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4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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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他那个耳根子软的大哥早逝,而且他的侄子也得早死,否则他只能以郡王的身份终老。
问题是现在的皇帝陛下硬要闹些幺蛾子出来,说什么非贤能者不封爵。逼得他大哥跑回太原,纠集了一帮书生当枪手,刊行书册,想靠文名来博取贤能的名声。他大哥还只是为了袭封,就算自己失败了,儿子有出息一样可以袭封,大不了就追赠嘛。
可是作为亲王次子,如果不能从自己这代取得郡王的爵位,那儿子就算有出息也无爵可袭呀!
这不是坑人么!
朱心坎脑袋昏沉沉地到了朱审烜的门口,行礼如仪,直到里面传出一句:“尚安,且退。”他才又昏沉沉地起身,回房中睡回笼觉去了。
朱审烜却要早早起来,吃了早餐之后换上常服便要去宗人府坐班。如今吏治极严,就算是万年无事的冷衙门,一应堂倌和书吏也不能迟到旷班,万一偷懒被抓住,轻则剥夺官身,重则打发到海西、台湾去当官,哭诉的地方都没有。
在这个一如往常的平凡日子里,朱审烜刚出门不久,就有两个身穿公服的警察陪着一位六品官登上了晋王府的大门。
“下官兵部主事,求见
“我家王爷上朝去了。”门房一向都是眼睛长在额头上,见对方只是个六品官,当然不放在眼里。
“下官此来乃求见晋大王次子,朱心坎。”那位兵部主事仍旧客客气气。
“你且候着,我去帮你看看。”门房说完,略一站定,看这六品官是否识相。如今京师风气大变,公开索要门包一旦被人举报就会被警察抓走。就连首辅家的门房都不例外。不过如果来者识相,主动馈赠,那倒是可以接受的。
可惜这位六品官并不识相,袖手门前面带微笑。没有半点拿钱出来的意思。
门房只能进去跑了一趟,出来之后面色如冰,懒懒道:“我家二爷昨夜观星至天明,此刻正在补眠,你们且先等着吧。”
那六品官面露微笑,道:“如此倒是方便了。”他突然脸色一板,扬手一招:“走,咱们进去。”
那门房连忙呼唤门口执勤的侍卫,让人拦住,大声喝道:“你猪油蒙了心!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太祖高皇帝封赐的晋王府。你一个六品主事也敢往里闯?”
那六品官丝毫不惧,从袖中取出一纸公文,并没有展开,扬声道:“本官奉命宣诏,谁敢拦我!”
那门房吃了一惊。暗道:宣诏怎么会宣到二爷头上?而且他之前也不说,又不叫排香案,到底是真的假的?
门房还没来得及领悟,一旁执勤的锦衣卫却已经明白了,当下走来一个旗总,说道:“贵官且让在下验一验。若是真诏,我等自然不敢阻挠贵官办差。”
那六品官双手展开那纸诏书。让锦衣卫看了。
旗总只看了一眼,便回头招呼弟兄:“的确是真诏书,我等且闪开。”
那门房大急,骂道:“朝廷派你等来守门,哪有开门揖盗的道理!老子活这么大,还没听说过有白纸诏书!”
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京师王公权贵的府宅护卫。吃的是公粮,哪里肯看这些下人的脸色。那旗总根本不理会这门房狂吠,只是让开了路,不加阻拦。
两个警察当即抽出五尺长刀,喝道:“阻挠公务、威胁朝廷命官者。死!”
这两人都是服过兵役的,自有一股杀气,吓得那门房一个屁股墩坐在地上,四脚并用朝里爬去。
六品官手持公文,在警察的防护之下进了晋王府,眼看王府中的私家护院出来,高声叫道:“朱心坎接旨!朱心坎接旨!”
一听有圣旨,也没有吃了熊心豹胆的死士敢上前阻挠。有些伶俐人,一早就跑去后面找朱心坎出来应付了。
不一时,睡眼朦胧带着哑音的朱心坎到了正堂,一见兵部主事手中的“圣旨”便笑道:“我家接过的圣旨比你见过的还多!竟敢拿着伪旨来这里行骗?来人,将他们拿下,扭送官府法办!”
