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时节-第1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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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宏成沉吟道:“宁家女主人宁蕙儿……”
“崔家?哦,现在是宁家。怎么说到她?晦气。”
简宏成没搭理简敏敏的插嘴,“宁蕙儿可能在世时间不多了。我不跟你说什么两家和解之类的大话,我跟你谈个条件。你去宁蕙儿病床前道个歉,照我给你的稿子背一遍,我替你解决你儿女回澳大利亚读书的大问题。”
简敏敏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意思?要我向崔家道歉?你有没有搞错?你脑子没问题?”
简宏成冷静地道:“我脑子没问题。你慢慢权衡,你儿女的教育要紧,还是你自以为的道歉失面子要紧。我一个小时内到你家。”
“放屁!”简敏敏不容分说,挂了电话,怒气冲冲继续遛狗。
…
经陆副院长费心调度,宁蕙儿迁入住院楼专科楼层的观察室。观察室位于医生办公室与护士站边上,方便医生护士随时照应。观察室内只设一病床,虽小,五脏俱全,监护仪、呼吸机都在运作。一顿忙碌之后,小医生、护士与护工都走了,只留下宁家三口人面无人色地或躺或立。只有宁宥看上去还有点人样。
就在宁恕疲累得试图坐下,握住妈妈的手说会儿话时,宁宥连忙喝止。
“宁恕,你先洗手。不管怎样,我们自己制造无菌环境。”
宁恕这回没反抗,乖乖在墙角洗手池洗了手,才又坐下,握住妈妈的手。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不断呼唤“妈,醒醒,醒醒,我是宁恕,我是弟弟”。一直忙着用酒精擦拭屋内物件的宁宥不时拿眼睛看向监护仪,心里默默记录着监护仪上各项数字的细微变化。过不久提醒宁恕,多用弟弟这个称谓试试,看样子妈妈在“弟弟”俩字高频出现的时间段里心跳频率明显强劲于其他。
宁恕现在很累,大脑根本是顾此失彼,他说话的时候没留意到监护仪的数字变化,他虽然心中抵制来自宁宥的任何意见,可他不由自主地遵照执行了。他心里别扭,便一眼都不看宁宥,拿宁宥当空气。偶尔有空看一眼监护仪,可他多日缺眠的脑子在这静谧的环境里自动减速,他记不住那么多眼花缭乱的数字,只好对宁宥的建议姑妄信之。
宁宥也不在意。等她将整屋子能擦的都擦拭完毕,她环视一眼似乎变得亮堂清洁了的观察室,看看手表,对着宁恕和妈妈道:“我先去吃饭。宁恕你看紧输液瓶。”
但宁宥这话犹如说给空气,全室都无反应,妈妈的各项生理指标没变化,宁恕头都没动一下,全都似乎没听见她的说话,她仿佛是个空气一样的存在。宁宥呆了一会儿,只得闷声不响走了。可她还不能拿自己当空气,她飘到值班医生那儿,拿记录下来的翔实数据来说明妈妈与亲人相处后发生的生理指标变化,询问这是不是变好的趋向。值班医生不敢下判断。
简宏成电话来时,宁宥差点冲动说出“幸好还有人惦记着我”,她幸好没说出来,但双手抓着手机激动地道:“我去吃饭,总算宁恕来了。你别过来,宁恕在,会打起来。他现在反常,早上连陈昕儿妈妈都打了……”
简宏成奇道:“打陈伯母,怎么回事?风牛马不相及的两个人。呃,是大清早那会儿的事?”
