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王妃-美人红妆案-第1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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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儿子死之后,刚到京城,妻子便也离世了。
举目无亲,一无所有,只剩下一个才几岁的女儿。那般柔软娇嫩,不懂世事的女儿。
在京城屈居人下的日子,女儿慢慢长大,没有娘亲,她的成长总比寻常家的女儿艰难。他意志消沉,心灰意冷,无所事事,长期醉酒,脾气也越变越坏。甚至常去秦淮楼,在那些女人身上,试图找到妻子的影子。
年复一年,他偶尔带个女人回府。却又统统被他赶走,或者被明瑛赶走。
直到一天,他看到自己女儿娉婷的身影,看见她披散着头发站在树下,那一刻,他竟将她错看成了妻子。他恍惚走近,才惊觉那是明瑛。她早已不是那个呀呀学语走路也不稳的婴孩儿,而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了。
他问她为何披散着头发,她告诉他,没娘亲教她梳头,她不会。
他心头大恸,这才惊觉自己亏欠她太多太多。甚至连她何时长大,也不知道。甚至,不知道,她何时已经如此像她的娘亲。他看着她,只觉得心头刀割一般,回忆就像锋利的利刃,将他割裂得血肉模糊。
自那之后,他慢慢的振作起来,试图做一个好父亲。可流逝的时光终究是不会回来了,她早就比他想象得更加独立,更加坚强。甚至在开始筹划如何报仇。
那时朝廷有了平定云南王的苗头,云南王不会坐以待毙,他也在暗中勾连,试图报仇。
可他没想到,女儿竟收留了一个云南王旧部!她做事到底太冲动太草率,期间漏洞百出,破绽累累。他暗中为她掩饰安排,为那个叫做景蕊色的女人打点。这才没有被京中的人查出来。
他本以为,除灭了皇室与平藩的那些人,定会花上长期的时间,他更是希望筹谋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最好就算失败,就算他死,他的女儿也能保住性命。
她是他唯一的女儿,是妻子留给他唯一的血脉了。
“天意弄人……天意弄人……”他看着明瑛郡主,怆然而笑,声音模糊得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我宁愿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也不愿意自己是个藩王。如果可以选择,我更希望我的孩子生在普通的人家,而不是生在这黑暗诡谲的权贵家。”他的眼中浸满了泪水,浑浊的泪滑入那雕刻般的皱纹里,涕泪纵横,泪湿青衫,“明瑛……明瑛,你为何要是我的女儿啊?你为何要是我的女儿啊?”他全身颤抖,身形一歪就要跪倒,明瑛郡主立刻上前扶住他,将他扶坐在凳子上,用手抚着他的胸口,为他顺气。
她无声又冷静,可眼底的悲痛与懊悔早已撕裂了她的心。
木梓衿只觉得胸腔之内一阵沸腾的血潮,双眼灼热刺痛,眼睛突然变得模糊,视线飘忽不定。她死死地握紧手,才没让自己变得失态。可记忆之中,闪过一幕幕一幅幅画面,竟都是父母的身影。
那一年,她才不到十岁,新年过节,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庆洋洋。母亲亲手为她缝制了一件新衣裳,可她却不喜欢。因为她羡慕别的孩子能在最好的成衣作坊买漂亮的衣服。所以就嚷着让娘亲也买。
娘亲告诉她,娘缝制的衣服不比外面成衣作坊的衣服差,可她却更加负起,甚至赌气地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和父母一同吃年夜饭,也不肯陪他们守岁。
她在屋子里失落的哭,可没过多久,父亲便将门打开了,手中还拿着一件从成衣作坊中新买的衣裳。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劝她乖乖的,换上衣裳陪娘亲吃饭。
那一夜,她记得的是欢声笑语,父母安在的静好与温柔。却不知,父亲得到那件衣服的艰辛。
母亲去世后,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她也曾经听父亲喃喃自语,“梓衿,你为何生在了木家?为何当了我的女儿?我什么都给不了你,甚至不知该如何保护你……”
那时懵懂无知,如今回想起父亲的声音,却犹如刀一般划在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晃神了多久,直到宁无忧轻轻地握了握她的手,她才清醒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的泪水,见明瑛郡主跪倒在地上。见芍药万子业等人被戴上枷锁,被人扣了下去。
大理寺卿缓缓地拍下惊堂木,“下跪明瑛郡主,设计杀害顾允琛、宋统领、金都尉等人,甚至意图谋害楚王,嫁祸他人。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具在,是否愿伏法认罪?”
