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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金鳞开-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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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纯臣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只能从油灯的消耗中猜个大概。然而这个大概却是很不靠谱的,因为像他这样从小生活优渥的膏粱子弟,从来不曾关心过一碗油能烧多久这么一件简单细琐的小事。
    ——太子不是要放过我了么?怎么还将我关在这里?
    朱纯臣蜷缩在墙角,手指忍不住颤抖,心中忐忑不安。
    哐当!
    密室的门终于打开了,一个壮硕的身影背对着外面的火光,一时间看不清脸面。
    “成国公。”那壮汉喊了一声,信步踏进门里,正是小憩了一觉的武长chūn。
    “是太子殿下有旨么!”朱纯臣连滚带爬过来,抱住武长chūn的大腿,声音里充斥着期冀。
    武长chūn一脚将他踢开,让身后兵士抬了刑具进来,一一摆在朱纯臣面前,解说道:“这是炮烙,一旦印在公爷身上,那便是皮枯肉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这是竹签,待会要插进公爷的指甲缝里”
    “壮士!军爷!”朱纯臣吓得嘴唇哆嗦:“太子,殿下,他不能这么对我啊!我已经捐了全部的家产啊!殿下啊!”朱纯臣歇斯底里吼了起来,好像朱慈烺真能听到一样。
    武长chūn等他嚎得嗓子都哑了,方才道:“殿下心慈手软,原本是要放你一马的,你却隐匿财产不报。唉,你当知道,太子殿下英明,是最恨别人唬弄他的,这岂非咎由自取么?”
    “我、我知错了!”朱纯臣知道自己有希望活命的时候,当然要为日后东山再起做准备,哪里肯将自己的身家尽数交出来?谁知道太子竟然发现了,多半是那些下人为了求活路,出卖了自己。
    “现在知道错还来得及。”武长chūn冷声道:“你还有家眷,还有儿子、孙子。一个人头一万两,你愿意买几个?出得越多,血脉也就越多。若是你还敢欺瞒殿下,非但身死族灭,就连‘成国公’这个封号也不会再存在于世了。”
    朱纯臣原本并不是成国公嫡系。他堂哥朱鼎臣无后,便由他父亲袭爵,然后才传到他手上。真正品味过了国公的生活,他才知道偏房与嫡系是何等的天差地别,绝不可能让其他房的亲戚占据这个“成国公”。
    更别说让撤除这个国公封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朱纯臣甚至已经想到,太子若是一心要撤除这个国公封爵,会拿出何等不堪的污水泼在他身上。
    “我买!”朱纯臣叫道,“我外宅还有银子,有的是银子!”
    武长chūn背过身去,一手拨弄着烙铁,敲打着木炭发出啪啪声响,一边忍不住抿嘴偷笑:如此简单就诈出来了,还真是轻松惬意。
    朱纯臣生怕错过这最后一次机会,将外宅和庄子里埋藏的金银珠宝统统报了出来了。他生怕不够,甚至连自己寿穴的位置也说了出来,那里的金井之中还投了近万两的珠宝镇墓呢。
    武长chūn命人一一记录,呈报太子殿下,又对朱纯臣道:“你今日肯定活不出这个门,为了子孙后代有个好身份过日子,老实都招了吧,还有哪里藏了银子?”
    “这回是真没有了!”朱纯臣哭道。
    武长chūn这才点了点头:“好吧,既然如此,兄弟我也不为难公爷,公爷想怎么走?”