“大概宁恕又想抓陈昕儿的差,电话里不知怎么惹毛了陈昕儿妈妈,陈昕儿妈妈一大早拎一大包臭鸡蛋都砸宁恕身上,宁恕也把陈昕儿妈妈揍倒在地。我提醒过田景野,我估计陈昕儿的状况非常差,闹得她妈妈崩溃。不过我管不过来,就这样。”
简宏成想到大清早遇见陈母时,陈母那一身狼狈,他最先想到的是陈母精神如此崩溃之下,小地瓜不懂事哭叫起来,会遭遇何种待遇。可他无能为力。
宁宥看看电梯,便从楼梯走下去。她即使脑袋再管不过来,还是猜到简宏成心里在想什么,道:“看别人孩子时候能豁达地说一句已经不错了,起码我看陈昕儿妈妈总体上还是硬气讲理的人。但轮到自家孩子时候,事事精益求精。”
简宏成道:“是啊。最后还是得安置好陈昕儿,才能保障小地瓜的生活。对了,我赶去我姐家,我打算趁你妈弥留之际,让我姐去道歉,了结一下两家存了那么多年的心结。”
宁宥一愣,不禁在空地里站住,想了一阵子才道:“我妈似乎在宁恕呼唤下有少许起色。你姐还是别来了,来了反而更催命。别说我妈病着,连我听见你姐这两个字,心跳都能直奔极限。”但说完,宁宥还是婉转地补充道:“你的心意我懂。我知道你试图通过你姐的道歉减少我的痛苦。”
简宏成道:“对。”
宁宥沉默了一会儿,道:“我只要知道我随时找得到你就行了。”
简宏成道:“我随叫随到。”
宁宥又道:“放过你姐吧。连你昨天在ICU都不肯违心说出一句道歉呢,何况你姐因那件事几乎毁了一生,至今没有痊愈,她怎么甘心。其实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已经善莫大焉。”
简宏成听了,不由得对手机点了点头。他随即吩咐司机开车回简明集团。
单人病房里异常寂静,只有呼吸器单调的运作声有节奏地响着。宁恕握着妈妈的手说了会儿话,只觉得眼皮重得如山一般压下来,他顶不住。他挣扎着看向监护仪上平稳的曲线,只一会儿那曲线就模糊了,看不清了。宁恕心想稍微闭会儿眼睛,可能会好点儿。可眼睛才刚闭上,睡意便将他的头一把压向床头,他很快失去知觉。
宁宥匆匆扒拉下一碗炒面,没等将最后一口咽下去,就拎起两盒打包的蒸饺急急往病房赶。她实在不放心留宁恕一个人看顾妈妈,她太不放心宁恕。她才走进医院边门,便一眼看见前面穿便装的陆副院长也是往住院楼走。宁宥心中一紧,连忙护住蒸饺跑向陆副院长。
陆副院长看看宁宥手中打包的蒸饺,道:“我家就在附近。不放心,吃完饭过来看看老太太。你吃了?”
“吃了,这些带给弟弟。”宁宥感激得无以复加,小跑才能跟上陆副院长的快步。
陆副院长道:“今晚你们姐弟起码要保证有一个人别睡着。有异动直接给我电话。”
“不知值班医生有没有把数据说给您听?”
“说了。家属做好记录,对我们是很好的补充和帮助。”
两人边说边进大楼,上电梯,出了电梯直奔病房。正好,宁宥见一位护士急急从护士站出来,也跑向妈妈的病房。陆副院长看见就问:“怎么回事?”
护士忙站住:“监护仪有异常。”
宁宥只见陆副院长闪电一样,也不知怎么启动的,眨眼就冲进观察室,比离观察室更近的护士还早到。宁宥心里一沉,也跟着跑进去看,只见监护仪上的线条跳得非常微弱,而妈妈的脸不知什么时候歪向一边,那一边是趴着睡得正香的宁恕。转眼间,陆副院长已经将窗帘一拉,开始抢救。值班医生几乎是同时也冲了进来,协助陆副院长进行抢救。宁宥不得不退出帘子外,不妨碍医生抢救。她的心都揪到了嗓子眼。
此刻,趴在床边睡着的宁恕才惊醒过来,支起脖子混沌了会儿,忽然明白过来这是哪儿,惊得一下子清醒了,再看眼前乱糟糟的场合,他惊呆了。但他还没还魂,就被护士推出帘子。他一下子撞到宁宥身上,见宁宥完全没顾得上看他,乱七八糟地捧着两只饭盒堵在嘴巴鼻子面前,也不知为啥。宁恕没时间细想,他也忙钻到帘子缝前往里张望。
都是一瞬间的事。监护仪上线条变成直线时,宁宥手中的两只饭盒失去支撑,掉到地上。宁宥几乎是本能地冲进去,哭着对陆副院长道:“谢谢陆院长。”又对护士和值班医生道:“谢谢你们。”说完,她委顿在妈妈床前,泣不成声。
反而宁恕的动静大得多,他在那一瞬间时撕心裂肺地一声声地吼“妈”,听得所有在病房外围观的人们纷纷动容。
连宁宥都被惊动,抹掉一轮眼泪怔怔地看着宁恕一会儿,费劲地扶床起身,低声对陆副院长与护士道:“麻烦你们尽快做出所有手续,我尽快将单子签好。估计有人承担不起轮值期间睡觉导致疏于看护的责任,会将责任全推卸到医院头上。”
陆副院长点点头,关切地道:“节哀。起码你妈妈去的时候没痛苦。”便出去准备各种手续。
宁宥心想,可是妈妈这辈子都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她看着床头泪如雨下。
宁恕忽然一把挡住正在拆线拔针的护士,大吼道:“慢着,让医生来,先给我个说法。”
宁恕才刚吼出,只觉得鼻腔又是一股热流涌出,一摸果然又出鼻血了。他痛苦得都忘了捏紧鼻子,只是伸出手背抹开鼻血,追着护士吼:“说法!给我说法!”
