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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风颜录(女强)-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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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名孤皇。
  拂禅院里满树梨花白。
  从窗间望出去,正是纯粹洁净的色彩。
  幽篁慢慢将几枝饱满花苞修剪了放进瓶里,抬头见了院中正被吹的飘飘洒洒的雪瓣,微微有些恍神。
  “殿下,殿下!”
  侍女一路奔来气喘吁吁,一头奔进门扶住门便压不住话,“陛下回来了!”
  指尖正触在花枝上的男子猛地一僵,虽极快地回复自然,但手上的动作莫名地添了几分艰涩。
  一国之君不可无后。历朝历代如此。当政的女帝上位之前便已适婚,颜烬阳之事揭过,颜成高老归乡,甄选帝卿是想当然的事。
  帝少姜虽是无情之辈,向来恣意,懒于推拒虚名缛节,但既已为帝,那么朝臣所提后宫之事她也会象征性地如了众人的愿。
  昔日与迦纳的约定延续下来,幽篁出面承下这一身份,于师门而言算是保得苟全,于个人而言,却完全是一种赎罪的心态了。
  紫宸帝卿,名虽好,却有些沉重。
  司命一手带大的青年心思寡淡,性子清幽和雅,类似自困一生的举动之后,纵使心中对那人身世遭遇抱有愧疚,也依然无法像他人一般自然与女帝相对。
  遑论如同陆敏青一类的人。相见之时,这被岁月沉淀得越发像坛浓香醇酒的男人,秀丽韵致的脸会有一股隐含的刻毒和妒意。
  尽管这妒意在幽篁眼里来得实在莫名,但总也会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
  幽篁想起师父奉净,想起自己在璇玑阁里心如止水的十几年,再想起那些隐藏在往事里的纠葛爱恨,心下又会有深重的茫然。
  一生所求,不过是天下太平盛世久安。他想过的不过是继承师父衣钵,在璇玑阁里悲天悯人的济世一生。
  而如今,却成了这样的局面。依旧慈世忧民。前任司命奉净回太渊主持师门后他替下了司命一职,祭祀扶鸾也会亲力亲为,那人挥兵四处征战,他亦会去信婉转示意避开某些不详。
  知天命而擅改的结果,幽篁自己最清楚不过。
  历朝司命皆不久寿,奉净例外,因他并不如其他人所想那般能达天意,且他最是懂得明哲保身。
  某种程度上来说,如此助人南征北讨大兴兵戈,令无数人陷入战火,应该算是助纣为虐吧。
  偌大的王朝,本该日日受朝臣伏拜的人,却总是不在。
  将沉睡的魂灵惊醒拖入六丈红尘,任那看不见的丝线将之捆缚困囿……扰乱安眠者的人,如今,该是后悔,还是得意呢?
  白衣的帝卿闭了闭眼,心下不受控制的叹息,心态疲惫间连放在案上未修整完的花枝也抛在一旁。
  罢了。
  生命不过是如朝生蜉蝣一般短暂的东西罢了。既如此,何必恋恋不舍到紧攫住时光不放呢?
  如何做,随心而已。
  ◇◇◇◇
  皇帝的仪仗浩浩荡荡行在长街,身后是征战归来的十万大军。街头人流涌动,欢呼赞叹的声音响彻震天。
  皇帝的车辇遮的严实,只有透过那偶尔随着晃动才翕开的车帘,才能窥的一丝人影。
  帝少姜已经换下盔甲,夜般黑的长袍上似乎还残留着血腥的味道。
  平坦的大道上,马车时而也会晃动,外间百姓夹道欢迎,这里间却有几丝凝滞的味道。
  帝少姜睡着了。
  这并非什么稀奇的事情。即是用着凡胎肉身,那么终有疲倦困顿的时刻。
  只是奇怪的是,这一睡,帝少姜却做起了梦。
  重回人世二十多年,除了于生死极限上梦过往事一回,她从未有过梦境。毕竟是不同其他人,绝对的掌控也就意味着会失去常人入睡才会有的混沌或是思虑。
  果然,这副躯壳还在试图夺回属于‘人’的特征。一旦她精神略微疲惫松懈,某些印象深刻的画面或是与之相关联的幻象便会闯了进来。
  说是梦境,其实也不过是前生另一场旧事。
  她从一场重要的宴会中撤身归来,管家在门口迎接,恭谨的报了晚饭的菜色和安排,在她点头表示无有异议后,临走这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恰似无意的补了一句。
  “霍公子在花园里晒了一下午的太阳,这会儿还在,需要叫人去请吗?”
