熵姬-第7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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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合上钢笔帽,无奈地说:“我这人情商为零,智商为负,也只能写成这样子了。也不知她看了,会怎么想?”
史密斯叠起字条收好:“她肯定会同意啊,一般的女孩子知道有男生喜欢自己,都会很高兴;能收到这样的字条,应该也很高兴。”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谁知道她是不是你所说的“一般”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同意,我该怎么办?如果她同意了,我又该怎么办?
熵姬在看着我。
那天上午,幻晓雯就坐在了我们三个的前排。史密斯和井上矶贝计划好了战术,趁着课间休息,史密斯预先拿着我的字条跑出教室,井上矶贝则从背后叫幻晓雯道:“幻晓雯,外边有人找你。”
“找我?!”她一脸的惊讶,但也没有多想,便起身出去了。
我心里乱极了,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依旧低头看我的书。
她转眼工夫就回来了,笑得像沐浴东风的春华。女生们问她是谁,她闪烁其词地搪塞了过去,坐回位子上。不多时,史密斯也进来了,屁股刚刚落到椅子上,便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我小声问:“怎么样?”
他憨笑着低声对我说:“我看有戏。我看她挺高兴的,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那又怎样?是啊,那又怎样?女人是具有神性的生灵,尘俗中的男人们如何猜得透女人的心思?宏宇宙偏爱女性,不然,为什么宏宇宙在凡间的代理永远是熵姬呢?男性只是时间长河中生物演化的副产品,只是过眼云烟而已。身为凡众的男人如何猜得透身为神明的女人的心思?
等待,等待,等待。
剩下来的,只有忐忑中的等待。
整整一天,她没有给我任何回复。我失落极了。虽然现在看来,当时的不安与苦楚简直就是儿戏,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种感觉无异于刳胸剔腹。
熵姬终究没有放过我。傍晚下课后,她临走时忽然回头低声问我:“今晚在哪儿见?”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迟疑一瞬,冷冷地、面无表情地说:“你说吧。”
她略一思量,眨了眨眼睛说:“拉芙克莱芙图书馆。”
“行啊。”我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她和姑娘们一同走了。她方才与我说话时毫无表情,好似深不可测的流沙。
我像疯狗一样拿了东西狂奔而去。拉芙克莱芙图书馆是一座七层高楼,比书院图书馆大得多,平面结构呈“回”字形,相对偏远僻静,经常有人因为各种原因在这里跳楼自杀。为减少惨案发生,拉芙克莱芙图书馆向齐名的纽约大学图书馆学习,在建筑内外装满了壮观的防护栏。不同的是,纽约大学图书馆的护栏是金色的,而拉芙克莱芙图书馆里的防护栏一片漆黑。我冲进馆内,当场惊散了一对正在卿卿我我的鸳鸯。果然是个偏僻的去处,那对情侣尴尬离开之后,这里就只剩下我自己了。我拣了最角落里挨近暖器的一处坐下,重新开始了我的等待。
暗流在上涌,死水充满不安。巨焱在升腾,死灰渐渐红炽。
她没有爽约,我却违背了我对熵姬发下的誓言。或者这本身也是对熵姬的一种反抗,一种不屈?我开始疯了一样追求熵姬不允许我追求的东西,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绝不可能有任何好的结局,熵姬会惩罚我,制裁我,甚至会折磨我,摧残我,但她也只能在事后让我陷入苦海,她无法阻止我的追求,无法让我死心塌地做她的仆役!我依然在抗争!即使幻晓雯不是我的倩儿,我也要向熵姬叫一叫板!
