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何来-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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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歧视我们啊,就你们生物系最高级了。”卢秉一哼了一声,突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帮我干活没耽误你们实验室的事吧,到时候你导师可别来我这儿要人啊。”
“我们那儿啊,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得了吧!我可听说,你昨天缺席答谢晚宴就是因为在实验室忙得脱不了身。”
“实验总得有人看着吧,他们不是急着去约会就是急着去兼职,只好由我守着了。”雷亦清轻描淡写地说。
“可你一直待在实验室里不无聊吗?”卢秉一发现自己和生物系那拨人的大脑结构确实不一样。
“其实我挺喜欢这种状态的,真的。”雷亦清转向卢秉一,少见的认真。
实验室对于他而言,并非一个普普通通的房间,那是微缩宇宙,是令他惊叹的醉人彼岸:“小卢老师,你能想象吗?当你站在实验室里的时候,你所做的每一个动作,不是简单的实验步骤,而是生命的演进片段。”
是的,他喜欢这种感觉,极其喜欢,以致迷恋。他不自觉地伸出手臂,仿佛那个世界近在眼前。
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就是神,是掌控一切的万能的神;而下一刻,又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颗虔诚的卫星,以最卑微的姿态环绕着他所挚爱的这片天地。
那是他最为满意的存在方式,哪怕忙到深更半夜,哪怕忙到只剩他孤军奋战,他都甘之如饴。
其它的,即便是被人嘲笑,被人误解,他都无所谓。
03 傲慢与正见(三)
杂物堆在桌上,遮住白色物体的一角,分不清是药品,还是试剂;一群人聚在一起讲着笑话,偶尔停下来,看一眼实验进度。
周凛打开门,看着自己乌七八糟的实验室,竟有种地下黑作坊的错觉。
看着还真是闹心。
“老规矩。”周凛终于忍无可忍,冷冷道。
这三个字一出口,实验室奇迹般地安静下来了。
大家的表情僵在脸上,心里清楚这是周凛喊人清理实验室的前兆。于是一个个的都在祈祷千万别叫到自己。
室内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虽然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抿着的嘴唇、收紧的手臂都泄露了他们内心的紧张。
周凛扶起一个倒了的实验椅,环视众人。
此时,曾遐动了动脖子,视线在接触到周凛双脚的那一刻定住了。
猛地,她抬起头。
在一片低得不能再低的脑袋里,曾遐的脸十分显眼。
就像她第一次闯入这间实验室时那样,正巧和周凛四目相对。
“曾遐。”周凛顺口喊出她的名字。
然后只听得一阵吐气声,大家如释重负地抬头,有的看向窗外,有的则同情地望着曾遐。
曾遐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完全没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她和其他人关注的并不是同一件事。她的眼睛惊恐地瞪着,张了张嘴,却又说不出话来。
镇定!镇定!
曾遐在心里一遍遍重复,却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反常,大家窃窃私语起来。而她的世界则异常寂静,只有心跳声一路从胸口转移到头颅,不断撞击耳膜。
“老师……”曾遐艰难地开口,她举起手,指着周凛的脚,“你的脚边有条蛇!”
此时的雷亦清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还能有闲情逸致打听卢秉一的八卦。
“说起答谢宴,我倒是听说,席间有位大小姐泼了别人一杯水啊。”雷亦清话锋一转,暴露出自己的八卦本性。
卢秉一没料到他突然换了话题,一时没适应,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
“没什么,就是和那位先生价值观不大相同罢了,顺手就泼了上去。”她打了个哈欠,发誓以后再也不让老妈帮着物色相亲对象了。
“哟,您还真霸气啊,‘顺手’!人家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你呢。”
“随他们怎么想,反正我就是矫情任性,目中无人。”
雷亦清怎么听都有一股赌气的意味,便笑了笑:“别呀,我还等着吃你的喜糖。实在不行,我给你介绍几个!”
卢秉一哑然失笑,心想还是把这小子踢回实验室吧。
其实女人傲慢些也没什么不好,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真正的问题在哪里——像她这种有精神洁癖的人,是注定嫁不出去的。
“我不喜欢活得太认真的男人。”她忽然说。
“嗯?”
