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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憾生(已出版)-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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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先生很高兴的笑纳了,转头和他不尴不尬地聊起了生意上的事情。憾生在一边插不上嘴,笑盈盈地看着。
  莫老先生说到高兴处,话锋一转转头对憾生说:“憾生啊,以后多回来走动。憾庭我是指望不上他了,他要捣鼓他喜欢的东西,我也想通了,随他去吧,你要是不愿意回来,我将来也把这边的生意结束了,搬到B城区,将来你们有孩子了,将来我们给你们带着。”
  莫憾庭和佟夜辉的身体同时僵硬,憾生笑盈盈地自在地应付:“爸爸,你身体还好吗?”
  老先生很激动憾生关心他,忙不迭地说:“好,好,我身体硬朗得很。”话题被带了过去,几个人笑的内容各不相同。
  吃饭的时候,年节里桌上的饭菜清淡的少,憾生面色从容地一点点吃掉李阿姨夹给她的菜,莫憾庭和佟夜辉胆战心惊地看着,生怕她忽然一口吐出来,还好憾生一直没什么反应。
  莫老先生兴致很高,拿出一瓶特供的茅台和座上的小辈喝酒,喝到酣畅处,他给佟夜辉倒上一杯问他:“我听憾庭说你们结婚了?”
  佟夜辉举着酒杯小心地应对:“是的。”
  老先生低头沉吟了一下,抬头说:“我打听过你,你也是个人物,回来我给你们好好办个婚礼。我把女儿风风光光地嫁给你,你好好地对她,过去的事情,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来把这杯喝了,我就不再提了。”
  老人举杯和佟夜辉酒杯相碰,佟夜辉有口难言,一口酒从舌尖一直苦涩到心里。
  吃过饭,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聊天,憾生坐在那里摇摇欲坠,佟夜辉找了个机会提出告辞,老先生很失落,要留他们住宿,莫憾庭在一边打圆场才得以脱身。
  送出大门,莫老先生眼神依依不舍,憾生走出去又忽然转身,她走回去轻轻地拥抱自己的父亲。老人有瞬间的不知所措,憾生轻声地对他说:“爸爸,你保重。”
  莫老先生举起双臂小心地回抱;眼圈红了。莫憾庭扭过头去,他知道他们这是生离也是死别。
  憾生放开莫老先生又转身面对汉庭的妈妈,她真正地见到这个人时,其实已经没什么想法了,她一直介意抢走她母亲的丈夫的这个人,不过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罢了。她对女人说:“阿姨,辛苦你照顾了我爸爸这么多年。”她其实也是红颜对白发,也是不容易的一生。
  女人眼眶微湿,她拉过憾生的手小声地说:“谢谢你,孩子,你要保重。”她们相对笑了笑,憾生知道她可能已经看出什么了。
  再次转身。憾生再次回头,回到车里就瘫软在了座椅上。
  莫憾庭一直把他们送到机场,离别的时候他们姐弟无言地拥抱,甚至连保重的话都说不出。莫憾庭还要留下来陪着老父,他在今后的岁月里还要安慰女儿得而复失的年迈父亲。再见到憾生的时候他知道怕就是要送她最后一程的时候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也什么都不用说了。因为说出来也是一个无言的结局。
  憾生在回B城的飞机上彻底的倒了下去,一路不停呕吐,身体抽搐,出现了昏迷状态,下了飞机直接就被救护车拉进了医院,她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春节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在这个辞旧迎新的节日里,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没有带给她任何生的希望。
  尾声
