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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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发的蛮夷之乡生活十年,这简直是比流放还重的刑罚。
甚至有人说。一旦被选中,索性犯点小罪。即便流放辽东也比去千万里之遥的葡萄牙要强。
有人躲,自然就有人愿意去。
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的唐王朱聿键在宗人府任职并不愉快。
虽然皇帝和皇太子待他都算客气,但是宗室之间也有攀比,或是比血缘,或是比财势。
朱聿键是太祖二十三子唐王朱桱之后,血缘上就弱了一头。其他宗室如晋王、鲁王、德王、衡王。虽然被皇太子搜刮了一道,好歹架子还在,而唐藩却是一点积蓄都没有了。
朱聿键在凤阳拿到了赦免诏书之后,甚至穷得凑不出上京的盘缠。
在宗人府上班时,看着亲戚锦衣玉食。时不时还能拿出各种昂贵精巧的小玩意,自己却连见都没见过,衣衫槛褛,如同小吏。如何能不让他心情压抑?
“陛下,臣本有罪之身,德蒙圣恩,以脱樊笼,今国家有用人之需,臣愿出使欧罗巴葡萄牙国。”朱聿键上了题本,再三请求前往葡萄牙。
崇祯知道葡萄牙的位置,也知道海上航行要**个月,万一在船上染病就只有等死的份。就算没有染病,船行海上,风大了容易翻覆,风小了却又不足以张帆航行,在无风处一停就是数日,极为煎熬。
从这点上论说,崇祯更希望以罪官贬谪的形式委任大使,再不济也要以重利诱人前去,万万不能让自家人去遭受这份罪。然而唐王却打定了主意要去葡萄牙,见识泰西风俗,这让崇祯皇帝十分为难。
“臣知道此途艰难,然则臣身为宗亲,岂能不为君父分忧!”唐王道:“更何况臣自幼为奸人所害,囚于暗室,后又蒙昧犯法,圈禁高墙,于心所愿无非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亦易也,而行万里路却罕有机缘,还望陛下成全。”
崇祯感情细腻,想到唐王幼年不幸,心中也颇为酸楚。至于囚禁凤阳,则是因为救国心切,当时虽然让人恼怒,现在回头看看却也不算什么大事。一念及此,崇祯道:“这事还要与皇太子商议方可。”
唐王知道现在是皇太子当家,皇帝只是个摆设,也只好退而求其次,道:“求陛下代为分说。”
崇祯点头答应下来。
朱慈烺对于大使的人选并没有特别要求,他已经写好了一本《驻外工作手册》,从签署签证到保护侨民——目前在欧洲还没有,乃至于对签证人的背景核查,对当地经济、政治、文化的考察汇报,都一一做了规定。
只要是个智力正常,有一定社会阅历的人,按照这本手册去做总是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
“父皇,唐王既然愿意远赴重洋,咱们也不该一味阻拦。”朱慈烺就此对崇祯道:“若是父皇担心,便以亲王就国的制度让他路上安全些便是了。”
“任期十年也太过漫长,”崇祯道,“他如今已经四十七了,十年之后再如何长途跋涉回来大明呢?”