护士让满脸是血的宁恕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靠上墙壁无路可退。宁宥见了只得奋力起身挡在宁恕面前,让护士走。宁恕眼看着护士在宁宥保护下要走,急躁地一把拨开宁宥试图越过宁宥追上去,可惜宁宥此刻精力如强弩之末,全无抵挡之力,被宁恕一挥拍向床尾,重重摔在床背上。宁宥只痛得眼冒金星,眼看阻止不住宁恕发疯,只好拿出手机打给简宏成,“我妈去世,你快来,带几个壮汉来。”
宁恕追出一步意识到有异,回头看宁宥被他摔倒在床尾,他不禁一顿,如雕像般看了一会儿宁宥,见她还能用手机,便又去关注逃走的护士,可护士早跑得没影儿了。他恨恨回身,抹去鼻血,走到床头跪下。鼻血依然流淌,一滴一滴地滴在他的膝盖上。
宁宥艰难地撑起身子,看着宁恕,心想:疯了。
宁恕的鼻血不知什么时候自然止住了,而简宏成带着人也赶到了。一直垂泪靠着门背挡住宁恕发疯的宁宥一见简宏成出现在门外,就扶着摔痛的腰闪出门去,将门带上,站外面告诉简宏成:“本来我先出去吃饭,宁恕守着妈妈,想不到他睡着了……”
不仅简宏成,旁边围观的人都大惊。
宁宥含泪继续道:“护士和值班医生都很尽职第一时间赶到,陆院长正好很负责地特意饭后过来探望,正好主导抢救。但没抢救过来。刚才宁恕很狰狞地追着护士要说法,我看他会失控。你们干脆进去就让两个人架住他,你帮我办理所有手续。全程不让他插手。”
简宏成道:“他会气疯。”
宁宥淡淡地道:“他已经疯了,我只能做到让他尽量不伤害无辜者。”
简宏成看着宁宥问:“你哪儿受伤了?”
“刚阻挡宁恕让他摔床背上撞的,他本来横冲直撞还想追出去,但看我被他伤了又死守住大门,才没好意思再对我使蛮力。等这边处理完去拍个X光。你动手吧。”
宁宥说完闪开,无力地靠在门边墙上,放简宏成率人冲进去一举拿下宁恕。她才扶腰跟进去,拿出一团丝巾精准地塞进刚反应过来准备破口大骂的宁恕的嘴里。宁恕直气得两眼喷血,杀人一样地盯着宁宥。宁宥当没看见,与简宏成一起来到护士站,将手续一一办完。
即使是最好的医院,到了深夜,也是夜深人静。一行人从医院大楼里出来,司机将车子开到简宏成面前。宁宥特意又走到宁恕面前,面对气得已经狂乱的宁恕静静站了会儿,厌恶地看了会儿,扭头钻进简宏成的车子。简宏成钻进车子前吩咐抓住宁恕的两个壮汉等他们的车子走不见后再放宁恕。然后车子尾灯一亮,宁宥抛下宁恕走了。
…
反而还是简宏成一直扭头通过后窗看着宁恕的动静。直到看不见了,才对宁宥道:“我们找个地方说话,还是去田景野那儿接上灰灰,或者直接送你去宾馆?”
一直低头垂泪的宁宥毫不含糊地道:“我得跟你谈谈。但你得坐到前面去。”
简宏成大惑不解,“哦,要不我们去找个僻静的茶室或者什么的……”
宁宥扭扭捏捏地道:“可我还没跟你熟悉到在你面前涕泗交流的地步。”
简宏成更是大惑不解,“我们还不够熟悉?且不说我们认识了二十年,现在你只要说上半句我就能知道你下半句是什么。”可简宏成话是这么说,还是打开车门走到前面,让司机自个儿回家,他来驾车。因为他想到他撞见的宁宥每次大哭,不是拿纸巾遮住全部的脸,就是抱成一团,脸塞在人球里不让人看见,他想宁宥肯定更不愿让司机看到。
宁宥则是真的松了口气,可以扎实地靠着椅背坐下。“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但我确信宁恕肯定会闹事,我告诉你我爸闹事前的种种反常,其他……我只能都交给你去判断和处理了。我现在真的完全不知做什么才好。”
简宏成将车停到路边咪表位,道:“别对自己要求太严,即使你脑袋空白完全凭本能在做事,也已经做得很完美。”
宁宥却问:“我对你讲我爸,还试图让你解读他的心理以用到宁恕身上去,会不会对你太无耻?”
简宏成道:“你再龟毛我就不耐烦了。你什么顾忌都不想,我最舒服。”
“嗯。”可宁宥却哭得更厉害,她倒是想克制来着,可她在简宏成面前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