“是。”她跪得笔直,声音坚定清晰。
“明瑛!明瑛!”齐侯一听,猛然从凳子上滑下来,跪跌在地,匍匐着爬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抱在怀中,“明瑛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明瑛郡主反手抱住他,平静的脸上已经是一片哀痛。两行清泪无声落下,她最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齐侯的背,依偎在他怀中。
大堂之上安静无声,众人沉默恻然。
“明瑛郡主,你可还有话说?”大理寺卿微微迟疑,轻声问道。
明瑛郡主慢慢跪直了身体,看向皇帝,又看向宁无忧,“我知道我和父亲罪无可恕,总归不过是个死,但恳求皇上与王爷,让我死在父亲后头……让我为父亲收殓吧,不要让我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为他守灵,为他送终,让我为他……尽最后一分孝道……”
霎那之间,满堂沉默死寂。
明瑛郡主依旧跪得笔直坚定,而齐侯却缓缓点头,颤抖着手摸了摸她的头,微笑着……
木梓衿心头蓦地剧痛,牙齿微微颤抖,竟一时不能自已……蓦地手一痛,宁无忧握紧了她的手,那双静若沉渊的眸,静静地看着她,温暖又安抚。
“准……”许久之后,才听得皇帝淡淡地说道。
此时,大理寺卿又说道:“齐侯,你勾结逆贼企图谋反,又杀害顾允鸿,企图祸害朝廷皇室,罪行确凿,你愿认罪?”
“愿。”齐侯点点头。
堂上又是一片死寂,三法司的人快速整理卷宗供词,以供罪人认罪画押。可当侍卫将供词放在齐侯身前,让他画押时,却见齐侯一动不动,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微微歪斜靠在明瑛郡主身上,已经没有呼吸了。
木梓衿立刻上前查看,探了探齐侯的鼻息,再摸了摸他的脉搏,最终缓缓起身,对着皇帝与宁无忧摇摇头。“齐侯服毒自尽了。”
堂上有人喟叹唏嘘,怆然沉吟。
宁无忧看了木梓衿一眼,轻声道:“如此也好。”再转身面向皇帝,“皇上,既答应明瑛郡主准其为父送终,那便让明瑛郡主将齐侯带回去吧。”
皇帝起身,缓缓走下来,目光低沉黯然,他双唇紧抿,神色莫辨。“按王叔的意思办,只是,必须让人看管,七日一结束……”他话没说完,但宁无忧已经明了,他点点头,“我会让刑部的人安排。”
皇帝点点头,想要说什么,终究欲言又止,他深深地看了明瑛郡主一眼,带着人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我哭着写完这段……
☆、物是人非
薄暮落日,照得京城一片辉煌。
巍巍皇城磅礴恢宏,千百年来静静地看着这京城之中的世事变化。青山依旧,宫墙高阔,这京城之中的人换了一代又一代,皇城之内的帝王换了一个又一个,而这京城,这皇城,这一砖一瓦,这不朽的轮廓,仿佛都是一个样。
木梓衿与宁无忧一同走出大理寺,一同上了马车,依旧靠门坐好。
车夫缓缓驾驶马车,辚辚而行之中,车身缓缓摇晃,也晃得人的思绪缓缓飘忽不定。
回忆也如这薄暮之中飘渺的光一般,缓缓地渗入脑海之中。心中浮现的,是那日得知父亲死讯时的情形。
日薄西山,霜雪寒冬,父亲惨死,无人收殓。她至今,还未见到父亲的尸身,甚至没有为父亲守过灵,没为他上过一炷香。也不过,在宁无忧的体恤下,为父亲烧过纸钱,却不敢私设灵位。在荐福寺的那回祈福,或许曾经稍稍抚平了她心头的愧疚,可今日明瑛郡主与齐侯的父女情分不仅震撼着她,更在无形之间摧毁着她。
她微微低着头,脸色与眼眸没入阳光无法照射的阴影中,她双手抓住膝盖之上的衣裙,指尖衣袂的褶皱,如开在指尖的花朵。她双眼酸涩灼热,微微刺痛着,轻轻一眨眼,一滴泪水无声的落在手背上,她一愣,立即反手在衣裙上蹭了蹭,将眼泪擦掉。