“我说我的标准是,不要活得太认真。”
雷亦清笑了,这么奇怪的择偶标准还是第一次听到。
“活得太认真,会很累的。”
“呃……那你有没有什么参考模型?”
“我哥呀。”卢秉一恶作剧似地搬出了终极挡箭牌。
“他活得当然不认真啦,他那是自由散漫吧!”说着,雷亦清笑得更厉害了。卢秉一也笑了起来。
说起卢氏的大公子,雷亦清顺口问:“他的公司现在怎么样?”
“好像还可以吧。”卢秉一含糊道,转身擦起了架子。
好像?拜托,她好歹也是公司的股东,哪有不清楚的道理。雷亦清挠了挠头,突然发现一直以来卢秉一都极少谈论那家公司的事。
不,不是极少谈论,而是……很避讳。
为什么会想到这个词呢?雷亦清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一发现这一点,他便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显得有些尴尬。他想着,看了眼时间,决定返回资料室。
送走雷亦清,卢秉一扫起了地。细碎的尘屑一点点扬起,她跑出房间,捂嘴咳了两声。
年久失修的柱子支撑起整条走廊,一侧放满了陌生的标本,另一侧传来的却是自己熟悉的人声。她听着,静静靠在墙上,轻出一口气。
自己还真是讽刺,用了十年时间喜欢的,其实是一个活得最认真的男人。
太认真了。
什么傲慢、什么精神洁癖,到头来终究不过是一堆华丽的借口。
蛇?
大家惊诧地沿着曾遐所指的方向看去。一条通体白色的蛇伏在周凛左脚后方,半截身体被圆椅挡住,无法判断其长度。
还没来得及思考蛇是怎么出现的,实验室里就已乱作一团。尖叫声中,两个女生站到了凳子上,还有人一口气冲到门边,准备逃命。
周凛则冷哼一声,弯腰将那条蛇捉起来。
众人见状,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他扫了一眼这群人。
“怕什么,死的。”
大家互相望了一眼,又仔细地看了看那条蛇。蛇在周凛手里,被他甩得抖了抖,软趴趴的,没有一点生气。
“人家送过来做标本的。再说了,这也不是毒蛇啊。”
几个失控的纷纷回到座位上,还小声揶揄曾遐:“死的!”
“我们又不是研究动物的。”曾遐咬着牙反驳揶揄者,“不就是有关蛇类的基础知识吗,大不了我花几天时间把它们全部搞定。”
周凛自顾自地把蛇塞回袋子,意外发现袋身脏脏的。他扎紧袋口,心想也不知道谁走路那么不当心,不仅碰翻了实验椅,还踢到袋子。
你们这是自作孽。
周凛敲敲桌子,实验室再度安静下来。曾遐这才记起,自己似乎被叫到了。
“好吧,这次我问个简单点的问题。”周凛想到之前和贺风帆的讨论,心中一动,“在当今的生态哲学理论中有一派主张非人类生物的繁荣有其自身价值,这样的价值不依赖于它对人类目的的有用性。”
生态哲学?
也不知道周凛是不是从哲学系偷来的这题目。连生态学都不一定弄得明白,更何况是闻所未闻的生态哲学。其他人暗自庆幸还好叫的不是自己。
此时的曾遐却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书包。
“也不难为你了,你只要说出这个学派的代表人物就行。”
周凛说完,拉开椅子坐下,翻着实验手册,好整以暇地等待答案。
曾遐将注意力从书包上移开,抬头的一瞬间,忽然闻到一股潮湿闲腥的气味。
那是珊瑚藻的味道。
“要不我再给你一点提示,这是深层生态……”
曾遐伸手,阻止了周凛的魔音。她清清嗓子,心里难得的镇定,但头脑却被珊瑚藻搅得一阵眩晕。
良久,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仿佛在试探一个未经求证的假设。
“奈斯。阿伦·奈斯。”
周凛翻书的动作顿了一下。
“奈斯提出了深层生态学的概念。在他的眼中,人并不处在世界的中心。人类无权凌驾于其他物种之上,更无权决定一切。所有生命形式都应平等地分享自然、拥有价值。”曾遐把自己想说的都说了出来,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两个小时之前想与人分享的读书心得,最后竟是在这种情境之下完成的,“不管这一思想究竟有着怎样的意义,但至少,它成功地影响了我。”
周凛放下实验手册,眼神中的欣赏一闪而过。
“难得啊。”他站起来,处处透着愉悦的气息,“终于有人答出了我的问题,那就给你一个奖励吧。”
曾遐看着他貌似无害的笑容,心下一沉。
“这次的活儿就免了……期末那次大扫除归你了。”
期末?大扫除!
