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玉色-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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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是一场大雪。皑皑白雪深处,红色的梅花率先在梅园开放,殷红夺目,在寒风中颤颤抖动,点点滴滴,如同四处飞溅的血。
距离太过遥远,空气中没有一丝花香,只觉那红色更加诡异。
梓癸宫的红瓦间稀稀落落的洒着雪片,像飘着一片片淡淡的猩红色的云。
轻柔的呢喃,婉转的娇笑,像一对小情人在悄悄对话,沿着宫墙蜿蜒而出,遗漏出来的片段却早已是支离破碎。
突然又夹杂了几声凄厉的尖叫。
染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着敞开的窗,像枯叶在劲风中抖动。
“血……血……全是都是血。夫君,你怎么不见了?我害怕……不要丢下我。皇兄,合缨很乖,很听皇兄的话,求皇兄把夫君还给我……”最后变成呜呜的哭声。
“公主,那不是血,那是红梅花呢,是梅园中的红梅花开了,公主,公主?”有重物坠地的声响,人声一片嘈杂。
纳雪站在披香殿高高的书阁上,开了西窗,安静地聆听梓癸宫里发生的一切。
心,不由得狠狠抽痛起来。
偏殿,铜壁下的炭火烧得正旺,殿中暖洋洋的,教人更加昏昏欲睡。趁着琴光、紫夕不在,青怜取出纸笔,默出心中所记的一些皇宫布局。
没有星辰的夜,暗的像凝结千载的血块,散发出糜烂的气息。
大殿空无一人,黑沉沉的寂静。穹顶上悬挂的凤凰灯,有一盏还亮着,五光十色,却着实微弱。
十一年前流浪的日子让纳雪对寒冷有着深深的恐惧,她裹紧了厚重的雪裘,轻轻拉开了披香殿的侧门。
被雪覆盖的大地微微泛着白光,深灰色的披风,浅灰色的发,韩邵出现在门外。
鹅毛大小的雪片簌簌地落。
他抬头,正对上纳雪的一双眼。薄冰一样的眸子呈现淡淡烟灰色,仿佛是夜,让它们染上一片迷离。
“赵缎此刻正在殿外花廊。”韩邵迟疑了好一阵,低头说道。
纳雪微微皱眉,默然不语。
韩邵又抬头看她,斟酌片刻道:“中京府的易容高手过几日将抵达幽都。”
纳雪淡淡颔首,思绪飘忽起来。不经意瞥到他腰际的长剑,心念一转。
她开口问道:“我可以看你的剑吗?”
韩邵点头,“当然。”然后把剑递给她。
他的剑说不清是什么颜色,淡淡的灰,又浅浅的青,不知是用何等材料所铸。苍老纹路伏在青灰剑鞘上,简单却极为美丽。抽出剑身的一刹那,无数白光从暗色剑鞘一端绽放,眩目而辉煌。在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纳雪看到剑身两个修长的小字——残翼。
“残翼。”纳雪小声念着。剑刃散发出的寒气扑面而来,迅速地穿过皮肤,涌进温暖的血液,随着跳动的深红流入心脏。
她久久地看了一阵,然后抬头看他,说:“好剑。”
韩邵迎着她的目光,轻柔微笑,他没有刻意地谦虚一下,而是点了点头。
“这样的好剑,定是铸剑名师所打造。”
韩邵明亮的眼睛闪动一下,如风入波澜。他静了片刻,答道:“是我师父,中京府,叶清泽。”
纳雪吃惊地看了他一眼。“中京府的第一刺客,原来是叶主事的弟子。”
“我全家被贼人所杀之时,师父救了我的命,后来又传我武功。”
纳雪皱了眉头,说道:“我擅作主张,令你违抗小林王的命令,尊师会责怪于你吗?”
韩邵向远处望了一眼。“我奉师命效力于小林王,潜入敬伽之前,师父曾有密令,不能伤赵缎一分一毫。”
纳雪诧异,问道:“那你为何又执行小林王的命令?”
韩邵将目光转在她脸上,沉默好一阵,低低说道:“我希望王妃可以离开敬伽。王妃留在幽都皇宫并不快乐,不是吗?”
纳雪垂了双眼,避开他的凝视。“还好。你并不曾伤他。”
韩邵淡淡一笑,“这里虽距鄢澜千里之遥,但风吹草动,师父必然知晓。也许,师父最在意的是我是否违令。”
纳雪胸口一紧,不由又问:“回到圣京,你要往哪里去?”
“中京府,向师父请罪。”
“会受责罚?”
“会。”
“违背命令会很严重?”