朱慈烺想了想,只好道:“那便五年吧。”
其实一头一尾算上路上的时间就要去掉将近两年,真正的任职时间也只有三年。身为大使还有传达明朝政策,影响欧洲国家关系的任务,如果更换太过频繁恐怕很难得到欧洲王室的信任。
崇祯却觉得五年还是太长,不过再短就不用任职了,简直如同旅游,也只好答应下来。
最终唐王朱聿键获得了朝廷的任命,为大明驻欧罗巴大使,驻节葡萄牙里斯本。随行人员有大都督府派出的五名武官,统领一百名侍卫。另外还有翻译、医生、厨师、园丁等各色人物,的的确确是按照亲王就国的规制选派的随员。
在此之外还有少数几个年轻人,也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吏部因此又在欧罗巴大使馆之下设立了东南西北欧四司,委任司长,寻求泰西诸国反对西班牙的国家形成联盟。
如果算上之前第一批前往欧洲的水手、学者,大明在海外已经有了一支五百人上下的先遣队。而这次唐王朱聿键以官方身份出使,无疑是掀开了国际关系史上的新篇章。
作为对等原则,葡萄牙国王也委任了葡国驻大明的使节。
正是皇太子的老朋友,洛伦素?门德斯?科尔德罗。他将驻在北京,并且有一块面积十亩的土地兴建大使馆。这这片土地范围之内,一如葡国国土不容外人侵犯。
同样的,唐王在里斯本也有一块这样大小的大明国土,将悬挂大明的火龙吐珠旗(请再次参见本书封面)。
因为朱聿键的宗室身份,他还被允许使用代表皇帝的五爪金龙图案,以便于与注重家族徽章的欧洲贵族交往。
朱慈烺虽然没有立法,但从现在的使用习惯上则基本可以确定,火龙吐珠旗大约等于大明的国旗,正面的五爪团龙图案则是皇室的专用图案。
唯一缺少的只有国徽了。
不过这个问题难不倒效率优先的皇太子,火龙吐珠图案如果出现在红旗的左上部分,则为国旗。如果单独割裂出来,印在方、圆物品上,又没有红旗背景,则为国徽。如果既有火龙吐珠图案,又有红旗背景,那就是《金鳞开》的封面。
崇祯二十二年,大明有了第一个不在宗藩朝贡体系内的邦交国,葡萄牙。
这或许是对朝贡体系的第一次破坏,而且是皇太子无意间造成的,在大明本国并没有引起太多的议论。甚至连各地报纸都认为这事不值得大书特书,他们更关注本地衙门公布出来的各项银钱数据。
在距离大明更近的东邻朝鲜,朝鲜国王和文臣们却对此大为不满。
在他们看来,如果要有驻节大明京师的荣誉,首先应该考虑做了三百年孝子的朝鲜才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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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零零 倚剑东冥势独雄(1)
《皇明祖训》作为朱氏家法,同时也是国法。不同于赵氏将家法藏在深宫不为外人道,《祖训》早在太祖朝就刊行天下了。这无疑给了文官一柄利剑,用来纠正皇家子弟,尤其是皇帝的行为规范。
对于朱慈烺而言,《祖训》中切身相关的只有两条。其中一条是保护伞,即皇太子在外,皇帝不能捉拿问罪云云。另一条却是镣铐,即十五不可征伐之国。
不过关于第二条,却也不是绕不过去。想太祖高皇帝将安南列为不可征伐国,但到了成祖时候就将安南纳入了版图,设立交趾布政司,派官治理。大名鼎鼎的解缙就曾去交趾做过县官。当然他是因为朝争失败被贬谪的。
朱慈烺自己其实也做过这种事。
那便是琉球。
《皇明祖训》中罗列了两个琉球为不可征国,其中一个是王子及陪臣之子入太学读书的大琉球,这显然是指琉球群岛的三山王国,因为台湾还不存在“王子”,更没有人来大明留学。
另一个便是没有朝贡往来的小琉球。
无论哪个琉球,都是不可征伐之国,也就是大明基本不干涉的外邦。而朱慈烺给小琉球换了个“台湾”的名字,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兵东海,而朝臣们对此也是漠不关心,就连江南报纸也没有发出让人不愉快的声响。
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收复台湾主要与福建势家有关,他们或是屈服于皇太子的淫威,或是看到了台湾开埠之后的好处,都没有理由到处嚷嚷。
朝鲜却是不同。
在太祖时期,李成桂废高丽幼主,自称“权知国事”。派使者求国号于明。太祖因为“东夷之号惟朝鲜之称美”,乃赐号朝鲜。朝鲜国王是大明的郡王,享受亲王待遇,以示优待。