  整个冬天,憾生的身体多次危急,病危通知单像雪片一样飞到佟夜辉手里,有时候一天要下三四次。他从最初的绝望熬到了最后的麻木。医院病房的走廊上经常可以看见一个男人像标杆一样站在那里,表情淡漠,眼里弥漫着大雾。佟夜辉知道他生命中的一部分已经坍塌,只是煎熬着等待最终结局到来的那天彻底崩溃。
  经历过了无数次的凶险后,外面的天气已经冰雪融化,寒冷的冬天过去,春天来了,医生却判定憾生已经没有希望了。晚期的癌症已经控制不住癌细胞的转移,在医学的治疗上只能是让病人在最后的日子里生活质量高一些。
  那天憾生把佟夜辉叫到床头,她对佟夜辉说:“夜辉,放弃吧,我已经尽力了。”化疗已经耗尽她大部分的生命力,她虚弱不堪,说话都气息微弱,她的脸已经瘦出了一个尖尖的下巴,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掌骨节分明,她举着手掌笑笑地对他说:“你看,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瘦过,治病……真的是太辛苦了。”
  佟夜辉僵硬地立在离床头两米的地方,他已经被压抑的很少有语言了,他曾经想懦弱的逃离憾生,只要没见证到憾生真正的死亡,他就还可以幻想着  她还一直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真真实实见证着她慢慢最终走向死亡、在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是憾生这一生对他做过的最残忍的事情。
  憾生一直在治疗中是最配合的病人,无论多难受她从来没有抱怨过,可现在她说:“太痛苦了。”
  在最后的日子里,佟夜辉把憾生接回了家,然然后在初春的时节里,他们去了内蒙古。那里是佟夜辉目前事业最辉煌的所在地,在广袤的草原上有他树立起来的无数风力发电机,成排成排的望不到尽头,辉煌而壮观,为国家输送了大量的电力,解决了大批的民生问题。最后的日子里他想不到两个人守在一起痛苦地绝望,他能做的就是给憾生在最后的生命里留下一点亮色。
  四月的草原,无雨无雪的干涩,但空气还是好的,湛蓝湛蓝的天空,低低漂浮的大朵白云。佟夜辉开着悍马过来,车上带着一个医生一个护士,所有的急救药品都准备得齐全,憾生被围裹得严实坐在轮椅上被推下车。
  蓝天碧云下,远处一排排白色的风车,一望无际,憾生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景色,满眼的欢欣,佟夜辉站在她身后对她说:“风力发电是一种再生能源,矿藏有用完的一天,风力发电却不用担心这个,而且没有污染,这里每年向国家电网提供10800千瓦的电量。”
  憾生抬头看着佟夜辉:“我为你骄傲,你做了一件好事。”
  佟夜辉自嘲地笑笑 :“我也是为了赚钱,响想比别人多走一步,做长远的投资罢了。”
  憾生反手握住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不管你的出发点是什么,我依然为你骄傲。”她说的斩钉截铁,似乎在向他传递着什么。
  他们的眼神在空中相对,憾生满眼的鼓励与骄傲,这世界只有这个女人会真正为他的成就而骄傲。他们的牵绊太深,她对他的爱包含很多内容,既如爱人也如母亲,她扮演了他生命中所有中药女性的角色。
  憾生望着远方对身后的佟夜辉说:“夜辉,你要有勇气,就是最难过也要告诉自己都会过去的,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痛苦也不是永恒的。”
  憾生的大部分背影隐藏在轮椅的靠背里,佟夜辉望着她单薄的肩头,眼里有尖锐的痛苦。她说痛苦不是永恒的,别人或许是这样,而她是他见过的最顽固的人;这世界没有谁会为谁在原地停留一辈子,而憾生会。她一直顽固地停留在原地等着他回头,而他终于回头了,可她却要走了,而她在最后还在担心他不会好好地生活。她知道他在她走后会崩溃,她不放心他。她要他有勇气勇敢地走下去,至少是像样地走下去。
  憾生推着轮椅转回身,佟夜辉眼里的痛苦她尽收眼底,她推过去,心疼地拉起他的一只手,他还是长身玉立的一个英俊男人。她也可以看到她走后,他的痛苦和崩溃,但她知道他会走出来,他从来都有一颗坚强的心脏。她也可以看到他中年以后,两鬓斑白事业有辉煌的成就,或许有着寂寞的眼神,那将会是她留在他生命里最后的痕迹。