“也许。”韩邵一脸平静,说得漫不经心。
听他说得这般淡然,纳雪却隐隐感觉事情并非这样简单,一丝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水光在眸中转了又转,终是忍了下去。
转过宫墙,这里还是披香殿的范围,却没有见到一名守卫。
“皇上在这里?”纳雪的表情很诧异,仿佛根本不曾料到,会如此相遇。
赵缎本是低头沉思的,突然抬头看着她,像是猛然僵住了,许久,才点一点头。“朕在这里。”
纳雪静静靠在墙边。“怎么不进来?”说完,便又轻轻走了回去。
赵缎愣了一下,跟在她身后,开始挪动脚步。
披香殿中很暖和,这暖意仿佛一下子就把他眼中的坚冰融化干净,他坐下来的时候显得平和安静,甚至有些局促。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去?”像是摆脱刚才的尴尬,赵缎首先开口问道。
“今日听韩统领说,臣妾已经不再被禁足,守卫也撤了大半,臣妾就想溜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纳雪边说边抿嘴轻笑起来,一副天真的女儿姿态,流露自然。
赵缎抬头看见她笑,仿佛是痴了,修长的凤目水光涟涟,他愣了片刻,也笑,像碧波之上漾开的一圈圆晕。
“你像以前那样笑,真好。这天下,再不会有人如你笑得这般好看。”
纳雪握着酒杯,在手中肆意玩弄,“是吗?我在林王府陪那些达官贵人饮酒作乐的时候,也常常笑,怎不见有人夸?”
赵缎的笑容瞬时凝在脸上,冷下来。心里那根扎了很久的刺,隐隐作痛。
微闭双目,沉思片刻后,赵缎坐下来问道:“当年我问了所有内宫廷的宫人,都说玉姿宫没有一人幸免,我以为你……”
“那一天恰是我娘的生辰,姐姐和我想尽了法子才溜出宫去,在回宫的路上才听说这事。宫里下等宫女太多,想来,是慌乱中禁军抓错了人。”
赵缎看着她的表情,突然一阵心痛,反手覆上她冰冷的手背。
纳雪一惊,转身退后一步,冷冷说道:“皇上不要忘了,王爷为了皇上,正在前线浴血奋战。”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赵缎幽幽地说:“那在梅园,你答应我的话,都忘了?”
“过了这许多年,我不该忘?”
“你忘了,不要紧,我还记得,我帮你想起来。”
“我只觉得那是很多年前的旧事,久到我认为,应该遗忘。”
“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说话,不好吗?”他此时脸色并不太好,眼中流露出脆弱。
纳雪的心被揪紧,下一句话,讲得为难。
“看起来,我们再不能像以前那样讲话。”
“不错。十一年前,我讲什么,你都会听。”赵缎一丝苦笑,艰涩难当。
纳雪低头,不再看他。半晌又问:“锦绣公主,是你一母同胞的妹妹,你怎能如此待她?”
“是,以前她很乖巧。然而现在这样,我也无能为力。”微微转头,复又沉默。
“你知道,父皇喜欢合缨,母后喜欢九弟,偌大的内宫廷,只有我,无人问津。”他又淡淡地说,似乎不含一丝伤感。
“可你如今,已经贵为天子,纵有再多不甘,也应满足。”
赵缎站起来,从她身边缓缓走过,明黄色的衣带在空气中划出凝重的辉煌,瞬间停滞,明黄色逐渐黯淡却在视野中不可磨灭。纳雪漠然看他,他立在南窗边,远远的,就是玉姿宫。他突然转过脸来,眼睛比窗外的苍穹更深邃,也更寂寞。
“父皇每日喝福总管送来的药,心神恍惚,深夜,我命人穿了母后的金色长裙,在父皇寝宫中走来走去。终于,他死了。他害死了母后,母后又吓死了他,这岂非很公平?”
他轻轻转过脸去,脸上浮现冰冷的笑。“终于,让我坐上了龙座。终于,我能杀了萍妃的儿子金州王和诸堂王。我等这一天,已等得太久。”声音阴郁冷酷,仿佛渗出了血。
“萍妃,就只因当初口不择言的一句辱骂,你竟如此恨她,在她死后,也要杀掉她的骨肉?”
“口不择言?”赵缎笑起来,一步步走了过来。“她一句口不择言,让我受尽凌辱。”他低垂双目,但眼里的酸楚纠缠,任谁看了都会心痛。
然而纳雪没有,她眼波平淡如水。“你知道吗,其实在宫闱之中,最相信那个谣言的人,是你。”
赵缎的手颤抖了一下,他睁大双眼紧紧盯着她。
“所以你急于登上皇位,急于覆灭那些谣言,你比谁都相信,比谁都在乎。”她说得艰难,神色黯淡。她看了赵缎一眼,又说:“二更鼓了,皇上请回寝宫,臣妾不想披香殿有更多的流言传出。”
赵缎恍如行尸走肉般站了起来,刚要迈出宫门。
“皇上。”身后柔弱的声音又响起来。“臣妾想去看看兰夙公主,可以吗?”
