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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未央歌 全本(TXT)作者:鹿桥-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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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有妹妹在屋里,就还有一样事懒得做。”伍宝笙说。
  “我知道的。我现也才又打扮起来。寒假前也都没有功夫打扮。”
  “就是这个话了。”伍宝笙一边去理床,一边说:“有一回史宣文来信问我说,你现在是不是连打扮都忙得没有功夫了?我就告诉了她。她就写信来数落了我一顿!”
  “其实她也不打扮的。”蔺燕梅说:“倒是史宣文跟你的信上都说我一些什么话?”
  “来来回回地都说到你。”她说:“信你也可以看。其实不如等一会儿让我一段一段儿地跟你提。只要你先说说你离开了我们都躲在哪儿去玩,我那些话才插进来。”
  “我哪里玩了!”她说:“我受了一场罪。”
  “余孟勤给你罪受?你为什么那么可怜地就受他的?”
  “也不是光怨他。姐姐你别骂他。我到现在也觉得他没有错。”
  “我也仿佛觉得他不会有错。就是他这个人脾气太怪。”
  “就是他这个人脾气太怪!可是有时候我不能不这么想:脾气怪也只有多体谅他一点。他实在比许多没有脾气的人强。同时他待自己也未尝宽松。那还能怪他什么呢?他对别人求全责备,他对自己也是一样,倒是很公平的。这么一想,也就不怪他了。”
  “你另外还见过比他还要叫你佩服的人吗?”
  “见过没见过不能当尺来量他的。比方说我们自己没有亲眼见过,还不能从书上,从历史上去找出许多伟人来吗?可我们身边还是可以有许多吸引人的,活鲜鲜的性格。”
  “姐姐说话不爱绕弯儿的。我问问看,我的妹妹恋爱他了吗?”
  “姐姐,你这是对一个女孩子捧场的应酬话呢?还是真多心找?”
  “你自己说呢?”
  “真关心的话,可也要真给我分忧。”
  “当然。”
  “姐姐。”
  “什么事?”
  “电灯太亮了,不好意思换衣服。”
  伍宝笙笑了。她把灯熄了。说:“只有一套睡衣了,那一套没有洗来。咱们都不穿罢!”
  “那多难受!”
  姐姐笑了。妹妹也只有这么办。她们脱下衣服睡好。蔺燕梅要把衣服一件件地叠齐了。伍宝笙不许她这么多事,就把衣服都丢在椅子背上。
  “你爱他不爱?”姐姐就问。    “他就没有这么问过我一句!你信不信?”
  “你呢?”
  “我怎么能够问他!”
  “真是天知道你们怎么闹的?”
  “难听死了!那么我问问你!姐姐,平常你都是怎么闹的!”
  “姐姐一向老实得很,一闹也不闹。”
  “我们光是念书,而且几乎天天是口试,也一闭都不闹。”
  “不斗嘴了。”姐姐说:“男孩子们我真觉得他们特别。平常收的那些鬼信,不是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就见他爱啦爱地写了一大篇!”
  “我也这么想过。也许是他还有话没跟我提到?也许是他还要等些时候?不过我都不管这些个,我反正念我自己的书。有他帮我的忙可以省许多事。所以听见别人乱猜,或是老把我和他连在一起说,我就不高兴,就怪气闷的。”
  “万一是这样呢,燕梅?也许他不愿流俗。他已经满心爱你了,他不说出来?”
  “这样的情形我也想到过。不过这不像他做的事。他有一句就说一句。半句也不少。半句也不多!”
  “他给你写信不写?”
  “天天见面还写什么信?”
  “这可不一定!天天见面一样有写信的。不光是刚一分手马上想写,还来来回回自己当信差。把信带来带去,换了看的。有的还怕看错了意见,当了面连念带解释的呢!”
  “我倒不在行!”
  伍宝笙假装打了一个阿欠,说:“我也就困了!”
  蔺燕梅听了气得要命说:“有这种说法的!有这么坏的人!”
  “我实在困了!”
  “还有一件事奇怪,姐姐!”她就摇她:“有一天我去还他书。听见他在屋子里跟几个人在骂女同学!骂女同学不爱惜身份。骂得好凶!”
  “他骂谁?骂你!”
  “他是普遍地骂,大骂而特骂。”
  “骂些什么?”
  “骂交男朋友太随便。”
  “咳,在你没进这个学校以前,他已经骂了好几年了!”