手心一热,一只好看的手轻轻地落在她手心,五指轻轻收拢,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你放心,你父亲本王早已让人安葬。”他的声音轻柔,手心温暖,“虽然不能时常让人去清扫看望,但本王吩咐了人,将令尊与你母亲葬在了一起。想来,令尊泉下,也不会寂寞。”
她豁然抬头看着他,泪水模糊之中,他朦胧却熟悉的身影深深地镌刻在她的眼睛里。心头的酸楚瞬间被一阵热潮包裹,温暖又熨帖,悸动又感激。她眨了眨眼,泪水滑过唇角,泛着苦涩。她意识到自己失态,默默的勾了勾唇,自嘲一笑。随即不经意地将手从他手心抽出,抬手擦了眼泪。
“多谢王爷。”她低头轻声说道。
他依旧将手放在她的膝盖上,没有移开,反而轻轻地按住她的膝盖,“朝廷之中的事也处理得差不多了,苏州那边也有事情需要本王处理。”他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膝盖,手指微微的摩挲着,“过几天,我便会请旨南下一段时间,届时,你随我一同南下吧。”
她连连点头,心头激荡难忍,一时竟哽咽凝噎,唇轻轻地颤抖,只好紧紧地抿住。
他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倾身靠近她一些,将手中的手绢递给了她。
她微微摇头,用袖子擦了眼泪。他无奈地一笑,将手绢收起来。
回到楚王府,大理寺的人递来了芍药等人供词,木梓衿站在宁无忧身后,微微垂眼看到芍药被处以斩首之刑,心头蓦地狠狠一抽。
宁无忧看完,拿起笔,在其上写了“准”字。
她移开眼睛,千言万语凝结在心头,终究都只化作无可奈何。
若是赵知良问起芍药,她该怎么回答?
宁无忧批完之后,便将判罪书递给大理寺卿,低声交代几句,那大理寺卿恭敬地应声之后,欠身离开。
风乍起,水榭之下,一池清水潋滟脉脉。清风吹拂,水面上倒影绰约模糊,点点雨滴斜斜而落,耳畔响起琮琮水声。水榭帷幔随风起舞,衣袖之上染上点滴雨水。
“下雨了。”木梓衿喃喃地说道。
宁无忧放下手中的笔,温润柔和的眼眸噙着几分晦涩,目光落在她轻轻飘扬的衣袂上,清风满袖,回风雪舞。
“要变天了。”他起身,走到暖阁窗前,将随风摇晃的窗户关上。
即便室内风停,室外,也依旧风雨交加,淅沥沥雨声,伴着冷风,如铁马冰河,笼罩这京城,飘摇崔巍。
木梓衿听他的口气,在心头算了算,六月将过,七月流火,可不是要变天了吗?这阵阵秋雨,带来阵阵凉爽,随后便又是一季寒冬。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唯这清风细雨,唯这皇城宫阙,物是人非。
雨下得很大,天便黑得很早。楚王府之内,小厮侍女撑着伞,将寥寥几盏灯火点燃。风雨飘忽之中,灯火绰约朦胧,水晶琉璃灯罩之下,烛火明亮。
懿德堂之内,木梓衿站在宁无忧身前,很是难为情的将枕头递给了他。
虽然原定由芍药织绣的明月白兰枕套有毒作罢了,但木梓衿依旧坚持做好了。只是枕套是从京城之中有名的绣房之中买的。
他接了过去,用手摸了摸,那枕面精巧的设计了一个弧度,与颈椎的弯曲弧度相符,想来睡觉时,便可拖住颈椎,不易落枕。枕中有极其清淡的气息,似香非香,若是不特意去闻,便嗅不到那股淡然的气息。这气息浓淡适宜,淡一分则无,多一分则浓。
这其中是她亲手配制的有助于睡眠的草药吧。
他很不客气地将枕头放在软榻上,倒下去枕在上面睡着,翻身试了几个姿势与角度,舒适又满意。
“嗯,本王这段时间总是没白养你。”他轻声喟叹,那语气之中,还带着几分戏谑与讥诮。
感情这段时间,他把自己当做在王府中白吃白喝的人了。她顿时觉得不忿,“王爷,那些想要杀你的人,可是我查出来的。”
“嗯,功不可没。”宁无忧起身,灯光流转映照,他慵懒的神色似添上几分闲适。目光触及在她脸上时,似灯火在风雨中轻摇绰约,朦胧又明亮,眼眸之中的深沉,好像要透过层层大雨,执着地落在她的脸上。
她端身站定在他身前,侍女服身笔挺,灯火交织,阑珊溶溶,她站在这一室光华中,仿若月下挺立悄然绽放的花。他心中泛起涟漪,陌生的暖流缓缓包裹住心头。忍不住用目光镌刻大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