曾遐回报他一个微笑,恰到好处,毫无破绽。
MLGB。
长谈过后,贺风帆从钟振闵的办公室里走出来。此时天已近黄昏。
日薄西山的景致要是落到其他人眼里,大概还有兴致吟两句诗。但贺风帆不会,因为此时此刻,他正面临着一个巨大的难关。
他自问不求名也不求利,只想拥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他热爱生物,但更爱安稳的生活。可老天为什么就是不肯成全他呢,偏要将他推进一个两难的境地。
他坐在办公室里颓然地想着。
正巧此时范澄扉进来收拾东西,同他打了个招呼,他却毫无反应。
范澄扉纳闷着,一看他的脸色,果然不好,但又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思索片刻,刚想拍拍他的肩,他却倏地站了起来。
“够了,现在什么都不要跟我说。”贺风帆漠然道,走出办公室。
范澄扉愣在原地,早先那阵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了。
贺风帆踏上楼梯,一直走到顶楼。他打开通向天台的门,走了出去。
一走上天台,风便呼呼灌了过来。夏末的风带着特有的温热气息,把他吹醒了。望着楼下行色匆匆的师生们,他的脑海中又响起了钟振闵的质问。
“为什么那篇论文的数据会出现这么大的差错?”
“你老实告诉我,究竟是你的问题还是你博导的问题?”
“四年前的论文,不是没人会追究,我只想先给你一个申辩的机会。”
还能有什么原因。师生联合发表的论文,功劳一向都是导师的,出了差错却只能由学生来背黑锅。
贺风帆无奈地笑了笑。
这不是对某一领域的偏见,只是对自己当下处境最正确的理解。
天色渐暗,他眨了眨眼,想将周围看得更清楚一些。
对不起——他忽然叹了口气,在心中默念——我不是想要发脾气,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有多失败。
04 浸入黑夜的漫长旅程(一)
自然的力量推动着日月累积和季节更替。岁月仿佛一个破车轮,颤颤巍巍地转动,走的未必是一条直线,却始终向前,从未止歇。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着,转眼就到了丹桂飘香的时节。
生物楼里烦恼的事依然存在,八卦的人也依旧聊个不停,不仅从未止歇,还愈演愈烈。
“曾迩,你们石SIR今晚值班吗?”
完成了一天的任务,几个学生百无聊赖地打扫起了实验室。其中一个生物女悄悄问道,却不小心被其他人听到了。
于是生物女们纷纷发问,花痴的表情让曾迩有种想逃的冲动。
“屎SIR啊……”曾迩放下抹布,提高嗓音,装腔作势地朝外看了看,“不知道。”
大伙儿“哎”了一声,作鸟兽散。
“你们不会看上屎SIR了吧!”高霏霏怪叫道,熟门熟路地放回实验器材。
这帮语言所的研究生搬来生物楼也快半个月了,大家的专业虽然不同,但好歹年纪相仿,便很快混熟了。本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精神,他们除了分担打扫实验室这种苦差事,自然也要分享各类八卦消息。
“怎么着,不行吗!石SIR不仅人长得帅,教导学生还那么认真。”话音刚落,便引来一片附和之声。
认真认真……你们被他“教导”过几次就不会这么觉得了。曾迩不禁腹诽道。
高霏霏则连连冷哼,心想这些姑娘是不是长期对着奇形怪状的生物,以致审美出现巨大偏差。
“你们还是死心吧,他很讨厌理工科学生的。”高霏霏撇撇嘴,忽然话锋一转,“我倒是觉得,你们周老师很不错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