿子的脑袋,“不去也行。”
郝聿怀激动地问:“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
宁宥道:“因为我也不想去,可又不得不去,心里烦着呢。”
郝聿怀将手中衣服团成一团,低头重重坐在鞋凳上,道:“我讨厌他。越来越讨厌他,一想到他是我爸爸,更加讨厌。再想到我做了他这么多年儿子却讨厌他,真没良心,又开始讨厌我自己。我不要见他,我要忘记他,当作他没有存在过。”
“正常。我那爸爸,我也是到前几年,自己修为很够了,信心很足了,才能云淡风轻地谈起他。以前陌生人问我一句爸爸是谁,我都要生气好几天。我不觉得自己没良心,不觉得他给我一个生命,我就得一辈子爱他尊敬他。我只爱爱我的人,只尊敬自尊自强正直的人。”
郝聿怀抬头看着妈妈,过了会儿,将衣服穿上,打开门,“我去一下吧。虽然我只会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的囚车。我去,只是因为我不想欠他。”
宁宥心说,这比前面说的忘记他更狠。但宁宥没说出来,与儿子一起出门。
门外,站着简宏成的司机。司机说:“简总吩咐我今天给宁总开一天的车。简总说你今天开车不安全。简总希望你不要拒绝。”
郝聿怀愤愤地道:“谢谢班长叔叔。妈妈不会拒绝。”
宁宥只得道:“谢谢你来帮忙,有你陪着灰灰,这下我进去开庭时候更放心了。简总去哪儿了?”
“简总这两天去香港,给小地瓜补办各种证件。”
郝聿怀扭头看向妈妈,“妈妈,这种事在我们家都是你做,真是的。”
宁宥到此时才瞪起眼睛,嘴唇前竖起一枚食指,“我们到此为止。”
郝聿怀看一眼司机,梗着脖子硬是咬牙切齿地道:“我人生经历又比小伙伴们多了一项。”
宁宥只得附耳道:“想想小地瓜吧。你好歹没受别的伤害。”
郝聿怀“啊”了一声,不再言语。
宁宥很是担心,她总是担心自己谨小慎微的性格会不会影响到儿子。她希望儿子做个开朗公正甚至大大咧咧的人,可她的性子离那些太远。一想到这儿,她心里有冒出个简宏成。宁宥转了转眼珠子。
车到法院,宁宥老远就看见郝家父母站在路边树荫下。坐在前排的郝聿怀指示简宏成的司机就停到那老两口身边,宁宥在后面没出声。
郝家父母惊异地看着形象与以往大为不同的宁宥与郝聿怀一起从一辆显然不属于宁宥的豪华车子里下来。而宁宥也是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二老,郝父手中赫然多了一根曲柄的登山杖,即使是再时髦的登山杖,也掩盖不了郝父拿它当拐杖用的事实。儿子出事,二老迅速衰老。郝母虽然还没拿登山杖,脸上的皱纹也是成倍增加。
连好久未曾谋面的郝聿怀看着都惊讶了,他原本谋划着不叫爷爷奶奶,可见了眼前衰老的二老,不禁吞吞吐吐低声喊了声“爷爷,奶奶”,但喊完便假装与司机说再见,扭过脸去。
郝父郝母自然是明白孙子依然不满他们与郝青林的第三者接触,他们心里有亏,脸上尴尬,招呼了灰灰,灰灰不理,只得奉承宁宥道:“宥宥看上去精神头真好。”
宁宥笑道:“灰灰鼓励我参加拳击班,有他盯着,我不敢懈怠。我得给他做个积极向上的榜样。这儿等着,是不是可以看到车子进来?”