关于朝鲜民族的来历,在明时还是以箕子为始祖,直到后来中华衰弱。檀君朝鲜的传说渐渐推广开来。现在的朝鲜人非但以箕子之后自居,建庙供奉,神位上号为“始祖”,而且对于檀君朝鲜的传说视作荒诞不经,无从考据。更有人认为即便檀君真实存在,也不过是蛮荒之民,不能与八条开化的箕子相比。
这种民族根源的认同感,使得朝鲜成为了一个半**的藩国。终有明一朝,朝鲜用大明的年号。用大明的服饰礼仪,用《大明律》作为国法,国王接受大明册封,归登莱巡抚节制。
语言文字上也是以汉语汉字为上,吏读已经是等而下之了,至于朝鲜庄宪王——其所谓世宗大王者,发明的拼音文字谚文,更是下等人才用的书写符号。
这种情况下。大明如果真的要吞并朝鲜,朝鲜恐怕也会半推半就吧。至于朝鲜贵族。以及两班、中人阶级,多半会涌现出大量为“民族融合”做出贡献的忠臣孝子。
然而朝鲜实在与大明太过熟悉了,熟悉到了任何一个读书人都知道东方有藩国名曰朝鲜,其国受箕子之教,以《洪范》为上。如果贸然发兵收复朝鲜,肯定会在国内引起极大的反响。尤其是太祖高皇帝已经说了“我兴兵轻伐。亦不祥也”。
“这赵启明真是屁股里插扫把——装大尾巴狼!将军已经来了不下五次,竟然还避而不见!”随行的侍者忍不住抱怨道。
陈德面色阴沉。二十出头的年纪正是血气方刚,行事最受不得拖泥带水。若不是有《三顾茅庐》的故事打底,他说不定真会一把火烧了这赵启明的茅庐。尤其是被贬谪到朝鲜之后,日日夜夜都是懊恼和悔恨。心中一股邪火无从发泄。
陈德回想起当年跟在皇太子身边聆听教诲,想起萧陌、萧东楼之辈那时不过是行伍新嫩,而如今自己被贬在东夷之地,而萧陌和萧东楼都已经登坛拜将,成就令名。这样大的反差让他咽不下这口气,发誓要在朝鲜做出一番功绩。
然而朝鲜却是个比辽东还要贫瘠的地方。人民懒散,不堪操练。即便是这里所谓的强兵,陈德却觉得连辽东师的矿工都不如,也真是难怪倭人只十四万人马就几乎将之灭国。
就在陈德近乎绝望的时候,有人告诉他一个消息:在平壤府远郊有一个明国来的贤人,平日施医赠药不说,还为村民子弟讲学,且不收束脩,深得百姓爱戴。
如果有这样一位“老乡”存在,陈德当然要巴巴地从汉阳赶往平壤,希求一见。他被贬谪之后,虽然名头很大,提督朝鲜兵马,但整个朝鲜他只能调动从辽东带来的十来个侍卫,以及这一年多时间里编练的五百朝鲜兵。
至于文官,那可不是他能够调动得了的。而且人人都嚷着人手不足,哪里肯分出资源来帮他?同时也因为这些文职官员大力搜罗在朝鲜能够征辟的汉人,使得陈德对于那位名叫赵启明的贤人越发有种如饥似渴的感觉。
可惜贤人都有避世的病态心理,总要迫不得已才肯出山。这赵启明更是病入膏肓,陈德都去了五次,每回都只有一个朝鲜小童看门,一问三不知,到现在连这位赵秀才的年纪大小都不知道。
茅适跟在陈德身后,却是略有所思。他被发配辽东师后,多得陈德照拂,没吃什么苦头,而且还得意继续领兵。陈德因为撤兵丢土被贬谪朝鲜之后,茅适对陈德心怀愧疚,总懊恼自己没有亲自督战,以至于战败,所以请求跟随陈德入辽,并且得到了辽东方面的同意。
一个戍卒的调动,当然不需要经过太高级别的审批,如果不是萧东楼对茅适格外上心,根本连相关文书都不会看到。
“将军,”茅适出生叫住陈德,“有些不对。”
“怎么?”陈德勒马停下,转头问道。
“今天没看到他家的牛。”茅适沉声道。
“那又如何?”陈德不以为然。牛是活物,可能自己跑出去吃草了,可能被邻居家借走干活了,也可能赵老爷馋虫发作宰了吃肉没看到很稀奇么?
“赵启明是外来户,村人又说他没有田土,养牛干嘛?”茅适道。
“代步?”一个随侍小声借口道。
茅适转向那个随侍,却没笑话他,只是道:“那上两回为何我们却见他将牛留在家中?”他又对陈德道:“我觉得大概是两桩事,一桩是挤奶,一桩是拉车。”
陈德略有所思:“照此说来,他是不堪其扰,要逃!”
“不错。”茅适道:“咱们不妨杀个回马枪,尾随那个童子,多半能够找到赵先生的藏僧处。”
陈德捻起一缕马鬃,叹道:“何必如此呢?他既然铁了心不为我用,咱们再另外想办法就是了。”
“我一个罪卒有什么关系?”茅适道:“将军风华正茂,真要在此消磨么?”
陈德心中一动,终于还是摇了摇头。
茅适轻轻一咬牙,突然拨转马头,一言不发地朝来路奔驰而去。
陈德下意识地追了两步,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将军,咱们跟过去么?”随从问道。
“回城吧。”陈德摇了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