    “求军爷给个痛快的。”朱纯臣知道自己难免一死,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武长chūn略带怜悯地看了他一眼,迈步出门,对门口两个兵士道:“时辰到了。”
    两人闻言入内,不一时便捧着一个石灰匣子出来,打开盖子让武长chūn过目。
    里面便是朱纯臣的人头。
    武长chūn点了点头,吩咐一声:“收好。”径自去向太子殿下回报。
    
    定国公府上一样是灯火通明,彻夜难眠。府中家丁健妇无不是束衣执棒,如临大敌。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们是在防鼠疫,知道的人却是明白,这是在防东宫侍卫。
    “这东宫也太狠毒了!如此屠戮大臣,就不怕事发么!”定国公徐允祯在小书房里重步疾走,眼看要撞到书架上了才是一个甩身调头,紧接着又是一阵将地砖踩碎的步子。
    定国公中山王徐达的后代。
    作为一个明朝人,如果谁不知道徐达,不是几十年不出深坳的山野村夫,便是幼童傻子。
    徐达这位大明军神一样的人物,本人受封中山王,其长子徐辉祖袭魏国公爵,幼子徐增寿封定国公爵。魏国公一系留在南京,数代为南京守备。定国公一系随着成祖迁都běi 精,在běi 精扎根,也是参与京营轮流坐庄的庄家。
    徐允祯身上流着徐达的血脉,也深知京营情弊之甚,对于成国公一族遭逢的异变当然心有戚戚焉。他是个不相信天命的人,自然不相信瘟神临门之类的传说,第一时间就直指本源,道破了东宫借鼠疫之势行屠戮之实的真相。
    能看到真相并不意味者才高绝伦,更重要的是能够利用真相,趋吉避凶。
    徐允祯召集了府上幕僚,许多人都是被他寄以厚望的才学高能,然而面对东宫的这一雷霆打击,却都缄口沉默,完全想不出遏制的主意。
    “怎么办!”徐允祯几乎吼了起来,“万一今晚我们定国公府就被围了呢!”
    众人仍旧沉默。
    终于,有人站起身道:“公爷,这事有治标治本之法。治标之法,当先守住府邸,不使东宫侍卫进门。只要守得三五日,府中并无死人,那么鼠疫之说自然破除,陛下也断然不会让东宫乱来的。”
    徐允祯闻言,顿时茅塞大开,脸上浮现出惊喜神色:“先生此言甚是!成国公就是毁在了引狼入室,没有鼠疫也成了有鼠疫。先生还有何教我,速速道来!”
    那人面露为难,道:“学生资质愚鲁,只能想到这治标之法,至于治本之术,公爷还当请教高才。”
    徐允祯上前握住那人手臂,激动道:“满座高公平素多有议论,如今却唯有先生能出定策,先生何以自谦若斯?还请先生教我!”
    “这”那人终于抬起头道:“公爷,若说定策高才,府上不是正有一位么?缘何舍明珠而就鱼目?”
    “哦?老夫惭愧,竟然不知道有这等高才寄寓寒舍,还请先生指教。”徐允祯毕恭毕敬道。
    “说起来那人还是公爷的亲戚,正是徐惇徐景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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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四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十四)
    徐惇,字景行,苏州府昆山县人。
    论说起来,他是南京魏国公一系的远房。只是眼下这个时节,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只要他真有定策大才,徐允祯绝不会不肯认这么个亲戚。然而作为魏国公一系的徐家子弟,千里迢迢跑来beijing定国公府上混饭吃,其中自然有些隐情。
    徐允祯的身份是何等高贵,前些ri子才受封了太子太保,注定要成为跨越朝代的重臣。那些寄寓自家的贫困宗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上哪里去听说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徐惇?
    “管家!还不去将徐先生请来!”徐允祯信人不疑,颇有些决断。
    徐家管家跑得脚后跟打屁股,丝毫不敢耽搁,前往职房翻找府上门客记录。好歹算是找到了徐惇的住所,不由吸了口冷气。
    这位仿佛卧龙凤雏一样的人物,竟然住在府上最靠边的下房,几乎与下人等同了。都是那些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的混吃等死之辈住的地方。
    这样的人竟然会是高才?