  憾生握着佟夜辉的手,仰望着他,不放手,不说话,既在安慰他也在等他给她一个承诺,保证他能在她走后鼓起勇气好好活下去。
  干涩的风得佟夜辉眼睛生疼,他的手几松几紧,最后的时刻他不能骗憾生,但要不颓废、不放弃、有责任地活下去,他不敢保证他能做到,憾生在逼着他必须振作。
  憾生默默望着他,远处阵阵的风扑面而来,风声在他的耳边像在轰鸣,佟夜辉终于咬紧牙关,用力握紧了憾生的手。
  五月,当天气全面回暖的时候,憾生的生命几乎就要走到尽头了,最后的日子里她和佟夜辉回到了当初让她生命出现转折点的岛上,那里气候宜人,没有喧嚣,她希望生命的最后一站就停留在那里。
  送行的人只有莫撼庭一个人,憾生的生命真正放在心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爱人,一个是弟弟,莫撼庭的到来弥补了他生命中对亲情的最大遗憾。
  最后分别的气氛是哀伤的,既是生离也是死别的告别,压抑的人已经没有什么语言,连保重都成了一句多余的话。
  在关口分离的最后时刻,憾生转过身来对莫撼庭说:“撼庭,你先走,姐看着你走。”每一种告别其实更难过的是那个被留下的人,憾生对她所爱的人在感情上永远是宽容而仁慈的。
  莫撼庭弯腰最后拥抱坐在轮椅上的憾生,然后起身,毅然转身走了出去。他一路走着,腰背笔挺,步履稳健快速,眼睛里汹涌地涌出泪水。
  厦门的春天是个好季节,空气湿润,阳光明媚,正午天气最好的时候。憾生在向阳的回廊上,靠着佟夜辉晒太阳。宫颈癌的晚期,杜冷丁已经没有作用,她一天中精神好的时候越来越少。
  憾生靠着佟夜辉,充沛的日光让她身上难得的安逸,她眯着眼睛看着在院子里欢跑的屁股,这狗在她最寂寞的时候陪伴着她,以后它还能陪着佟夜辉,她牵起嘴角笑了起来。
  来到岛上十几天后,天气开始渐渐地热起来,院门口的广玉兰开出了大朵的花,一院子飘荡着它的香气。万物生机盎然的季节,憾生在疼痛中煎熬,越来越频繁的剧烈疼痛在带走她最后的生命力。她已经终日卧床,不管多疼她从来不出声,不管身体衰败到了何种地步,她的精神依然坚韧。
  终于走到终点的这一天,憾生从早上醒来就觉得精神格外好,吃了一碗面条,没有任何不适的症状。她心有所感,转头望向窗外,一个大好的艳阳天,她对佟夜辉说:“带我出去走走吧,我想最后去看看海。”
  “好。”佟夜辉痛快地答应了,他也隐约意识到了最后的时刻就要到来,这恐怕是憾生最后的愿望了。
  他们已经不再避讳谈起死亡与分离,漫长的时间,被绝望折磨了太久,现实逼着佟夜辉麻木地接受了。
  憾生走路都已经困难了,佟夜辉背着她走过街道,穿过巷子,一路走到海边,码头上人来人往,他们面海而立,远处一轮红日,碧蓝的海面上海鸟上下翻飞,一派勃勃的生机,海风吹在憾生的脸上,她仰脸迎接着,微笑着。她想她走得虽然有牵挂,但是已经没有遗憾了。
  回程的路上佟夜辉走得格外的慢,他隐约觉得这将是憾生的最后一段路,他能走得慢点,憾生就能晚一点离开,他们没有语言,该说的话早就说完了,剩下的只是一个必须接受的结局罢了。
  临到家门口的时候,憾生忽然对佟夜辉说:“夜辉。我们要是能有一个孩子该多好,这样就有人能陪着你了。我走了……你会有寂寞。”她声音虚弱,嘴唇贴着他的耳朵,一点点的热气。
  佟夜辉泪湿眼眶,他说:“嘘,嘘,别说,别说,我们回家,我给你做饭。”
  佟夜辉加快脚步,走到门口他掏钥匙开门,一串钥匙慌乱中摸不清哪一把是开门的。
  憾生低微的轻语:“夜辉,你回头得太晚,我消耗得太多,只能陪你这一程了。”
  “嘘,乖,别说,求你……”佟夜辉的声音戛然而止,憾生环绕在他肩膀上的手臂垂落下来,静止不动。那一刻他的时间停止运转,巨大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
  那一天,憾生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一朵盛开的广玉兰忽然从枝头坠下,“啪嗒”一声砸中佟夜辉的肩头。
  憾生说:“夜辉,你记得,如果以后我死了,如果某天要是你的肩头落下一只蜻蜓,或者是灯下飞来一只飞蛾,你不要赶走它,那是我回来看你了。夜辉,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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