  “他骂的眼前一天对我说的话有一点关系。”
  “他跟你说过什么?说你不该限范宽湖演戏?”
  “不是,不是!这话早得很了。还在上个学期。有一回我们到火化院去,看见幻莲师傅在墙上挂了一条自己刚写好的字在欣赏。……”
  “他写的是什么?‘别忘了自己脚跟底下大事’?”
  “你也看见了?”
  “我没看见,我倒是听见了。”伍宝笙俏皮地说:“后来你们就到陆先生的花园里来拌嘴是不是?”
  “你在花园里?”
  “要不然,门怎么会是开着的?不过,放心,燕梅。姐姐光偷听,没偷看!”
  “讨厌鬼,你为什么不偷看呢?现在跑来卖好儿!”
  “姐姐怎么看得下去!从前天天跟姐姐在一起的,现在见都见不到了,还看得下去她把亲姐姐的小嘴,给别人亲吗?”
  “你胡说!再乱说我就哭了!”
  “真的,燕梅!那天我听见你们说话,我心上真奇怪!真没听说过有这么样儿的一对儿!又是拌嘴,又是哭!满口哲学,人生地都是大道理。拿骂人来当温存,拿教训来当亲热活儿!我听了真气不愤!余孟勤就不配有女朋友。我这么俊的妹妹陪他在花园里走一走,他会嫌她是女人!是女人就做女人,为什么要当男人?偏偏这个妹妹不争气,就服他说!”
  “可是他说的那个追求完备的话是对的!”
  “对!也没有那么个吵架似的说法!”
  “那还是好的哪!第二天我不是去还他书吗?就听见他骂人了。我就没敲门也不敢多听。听了两句就走了。他说,女同学简直也不肯矜持一点,也不想想刚跟这个闹翻了怎么变得下脸来又跟那一个好?”
  “有些人也该骂!”
  “还有呢,他说:‘我也真奇怪还会有男人去爱她!一个男人怎么能忍受在她头发里闻到另一个男人的狐臭气!’”
  “这个人有神经病!”伍宝笙扑哧笑了:“别人的狐臭气怎么会跑到人家头发里去了?”
  “姐姐!”蔺燕梅也顽皮起来:“你看像这样,我也是听了之后想过的。把头往这儿一靠,比方哭一场,胳肢窝的狐臭气可不就传过来了?”
  “哦!余孟勤很高!他有狐臭?别钻在我这儿,我痒,我又不是余孟勤!”她故意这么说。却不去推她的头。
  “胡说!姐姐,你气死我了!”
  “哦!他没有狐臭?那更好了!”
  蔺燕梅斗不过她,就翻过身去伏在枕头上装哭!
  伍宝笙怎么会不知道呢?她也就去劝她。一边说:“余孟勤连抱都不抱你一抱?”
  “他就没有碰过我一根头发。甚至都没有故意拉过我的手!姐姐,你看他这个人!”蔺燕梅又翻过身来说:“我相信他也没有碰过别的女人,可是他就会想得出这么难听的话来说。”
  “这话不算是坏活。我看哩,倒是好话!是他自己也求完全的话!他是说他自己就不会去爱那样的女人。而且他又是在说他爱你!你不滥交男朋友,他知道的。”
  “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们头一天谈过追求完美的话吗?不是你说他骂人的话跟你们谈的事有关系吗?”
  “姐姐,你也是这么个推想罢!”
  “没有第二种可能!”
  “你说他骂人骂得对罢?”
  “对的。他自己也这么管束自己,这是很公平的。”
  “我回来之后心上也这么想。”
  “于是你就决定你爱他?”
  “什么‘于是’不‘于是’地!你现在于是怎么样?”
  “姐姐敢于是怎么样?姐姐于是就不说话了。”
  “我想得也可笑。我说管他骂谁呢?反正没骂着我。”
  “底下你就想:‘管他说明不说明,爱我不爱呢!我有资格被他爱!,是不是?”
  “我还有一句话。”
  “那就不好猜了。”
  “姐姐,你可别告诉别人?”
  “不告诉!”
  “我说:‘你这个怪人,只要你自己做得到!……’不来!我不说了!”
  “小点声儿说!”
  “不成!说不出来!”
  “‘我等着嫁你!’是不是?”
  “我说‘我一碰也不让别人碰!’”