郝父道:“还得十几分钟,误差不会超过十分钟,基本上就是这个点车子过来。车子到这儿转弯减速,所以这儿是最佳角度。”
郝聿怀便道:“我去那个缺口。”说完都不等大人们答应,径直走了。
宁宥道:“孩子大了,他已经懂得分辨好坏,也已经有脾气。灰灰可以原谅一次原则性错误,可以忍痛无视第二次原则性错误,但第三次第四次没个完的话,最打击的是灰灰的心。”
郝父长叹,道:“好。我支持灰灰养成明确的是非观,我们会理解。”
宁宥只是笑笑,不答。这是她的事。
陈母拎了一袋好吃的菜,去医院探望陈昕儿。前几天她去上海找简宏成不遇,回到家里又累又气,生了一场热感冒,这才恢复过来,苍白着脸走在太阳底下,显得与环境格格不入。以往上公交车难得有人让座,她显然还不到七十,看上去强壮得很。可今天,她换了三辆公交车,每次上车都有人主动让座。陈母虽然感谢着坐下,心里却是悲伤。
可再怎么着,都不能扔下关在医院里的女儿。陈母打着遮阳伞来到医院住院楼,看看森严的门禁,先不禁叹了口气。
几天不见,陈昕儿看上去白胖了,有些浮肿。穿着医院的衣服,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她脑子已经清楚了许多,看见妈妈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把我扔进这地方,以后我还怎么做人”。
“你知道你差点儿把小地瓜害死吗?不送你进来,迟早全家都让你害死。你以为一天那么多住院费,我爱掏啊。来,都是你喜欢吃的,给你筷子,吃点儿。”
陈昕儿反应有些迟钝,但脑子已经清楚,“什么?你不是说小地瓜在学校寄宿吗?他……”
陈母见陈昕儿激动,连忙道:“小地瓜没事,当晚就让小田送医院抢救过来了。那几天怕你发作又伤他,养在小田家里。”见陈昕儿一屁股坐回床上,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陈母道:“放心了吧?”
陈昕儿点点头,“我不应该生下他。”
陈母一愣,观察女儿好一会儿,才道:“你总算脑子清爽了,看来送你来住院还是有用的。你再看看你给我写的地址。”陈母拿出陈昕儿住院前写下的简宏成地址,铺开让陈昕儿看,“你干什么要骗我啊?这上海地址是怎么回事?”
陈昕儿看了,脸一红,“真是我写的?还真是我写的。深圳这个没错,上海这个好像是宁宥的公司地址。你找……”
“哎哟,你这害人精。人家小宁帮我们这么多忙,我到她公司门口举牌子找小简,哎哟,会不会害她让人笑话啊。唉,她知道了也不说下来劝我走,就这么……也是,谁敢啊,怕让我赖上……”
陈昕儿也不知妈妈后面说的是什么,憨厚地道:“宁宥一人一间大办公室,身边没人嚼舌根,她怎么能知道你在门口,她进进出出都是地下车库走的。而且她嘴巴紧,没人会知道简宏成与她有关,要不然真是有好戏看了,她还没离婚呢。”
陈母侧目看着女儿,见女儿说完若无其事地吃菜,她忍不住一把拍掉女儿手中的筷子,对惊呆了的女儿道:“你良心这么坏?原来你给我一个小宁的地址,是让我去害小宁?小宁帮你这么多,你为什么害她啊?你又为什么害我?你知道我上海回来生了快两礼拜的病,我一大把年纪了,折腾得起吗?”说了一串后,见女儿钝钝地没反应,又问:“你先说,你为什么害小宁?”
陈昕儿摇头,“我怎么会害她?我跟她上下铺三年呢,大学毕业是经常走一起。”
陈母严厉地道:“那你怎么说出我在大门口举小简牌,你看小宁好戏的话?好同学能这么说话?她帮你这么多,你能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
陈昕儿缩紧脖子,眨巴眨巴眼睛,慌乱地看着妈妈,反反复复地道:“真没有,我真没有。”
陈母看了女儿好一会儿,“唉”一声,拳头捶床上,自个儿生气。怎么生出这么个女儿。生病倒是罢了,居然良心坏掉。她相信女儿即使在生病,也是下意识地希望她去闹宁宥,才会给她个宁宥的地址。想想自己差点儿在酷热中丢命,陈母气不打一处来,可看看女儿浮肿的脸,只好一拳一拳地捶床。陈昕儿吓得不敢再说话。
“也不知你以前怎么害小简,难怪他都不愿跟我讲道理。唉,怎么会,怎么会。”陈母将那张写了两个地址的纸撕了,撕得粉碎,完全不可能复原。撕完,沉默了会儿,将筷子捡起,拿出勺子给陈昕儿,闷闷地命令一声“吃”,就坐着不肯说话了。
陈昕儿到底还是没忍住,问:“小地瓜恨我吗?他能来看看我吗?”