  早春日头退的算早,这会儿天边也只有一线余光了,园子里的灯都开了,晒太阳的人却还不归家。
  秋宅的女主人想了想,说了一句不必,便亲自到花园里去看了。
  霍希坐在玫瑰架下垫了绒毯的椅子上,身上盖了一层毯子,远远看去,安静的像一副雕塑。等她走近去看的时候,这人原来是睡着的。
  也许是阳光实在和暖,日子实在悠闲,这个在秋宅无所事事的男人心无顾忌的睡着在花园里。身上的毯子大概还是某个倾慕他的女佣偷偷盖上去的。他实在有一副很好的面孔。
  她的目光落在这张精致迷人的脸上,看那晕黄灯光打映出的轮廓显出无限的安宁美好。离他一步的位置,她突然走了一会儿神。
  这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因为那瞬间,她居然觉出了几分自己的茫然。
  她弯下腰抬手,有些惘然地想触碰这张脸,却在最后关头蓦然清醒,讶然顿住。
  “差一点点……”
  “这样都没办法打动,看来是奢望了。”
  他似要清醒,秋川困扰地摁了摁眉心,冷然一笑。
  “分量不够也是白费心神,妄动的话,恐怕结局是我会杀了你。”
  “杀人无数,却不想杀你。这一点,还是不让你知道的为好。”
  她悄无声息的离开,园子里安静的没有人声。
  只是一时情迷的话,大概不足以颠覆她那颗厌世冷漠的心肠。那还是不要尝试了。
  是这样想的吧,当时?
  帝少姜蓦地睁眼。
  某个胆大包天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爬上她的御辇,试图触碰的手正尴尬的悬在她面前。
  “你睡着了。”陆敏青妖然一笑,成熟风情艳光无匹。
  帝少姜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外间安静悄然,队伍很显然已经停顿。陆敏青凑上来,突然情绪不明地来了一句。
  “那个十一皇子,孤皇……是他对不对?”
  “真有本事的人。”陆敏青眯着细长的眼感叹,细碎的流光闪烁于双眼,里间的忌惮和厌恶藏得很好。
  “的确。”帝少姜并没有怪罪他的胆大妄为,撩开额前垂落的发,目光意味不明。
  没有本事,又怎么配她当初把秋家留给他?

☆、冤冤相报

  “你果然在这里。”
  年轻男子逆着风走来,高冠博带,眉眼俊逸的不似凡人。
  面着墓碑而坐的男人却已沧桑垂老。他原本也有一张出众不凡的容颜。年轻的时候身为剑客也扬名一方。
  那时候他有自己的庄园,娶了追逐已久的女子,还有即将出生的孩子。尽管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但这不影响他将来对他视如己出。
  一生之中所有的愿望似乎都已达成。却又一夜之间失去的彻底。妻离子散,容颜尽毁。
  鬓白的男人以指勾勒碑上的刻纹,试图从那字里回忆起那女子的模样。她没有机会老去,即便再过二十年,留在他心底里的依旧会是那般年华美貌。
  世人只记得当年飞花楼里艳名远播的丽姬,可他眼里心里的,一直都是初见时董氏庄园里孤世绝立的三小姐。
  不肯相信真心,却又轻易被别人口里的‘真心’所骗。风尘退散终究将目光施舍与他时,时光又太短,挥挥手只留一场空梦般的悲壮仇恨给他。
  花渐离早就已经死了。世上也再没有玉溪公子这个人。
  “你杀了他?”陈年的伤口纵横交错,脸上斑驳不忍睹视的人没有回头看走来的年轻人一眼,恍若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这不是你半生所求吗?”那一眉一眼都似多情的年轻公子回答,眼神投注到他未遮住的白石墓碑,声音模糊地像要散在风里。“毁了自己的脸,将她的一个儿子送给颜成,抛弃故国北上,从一介马夫爬到孤措亲封的贴身带刀侍卫,不就是望有朝一日为惨死的妻子报仇吗?”
  一动不动的人没有回答。
  年轻公子笑,“你为什么不笑?是怕她怪责你袖手她的骨肉相残吗?”
  “当年送给颜成的孩子……我知道他的名字。也曾窥视过他。”花渐离脸上的肌肉随着嘴唇的起合动着,容貌煞是可怖,但眼神却是没有触动的,“颜烬阳是颜成起的名,我不知道如果她活着会给你们什么样的名字……他长得和你一模一样,无衣。”
  “也许她早就不等我了,就算还等着,我这样去见她,她也不会认得我,就算认出了也只会恨,不过……你既然杀了孤措,对我来说,那就好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并不难闻,但足够浓重。
  迎风而立的年轻男子忽然笑出声,依旧是浅淡温文的口气。
  “就这么确定站在你面前如今名为‘孤皇’的我还是无衣?”