  外面下起雨来了,雨下得非常之大。她们开灯来看窗外屋檐不断淌下的水,仿佛是一挂珠帘。气温降低了,伍宝笙拉过一床毛毯来加上。再把灯熄了。身上压得重一些,两个人也偎得紧一些。
  由雨声做一点掩饰,仿佛就可以放胆说一点心里的话似的。她们絮絮地谈着。蔺燕梅忽然想到雨太大了,担心园里池边的玫瑰。
  “你都让范宽湖摘了给你戴了呢!”
  “姐姐!当时听见他喀嚓!一声折下来的时候,我真觉得像是心上叫人扎了一刀!”她又想起那令她心悸的一声来了。她们静默了许久。
  她们又谈到了范宽湖。
  蔺燕梅真是半点存心也没有,可是她毫无办法跟梁崇槐解释。伍宝笙也觉得没有办法。她说;“尤其是这个小范,老觉得只有你才配得上她哥哥似的!”
  “你说嫉妒的心理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说不上来,有时候叫人看了真觉得可怕!”
  “我总觉得这种心理难懂,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燕梅,一直是得意的人,是不会想到什么是嫉妒的。上帝造你,是专为叫你得意的。你永远不会嫉妒。你不管她们好了!梁崇槐早晚会明白你,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我不嫉妒人,也不要人嫉妒我!我要人人都是我的好朋友!”
  “别太兴奋了!你会做到的。”慢慢地她们入睡了。外面大雨一夜未停。
  第二天早上起来。太阳已经很高了。因为是下了一夜雨的关系,空气特别清爽。屋外鸟雀吱吱地叫。花影描在窗上。屋里两个女孩子也在呢喃笑语。伍宝笙倚在桌子边上,看蔺燕梅在花窗下晨妆呢!
  她们睡足了。睡足了一夜,解除了昨晚忙累和谈心的疲乏,也睡净了大半年来不宁静的心境。蔺燕梅淡淡地涂了一点口红。对了镜子笑一笑。她自己纳闷儿:是这两只眼睛漂亮呢?还是这小嘴漂亮?
  “这个软软的嘴唇是余孟勤的了!”姐姐也看了这个两年来变得更有风度的妹妹说。她觉得她实在引人入胜。
  “现在是姐姐的了!”那张红得刚刚正好的嘴唇说。
  “姐姐可受不起!不过姐姐替他收着。等他来要。姐姐要教他学得温和一点。口气动人一点来求。要他答应以后只可以让这张嘴笑,不许惹这张嘴哭!”
  “如果没有等到他来,便被别人碰到了……”蔺燕梅两手托了自己的脸,庄严地对镜子说。
  “你就……”姐姐惊了一下,接不下去了。
  “我就走开了。我永远不再见他!把我自己送到一个没有人的野山里去!”
  “可别这样!妹妹。你今天对他还一点都不清楚!万一他就是这么一个不懂人情的人?”
  “那么由姐姐收着,收一辈子!”
  谁个女孩子没有对镜子说过几句小话儿呢?哪一个从旁听见了的女孩子不觉得那话很对呢?
  余孟勤追求完整的论调,正对了蔺燕梅的脾胃。就以大几岁的伍宝笙来说,她也以为幻莲师傅的话不及这论调美丽动人。她们以二十岁左右的幸福人的心理来预测。总是认为幸福将一生不会离开她们。
  她们因为得天独厚,才养成了这种快乐的心理。又用这快乐的心理,来造更快乐的将来。
  这一年繁花时节里,蔺燕梅又是常常偎倚着伍宝笙了。大家又都是满心喜悦地看了她俩。就像校园里各处小河沟里水一样到处快乐地流着,然后汇在小池塘里映了玫瑰的影子。
  快到花季完了的时候,缅甸战局起了大变化了。
  学校在这一年里很像一个存贮青年的银行。国家是一个大存户。青年们是常常由一纸支票提走的。联合大学是一家资本雄厚的银行,这时便又付出了一大笔款项。
  国军入缅时,带走了桑荫宅等许多二三年级的外文系学生。四年级是当然征调。现在更遴选了各系有特别技能的学生去作不同性质的服务。蔡仲勉,薛令超是低年级中有数的出头露角的人材,也都派走了。范宽湖小童是理学院。理工学院的学生尽可能缓派。
  下缅甸的战事起始便很不利。敌人从泰国斜刺里出了一支兵的时候,云南西部便成了前方了。三月廿九日同古苦战的国军在盟国战绩中写了极光荣的一页后,也转进北缅,分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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