可是,若这种抗争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呢?若这一切都只是熵姬设下的棋局,是她在耍我呢?……也许她就是想折磨我,所以设好了陷阱,引诱我去反抗她,诱使我主动地违背契约,从而顺理成章地把我淹没在无穷无尽、无边无际的痛苦里?……
遵守契约,我就是熵姬的奴隶;违背契约,我就是熵姬的玩物。
何去何从,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永远不会知道。
世界1 小调查员之死 04
她的脸上,有着不少或深或浅、或大或小的斑点,还有一颗黑痣。
她的颈项上,有着一颗有点儿异样的瘊子。
是的,她并不美,一点儿也不。但我依然爱上了她,爱得发疯。
我们约好,只要没什么事,我们每晚都在拉芙克莱芙图书馆见面。其实我们在一起,本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但只要能和她在一起,我就觉得很幸福。我已经把她真的当作了我的倩儿,她甚至使我……忘却了熵姬……
她来自南亚地区的农村。在她那里,女孩上大学被看做没什么用的事;她上大学,家中老一辈的人就很反对。
她家中并不富裕。在我的印象里,她只有两身厚外衣,一整个冬天,翻来覆去换着穿。
她从没戴过帽子、围巾和手套,无论天气多么冷、风多么大。
她总是背着书包——一个暗黄色的、布制的书包。她走路时喜欢把双手插在外衣口袋里,不紧不慢地走路,一副很端庄、很稳重的样子。
她说话时,经常时不时地翻一下白眼;她笑的时候,常常喜欢绷紧了小嘴,且微微上撅些,显得下巴很显眼,嘴也有点宽。
她很小的时候被人类咬过,却没有打狂人疫苗。对此,却好像看不出她是否为此担心。
她常常中午不睡觉、晚上不吃饭——这和我一样。
她的母亲是个勤劳而善良的人,总说自己的女儿很命苦。晓雯也说过,说自己很像自己的母亲。
她一直有离家出走的念头。而与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里,她一直对书院生活感到压抑,很想回家。
她表面上看起来年岁很小,很可爱,实际上心智很成熟,逆反心理与独立性都很强,不喜欢别人总拿她当小孩、处处照顾她。我虽大她两岁,社会阅历和实践经验却都不及她丰富。
她似乎素来很冷漠,与我的多愁善感实在天差地远。有时我甚至觉得,我们俩比起来,好像她更像男人,而我更像女人。
她告诉我她没有手机,我相信了。
我们晚上常在拉芙克莱芙图书馆约会,除此之外,无论是在班级里还是在食堂里,只要有认识的人在附近,我们便保持着相当的距离,话也很少说,除非那人是很熟识的、知道我们之间关系的。
除了周六,我每晚都去那等她,她却经常不去赴约。被独自晾一夜很痛苦,很痛苦。但当再次见面时,我很少问她爽约的原因,很少问她去了哪里,又都干了些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她有她的自由,我也有我的自由。当她爽约去寻找她的自由时,我似乎也寻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自由。我突然发现,这自由二十多年来原来从未离开过我;同时我也发现,我这一生所最痛恨的东西原来就是我这一生所不断追寻的东西,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那就是我的自由。
我的自由,它的名字就是:
孤独。
……所以,即使她爽约,似乎也没有什么了。本来,我一直等待的也许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梦……
熵姬,究竟是什么?
被独自晾在拉芙克莱芙图书馆时,我时常思考这个问题。
一切存在与不存在的总和,便是宏宇宙。对于宏宇宙,我只知道这么多了。而熵姬,是宏宇宙的“意识”在现实世界里的物化,是宏宇宙在尘世间的代理人。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但我无时无刻不感觉到她的存在,以及她对我的监视与摆布。不,不对。她与宏宇宙一样,本身也是存在与不存在的总和,所以我无法简单地说她“存在”或者“不存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暂时不会出现,因为现在尚且不是预言中的世界末日……
……也许,晓雯她并不是倩儿,而正是熵姬呢?……
这是我所能想到的最最恐怖的可能性。但这只是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我并不相信它。尽管我知道,只要是可能发生的事情,就迟早一定会发生……
我始终不敢肯定,晓雯是否也像我喜欢她一样喜欢我,但我始终抱有幻想。本来对于一个调查员而言,希望,憧憬,幻想,都是不该奢求的东西,但我不是快疯了,而是已经疯了。调查员一旦疯狂,将比寻常人更严重,更可怕。
我的欲望无止境地膨胀着,越来越难以压抑,难以遏制。起先是一天见不到她,夜里就睡不好觉;后来发展到一分钟见不到她,我就像失了魂一样。再到后来,哪怕看到有女生和她在一起,我都会醋意大发!我把一切接近她的生物全都看作了情敌,必先除之而后快!我时刻在崩溃的边缘徘徊、挣扎,我感到我潜意识中的兽性被唤醒了。每次和她约会,我都难以抑制地想要把她搂进怀中,吻她、占有她!对熵姬的恐惧一次次制止了我。不,还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毁灭自己,也毁灭她!