解下腰中金牌,递于她手,看她转身而去。
记忆在脑海中汹涌流动着,努力要烙下一丝痕迹,却又转瞬即逝,一分一毫也挽留不住。
第二十五章
流言,兜兜转转,也只是在宫闱间流传,平素里争风吃醋的后宫嫔妃此时却难得默契,眼神交会,心知肚明。武安王妃被软禁宫中,京畿内外无人知晓,敬伽军帐,也断无人敢传送消息。
这是晴朗的夜,皎皎明月挥洒万丈清辉,地上雪光银白,风也没有吹。
然而这还是冬天,敬伽的冬天,地牢,好冷。
兰夙安安静静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如同皇后那般高贵端庄。抬头就是白纸糊得窗棂,透过那些拇指粗的缝隙,她可以望到深蓝色的天幕,就像是温暖的蓝丝绒那样的美丽。她在这里住了多久?从深秋到如今,该有两、三个月吧,记不清,可是真的觉得太久了,久到那双幽灵般的眼眸都要被忘记。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黄昏,有鲜艳的红色丝绦流转在裙间,有夕阳里满天飞扬的残红花瓣,有碧绿叶掩映后,敬伽太子,一双墨色的眼。
那才只是初夏,而今已又是深冬。不可抑制,她再次想起那个黄昏,原来只觉觥筹交错间,一切恍惚如隔世。
唇边的笑容是假的,温柔的怜爱是假的,深宫中一次次相伴抚琴是假的,那么究竟有过什么是真的?
巩固储君之位是真的,攫取的西蓥昂贵贺礼是真的,还是,这冰冷冷的地牢才是真的?
她微微阖上眼睛,没有泪,虽然心还会痛,却不会再流泪了。
父皇,母后,皇兄,你们也看到了吗,今夜,天边一轮明月。
门外有轻微的响动,像是钥匙转动铁锁的声音。兰夙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九天之外,她没有回头,回头有什么用呢,无论来人是谁,都不会是他。
“皇后娘娘。”
声音很轻柔,却让她承受了不小的震撼。
还会有人这样称呼我,这声音好熟悉。
她慢慢转过头。“是你。”
披着厚重貂皮斗笠的女子点头,温若春水的眼波送过来。“是我。”
别过脸去看天色,一丝讥讽的笑容浮上嘴角,“他终还是把你留在了宫中。”眼波动荡,心里却有一把锉刀钝钝磨蚀。
纳雪拨开掩住半个脸的斗笠,轻轻握了兰夙的手,叹息。“娘娘手好冷。”
兰夙转头看她一眼,抽手。“是吗?惯了,不觉得。”
“王爷大军在西蓥已征战数月。”纳雪突然幽幽说道。
果然,兰夙抬眼凝神看她。
淡淡一笑。“我与娘娘一样,身在囚笼,前线战报,一无所知。”纳雪温柔望着她。
“你若同我一般,还能来到此处?”
似乎对她话中冷淡毫不在意,纳雪从袖中取出两物,递给她道:“金牌娘娘识得,可以自由出入地牢,玉牌是王府令符,娘娘出了冷宫,将这套内侍衣物换上,北宫门自会有人接应娘娘。只要出了幽都,手执玉牌便可通行无阻。”说话间,只见纳雪身后的侍女青怜走上前来,床边立即出现一个小小的包裹。
兰夙望着这三样物事,奇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平静的眼波注视她片刻,她又听见纳雪开口。“娘娘难道不想回到西蓥,不想亲眼看看自己的父兄是否安然无恙?”
沉默一阵,兰夙又问:“地牢巡视森严,我若离开,只怕不消半个时辰就会被人发现。”
“我不是在这里吗,有谁会想道,从地牢离去的武安王妃会是冷宫的废后?”
兰夙一惊,“你的意思是……”
纳雪点头,“不错。”说罢便解下宽大的貂皮斗笠。“请娘娘将外袍脱下。”
兰夙愣了一愣,竟然有些迟疑不决。
门外传来巡视宫人的脚步声。
“北宫门守卫交接每一个时辰一次,娘娘早做决定。”纳雪压低声音说道。
兰夙咬一咬牙,沉沉说道:“好,日后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你尽管开口。”说罢便褪下外衣,将那件深灰色斗笠穿在身上。
清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