  花渐离猛然睁开沉重的眼皮,似是一惊。那人在身后不紧不慢地笑,“你真的觉得,那晚在沂水河畔,无衣能杀得了我?”
  “我不是无衣。颜烬阳才是我原来的名字。”
  “居然……”惊愕之下,花渐离几近失神,等凝聚起涣散混沌的视线再看了一眼那墓碑,他恍惚中竟是见到了梦里才朝他笑盈盈走来的伊人,某种喜悦油然而生并狂啸着蔓延了每滴血液。
  “那又怎么样呢?”狂喜如斯已经顾不得其他,花渐离释然一笑,缓缓闭上眼,手上抓紧的匕首却又朝身体里刺进几分,血流愈快,他的心境反而平和起来,“于我而言,活下来的是谁已经毫不重要。孤措死了,而她的孩子抢走了仇人的一切,还坐上了那个位置……至于我,马上就能见到想见的人,就算下一秒要到地狱里去赎罪,又有何惧?!”
  颜烬阳微怔,镜花水月一般不露真实的眼微晃波光。他无声地扬了扬嘴角,一刻后转身从容离去。
  安静的天地里,风声呼啸。
  帝少姜,什么时候我能再见到你?
  ◇◇◇◇
  帝少姜归京第三日,紫宸帝卿病倒。
  “你往棋子上抹了什么?”谢长安问陆敏青。
  洛歌辗转多年终等得谢长安的点头,今次谢大小姐随军归来,女帝已金口允诺会亲自主持两人的亲事。但归京的帝少姜并不夜宿宫中,除了一次早朝,宫中消磨时光也仅有两次与幽篁对弈。
  自成为帝卿,司命的弟子身体居然一日不如一日,损耗来得蹊跷。女帝不在京中,他还能勉强度日,一旦与那君临天下的人有了接触,恶化总会突然到来。
  谢长安看着眼前容貌惑人心肠却越发歹毒的男人,实在无法明白皇帝为何再三地纵容。就因为这张出表的皮子吗?
  多少人看不出帝卿病重的隐因?如洛歌,斯影,秋禀生这类的聪明人难道会不知道?却无一例外地故作不知。
  死了一个出身不高分量轻微的帝卿的确没什么大不了。且,幽篁还出自帝少姜痛恨的太渊。
  但这样明目张胆的妒忌和毒害,实在过于卑劣。
  谢长安爱为人打抱不平,陆敏青却轻笑回应,眉眼间的瑰丽和轻屑几乎不做遮掩。
  “谁要让他接近不该接近的人?”他一只指尖轻按眼角,嫣红菲薄的唇徐徐牵起,不紧不慢地调子显得慵懒随意,“少姜本身百毒不侵,但对他来说,却是见她一次,毒就愈深一分,离死更近一分。就算我不用这种方式,少姜对于别人来说,不就是毒一样的存在吗?他每见她一次,我心里的不快活就会多一分,等到那怒气积累到喷薄而出,我难道就不会将他折磨至死?这样慢慢的死法,算是我宽容多给了他时间。”
  “你太肆无忌惮。以为别人都一无所知吗?”谢长安愠怒。
  “那样怎样?”陆敏青满不在乎,“就算我想杀了他又如何?你以为少姜会不知道我的所作所为?谁不知道她对太渊一门有多憎恶,就算我现在杀了那小子,她恐怕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反正我陆敏青横行无忌心肠歹毒,杀个空有帝卿名头的小子又算得了什么?还是……你真以为顶了个帝卿的名头,他就真是她的男人了?”
  最后一句话出口,公子敏青的面容越发夺目。
  谢长安从他更显愉悦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什么,突然笑,“果然是无理的嫉妒。”
  “你最愤怒的不过是主上不近情爱罔顾你痴心一片,却能轻易将虚名施舍给别人。主上根本不在乎你……即便你试图杀死帝卿的行径,也得不到她半点或恨或怒的回应。你得不到她一丝一毫的目光,这才是你真正失意彷徨的地方。我说得对吗?”
  陆敏青笑,凄惶中仍是那种披着艳丽迷人的毒蛇吐信般的危险刻毒。
  “你说的不错。陆敏青就是这样的人。”他眯着眼答,像日光下假装匍匐松懈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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