而她呢?……就像一个古老的谜语,让我捉摸不透……她似乎一直对我若即若离的,时而很冷漠,时而又很亲近;有时,我觉得她已经触手可及了,但我刚刚稍一伸手,她便转眼之间飘忽到那遥不可望的天涯去了……她使我更真切地意识到了自己感情与理智的割裂是多么严重,在理智上我当然明白我与她仅仅是一般朋友,但在情感上,宏宇宙啊,我像狂飙一样爱着她!不可能有结果,不可能。我只有我自己是真实的,我只是一个被永远放逐的调查员,我什么也给不了她。爱意味着付出,可我能付出给她什么呢?我什么也没有,除了我的孤独……
梦,永远只是梦,仅仅是梦而已。从梦地归来,面对的依然是现实的残酷与迷茫。无论熵姬如何欺骗我,我都清楚地知道,晓雯并不是我的倩儿,她只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我依然并且永远都是孤独的。有时我也宽慰自己:你并不孤独,吕杨,你并不是在以一己之力对抗熵姬。毕竟,还有许许多多和你一样的调查员,他们都是你的同志,你的战友,他们和你肩并肩站在一起,生生世世与熵姬斗争着,为了反抗那个在前世因一念之差铸造下的永恒的宿命,为了追求世间原本值得自己去追求的一切,为了拯救自己那早已出卖与宏宇宙和熵姬的可怜的灵魂……
可那又怎样?是啊,那又怎样?我们都是调查员,是的,我们是调查员,这注定了我们不可能彼此相识。我每分每秒都可能与另一位调查员擦肩而过,我每天都可能曾与数不清的调查员擦肩而过,他们都是我的旅伴,可我命中注定永远无法与他们中任何一个相识!孤独是调查员永恒的宿命,我们只能在各自的世界里蠕动、挣扎,就像被封印在了一个个没有出口的时空泡里,里面的宇宙无比浩瀚,无比瑰美,却永远只有一个孤单的自我存在着!
“你们是调查员,记住,你们因为孤独而存在。一旦失去你们所拥有的孤独,你们就会被熵姬俘获。一旦落入熵姬之手,你们就并非不存在了,而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们……因为孤独……所以存在……
世界1 小调查员之死 05
我是一个调查员,但我的理智与情感是严重割裂、严重悖离的。在理智上我当然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但到了情感上——宏宇宙啊,我实在无法控制自己!从这可怖的梦中挣脱出来,我在情感的勾引与胁迫之下做出了一件自倩儿离开我之后,我再也没做过的事:我紧赶紧地跑进市区,花三十块钱买了四条围巾,打算回去送给晓雯。
我并不知道我送什么东西晓雯能够喜欢。我只知道她喜欢蓝色和白色,仅此而已,这还是和她一起吃午饭时问得的。我是个一穷二白的可怜虫,根本送不起她什么贵重的东西;眼看天气一日冷似一日,还是送点儿实用的东西好罢;况且从没见过她系围巾,相比她是没有围巾吧?
唉,我还清楚地记得,那次和她一起吃午饭我是多么狼狈!最混账的失误就是我那顿吃的是人肉汤。我吃东西一向狼吞虎咽,也就是说吃相很垃圾;这在父母面前算不上缺点,在男生们面前也没有什么,可如果是和女生一起吃饭,那就太不雅了。更糟糕的是我当时用的塑料筷子特别滑,汤碗里的白萝卜块碰上它们就好像肥皂撞上腊肠,真真的教我手忙脚乱,几次从半空中掉回碗里,把汤溅得到处都是。晓雯和我同坐一桌,就在我对面;我很疑心我的汤都溅到她脸上了,虽然她始终没有说……所以我压根不敢抬头看她,只顾埋首苦吃自己的。打那一刻起,我就决定今后再也不和女生一起吃饭了。
关于这顿饭,只有一个小小的细节让我感到美好:当她看到我仅仅是喝一碗汤时,主动给我拿了一支汤匙——尽管我喝汤是一向不喜欢用勺子的。也许在女生看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吧,可当时在我却十分感动。毕竟,这是一种久违了的、除了父母之外再没人给过我的关怀。
我现在知道,那只不过又是熵姬的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