“下官这儿却是实打实的圣旨。”兵部主事面不改色,直接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尔身为国民,年富且强,当立殊功于绝域,保家邦于未患。今诏征尔,朱心坎,为大明兵士,克期赴营,上报君父,下安黎庶。钦此。”
朱心坎呆立当前,仿佛没有听懂似的。
兵部征兵一样是以皇帝的名义,所以用圣旨。只是因为征兵数量动辄数十万记,皇帝不可能亲自用印,所以采用了变通的法子:以白纸朱字印刷征兵诏令,然后由兵部手写姓名,专用“皇帝武功之宝”印。
皇帝只需要每年出一份着令兵部当年征兵数额的诏令就可以了。
“朱心坎,还不跪接圣旨么!”兵部主事喝道。
主事身后的两个警察心中偷笑:让你胆肥得罪了人!现在人家要你跪皆,你敢不跪?
一般而言,征兵令虽然派专人送达各家,但并不需要香案和跪接。这是因为礼不下庶人,寻常百姓哪里知道接旨的礼仪?仓促之间又让人上哪里去找香案?但从礼法而言,既然是圣旨,那么要求跪接也是礼所应当,其中权变只在于送达人的一念之间。
朱心坎此时想的已经不是跪不跪的问题,而是当不当“兵士”的问题。自己的郡王爵还没到手,竟然要先去当兵,这如何是好?当年从太原随着大队人马逃到山东,连闯贼的影子都没看到,就吓得朱心坎食不知味寝不安席,何况现在皇帝要他“立殊功于绝域”。
啥是绝域啊!
唐人说:良人征绝域,一去不言还。
不言还啊有木有!
“不!这不是给我的,一定是你们找错了人!我是晋王嫡子,圣天子的侄儿,太祖高皇帝的子孙!陛下不可能要我去当兵的!你们找错人了!”朱心坎说一句退一步,等说完的时候已经退到了门口,见那两个警察没有捉拿自己的意思,飞快地转身朝外跑去,两三个转折之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小子跑得跟兔子似的!”一个警察不屑道。
六品主事并没有着恼,冷笑道:“他还得跟兔子一样跑回来。”
三人不再多言,随手抓了一个看似管家模样的人,逼他写了回执,将征召令往他怀里一塞,飘然而去。
京师王府都是一家挨着一家,晋王如今是宗藩里的大红人,谁不是整日盯着他的大门?这事刚闹起来,周围几家王府就开始打探,听说兵部的征召令已经发到了亲王家,莫不悚然,虽然自家没有拿到,却也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德王朱由栎的嫡长子也已经过了弱冠之年,跑了晋王府几趟也没把嫡长子受封世子的文移办下来,如今又出了征召令这回事,更是坐立不安,连忙叫人备车前往宗人府,找朱审烜商量。
“什么!征兵都征到亲王家了?”朱审烜闻言果然大惊,旋即又镇定下来,道:“王爷莫慌,这事虽然亘古未有,但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嘛。照陛下说的,若不能成得博、硕之士,则要入伍服役。这是保证封爵的路数啊。若是真的服役五年,贵藩世子受封的事也就铁板钉钉了。”
德王脸上浮出一层冷笑。他进来的时候动了个小小的心眼,只说亲王家也得出丁服役,并没有说就是晋王府遭了这事。加之他一脸紧张着急,倒给朱审烜错觉,以为是德王府倒了霉。
“王爷”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正是晋王府的管家前来报事。
“滚出去!没见本王正与德大王说话么!没规矩的东西。”朱审烜当即喝骂道。
那管家脑袋一缩,连忙退下。
朱审烜又摆出一张笑脸,面对德王,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小人意味。
德王被气得笑出来了,道:“非但世子能够受封,服役五年回来都能直接袭封王爵了!”
“王爷何以说这等气话,不该,不该啊。”朱审烜连声道。
回来袭封王爵,不就是说自己两腿一蹬死了么?
德王刚才失言,没想到这一茬,被朱审烜这么一说,倒真像是诅咒自己似的。于是也不再放线钓人了,直截了当道:“那就恭祝贵藩立下军功,再振家声了!”
“嗯?”朱审烜一愣,还没有反应过来。
“哦,对了,今日兵部派了一个主事去贵府,貌似是征召令郎心坎入伍。”德王悠悠道。
朱审烜浑身一僵,口中泛出一股苦味,真譬如吃了黄连,非但吐不出来,还得细细咀嚼。别人不知道为何皇帝从晋藩下手,他自己却是很清楚的,若不是他的纵容,最近求爵的宗亲怎么可能见到太上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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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五 旌旗荡野塞云开(8)
送走了德王之后,朱审烜再深的城府都无法在职房里坐下去了。他到照磨所关照了一声,急急忙忙便往家跑。
倒不是担心兵部派人将儿子抓走,他担心的是儿子一时不懂事逃避兵役!