陈母终于不惮以最坏恶意推测女儿了,她冷冷凝视着陈昕儿,问:“你以前该不会故意拿小地瓜绑住小简吧?”
陈昕儿摇头。陈母却紧盯着问:“你难道看不出小地瓜不像小简?你心里到底几成是有数的?你到底几成是装病?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别的不说,你喂我们吃安眠药,我让警察吵醒又昏睡,第二天醒过来迷迷糊糊还是记得个大概,你真会一点都不记得?不都是吃药吗?”
陈昕儿连连摇头,试图否认,可妈妈强势地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摇头摇得无奈,只好大叫起来,希望压低妈妈的声音,可妈妈完全是不依不饶,她躲无可躲,只好钻在墙角尖叫,试图掩耳盗铃。
护士很快跑进来,一看就按铃呼叫医生,一边让陈母出去。陈母走出去之前,还是回头郑重地对女儿道:“你良心坏掉了。你要治病,更要治良心。”引得护士都诧异地看着陈母。
可是陈母出来后,靠着墙壁往医生刚跑进去的病房张望,看到女儿又被限制自由,多么可怜,不由得落下眼泪。她不知道女儿究竟是病还是良心坏掉,似乎有时候挺好,可不知不觉又露出坏样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越想越难过。
车子终于来了。郝母忍不住挽住老伴儿的手臂,仿佛老伴儿还是以前不用拐杖时候的健康老头。老两口依偎着朝车子里张望,虽然只能看到前档玻璃那一块。即使他们看不见里面也没关系,只要儿子能看见他们。
宁宥则是肃然站在老两口后面,冷冷地看着车里。
郝青林当然看到了,他只能从车前挡玻璃那边看到,他看到爸妈与宁宥。可他的眼睛停留在风格迥异的宁宥脸上,他从宁宥笔挺的身板与冷峻的表情中看到肃杀,而不是他原以为的愤恨或者筋疲力尽。完全出乎意料。郝青林只觉得心底一股寒意升起。他当然是没精力再留意儿子来没来,他紧紧盯着宁宥的脸,直到无法看见,他的一张脸变得僵硬。
宁宥等车子进去,便默默走到儿子那儿,让儿子去对面麦当劳等他们。郝聿怀要走的时候,又回头问:“你看见他了吗?”
宁宥道:“没看见,但他肯定看见我们。回头法庭上就能看见他了。”
郝聿怀道:“你等会儿能不能帮我装个鄙视手势给他?我刚才忘记对着他装了。就这样子……”他伸手握拳,只伸出一只拇指,但拇指朝下。
宁宥很想说好,可还是道:“你看妈妈装这个手势……”她滑稽地比划了一下。
郝聿怀一看泄气,就自觉道:“算了,你装出来一点儿气势都没有,反而损坏你形象。不为难我娘。”
宁宥一笑,指指对面的麦当劳,“去吧。别喝咖啡。”
郝聿怀蹦出一步,又收住脚步,别扭地站住冲爷爷奶奶挥挥手,嘀咕一声爷爷奶奶肯定听不见的“再见”才走。
宁宥这才与郝家老两口一起进去法院。因为是团伙作案,好几个被告,旁听席里已经坐了不少家属。三个人因为等看车子而晚到,只好到处找位置。宁宥顺理成章地让老两口坐在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