    管家额头渗出一片毛毛冷汗,心中暗道:以老爷的礼贤下士,等会肯定得有人背了这个慢待高才的黑锅,只不知道是谁那么倒霉。漫天神佛菩萨天尊大老爷,只保佑别牵连到我才好。
    既然找到了徐惇落脚所在,管家自然马不停蹄地赶了过去。
    谁知到了地方,竟不见徐惇,一问左右才知道这人有逛天桥的习惯,现在一准在天桥附近看杂耍把戏。天桥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聚集了各路进京的艺能之人。如今民间鼠疫之灾渐渐消退,原本萧瑟的街道也多了人气。
    管家想着与其人海捞针,不如守株待兔,索xing在徐惇的房门口转了一圈,找了左右邻舍过来询问此人的人品才学。这里住的都是想晋身而不得的人物,能够与高贵的管家老爷说上话,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何况徐惇的人缘极差,若是能够踩他上位,任何人都不会心理负担。
    管家听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知道为什么徐惇会被分在这里了。
    此人琴棋书画无一通晓,就连官话都不会说。
    皇明的官方语言是江淮官话,身为昆山人,原本就属于江淮地域,竟然只会说一口昆山土话,让人听着费力,说两句便懒得再与他说话了。徐惇却是个xing格桀骜不肯低头的人,一副恃才傲物的讨人厌模样,没被赶出府去已经是一件奇事了。
    当然,对于管家来说却是件幸事,否则他真不知道该如何向国公爷交差。
    “徐老爷回来了!”下人气喘吁吁跑到管家面前,邀功似的说道。
    管家放下手里的事,叹了口气道:“走吧,去会会这位高才。”他只当高才都是眼高于顶,不好说话的,说不定知道了国公爷有请,玩些三顾茅庐的把戏,那苦的可就是自己这些跑腿的人了。
    然而,徐惇对于管家送上来的好脸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哦,请管家带路。”
    事情顺利得简直脱离了所有人的预料。
    徐允祯终于见到徐惇本人的时候,颇有些失望,不过经年累月的皮里chun秋让他将这份失望藏得极好。定国公挥退管家,在书房里只留了徐惇和之前那位推荐徐惇的幕友,三人之间正好商议大事。
    徐惇静静看了那位幕友一眼,语波不扬,静静说道:“抛砖引玉,砖既然抛出去了,就没有捡回来的必要了。”
    徐允祯看着那幕友满脸胀红,yu语还休,突然明白了徐惇的意思。
    “公爷,之前那番计较,的确是学生听了徐景行的议论。”那幕友没想到徐惇丝毫不顾面情,大有当面揭穿自己抄袭的意思,连忙坦白,多少挣个脸面。
    “先生举荐人才,终究是有大功的。”徐允祯虽然觉得徐惇这般不近人情实在近乎小人,但此时不敢给徐惇脸se看,只是温言道:“请先生账房支领五十两赏银。”
    那幕友虽然遗憾,但五十两终究不是小数目,也算是这番投机的收入,只得告辞而出。
    徐允祯望向徐惇,见这位族亲身上一袭洗得发白的道袍,面有菜se,显然生活拮据。然而面对国公爷抛出来的五十两银子,穷措大却仍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丝毫不为所动。
    “景行也是中山王之后,你我大可不必见外。”徐允祯请徐惇坐了,问道:“景行可进学了么?”
    “前几年纳了个监生。”徐惇简略道。
    “唔科场不论文章,景行的未遇宗师青眼,未必就是文章不行。”徐允祯见自己问道了对方的软肋,连忙帮着开解一句。
    “我不屑去写那些八股经义。”徐惇脸上带着冷笑。
    “制艺之术果然不是高才所学的!”徐允祯觉得跟这人聊天真是辛苦,直奔主题道:“景行的治标之法某已听闻,还要请教治本之道。”
    “治本之道,无非落在东宫身上。”徐惇一口昆山土话,语速极快,丝毫不顾徐允祯皱起的眉峰。
    “陛下执拗,而且上回太子回宫之后鼠疫复起,这回恐怕再难说什么让太子回宫的话了。”徐允祯颇有些失望,对于徐惇的期待也降了几分。
    “让太子回宫?哼,愚夫之见。”徐惇毫不客气道:“如今能将太子堵回去,真龙御天之后呢?”
    徐允祯一时语塞。
    的确,就算如今开罪太子没有关系,等太子登极之后呢?虽然如今天子身强体健,但谁也架不住岁月的煎熬,太子终究会成为皇帝。到了那时候,新皇帝若是要翻旧账,谁又能挡得住?别的都不说,只需随便传下一道口谕,自己的儿孙恐怕就无法袭爵了!
    “太子如此屠戮大臣,难道就没法可想么!”徐允祯也急道。
    《防疫论》是经过皇帝陛下御览的,隔离防疫这一基本原则也是经过事实验证的。当初普通百姓以及商贾、小官都接受了这种政策,即便有人反对,也顶不住鼠疫的确受到控制的事实。
    既然是行之有效的办法,如今落在了国公头上,自然不能破例。否则说句诛心的话,难道一个国公家里爆发鼠疫,就要整个beijing城陪葬么?

六五章 毒龙帖耳收雷霆(十五)
    “防疫”两个字已经成了高悬权贵头顶的一柄利剑,谁都不知道这柄剑何时落在自己头上,而且自己还完全无从抵抗。即便贵为国公,一时顶住了这柄剑,也难逃ri后算账。
    “治标之法只是下智,”徐惇不以为然道,“即便是贩夫走卒之辈也该能想到的。”
    徐允祯被说得羞愧,万幸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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