若是在寻常人家,逃避兵役可是大罪,除非全族人逃得干干净净,让官府无法追究,否则哪怕事主逃了,家人近亲也都会被流放到辽宁去。
换了在亲王家里,这就不是大罪了,而是生不如死的大罪!
恐怕非但要流放,还得多一条:削爵。
朱审烜可不会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儿子断送整个晋藩。
世人所谓知子莫若父,朱审烜一回到家中,发现朱心坎真的在准备逃跑,连忙叫人拿绳索将儿子捆了,蹲在儿子身边道:“儿啊,并非父王心狠。你若是逃避兵役,我晋藩上下恐怕都难逃此劫。你且去营中呆个五年,只要退役回来便能得封郡王,有何不好的?”
“父王!父王!”朱心坎哭道:“求父王帮着通融,儿臣宁可去讲武堂啊!爹!”
朱审烜知道儿子是替他受过,心中不忍,道:“你且不要逃,父王这就去兵部帮你问问,看能否去讲武堂躲过此劫。”他看了一眼平静下来的儿子,招呼下人道:“送去屋里,绳索先不要解开。”更新六八五旌旗荡野塞云开朱心坎硬生生被人抬了起来,双眼含泪地被送回了房间。
朱审烜也没有多耽搁,当即让人备了名剌,送入兵部。虽然对兵部上下全然不熟,但好歹有亲王这顶招牌,并没有被拒之门外。总算还有个侍郎出来接待一番。
“今日已经有数位王爷、将军来托人情,希望子弟能够进入讲武堂。”那侍郎苦笑道:“这可真是高估了弊部。讲武堂虽然是乡学一级,但也不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大都督府那边把得极严。”
“可还有转圜的余地?”朱审烜小声赔笑道。
“大王们都打得好算盘,”侍郎直言道。“读三年讲武堂。出来就是个士官,服役五年可以申请退役总算不是小兵冲锋在前。其实却不知道,我军作战。军官、士官阵亡比例更高过士兵,所以军中升迁才快啊。”
朱审烜听了打了个冷颤,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这侍郎诓骗自己。自古以来士卒冲锋在前,将校压阵在后,哪有军官带头冲在前面的道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个官啊!
“而且现在也来不及了。”侍郎道:“但凡户籍上适龄男子都是兵役征召的对象,只有正在修学,或是有了公职,以及技工人等可以缓征。照目前看,大明兵源充足,也不会征召‘缓征’的人入伍。但是,一旦拿到了征召令。要想再靠读书、进学、当官换个‘缓征’也不现实,说不定还会被认为是有意逃避兵役。”更新六八五旌旗荡野塞云开“那现在”朱审烜满脸纠结。
“只有乖乖服役了。”侍郎替他总结道。
朱审烜浑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兵部的,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如果是以前,他可以送银子,买通官员。但现在官员是否能够买通尚且不知,但吏员肯定是买不通的。他们都是皇帝新政的受益者,铁了心站在皇帝一边,谁肯为了个藩王砸了自己的饭碗?
——实在不行,只有让他去参军了。
朱审烜本想走蔡懋德的门路,当初蔡懋德在山西为官时自己对他也算是颇为照顾。只是想想蔡懋德那苦行僧似的性子,他又不愿低下头去找这位老熟人了。而且如今天子的脾气手段与其垂死挣扎,不如乖乖就范吧。
朱心坎一直等到晚上都没有等家人来帮他松绑,知道这事多半难成,只能在床上流泪。就这么哭着哭着便累得睡着了。等他眯了一觉醒来,却听到门外有人抽泣,原来是自己的母妃。
“王爷,就让他再在家中睡一晚吧。真要入了营伍,恐怕再也睡不到这软床了。”晋王妃哭泣哀求道。
“唉,长痛不如短痛,再拖下去只是自家遭罪。”朱审烜劝道。
朱心坎知道自己再难逃过此劫,也只得认命。他索性扬声叫道:“父王,母妃,儿子愿意去了把绳子解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