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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6章

金鳞开-第2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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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五百骑兵正是喀喇沁和黄旗马甲兵组成的小股人马。他们的任务是渡河去寻找多尔衮的大军,以求合力攻克宁远。为了掩护他们渡河,索海和图赖不得不发起攻城战,拖住城里的明军。
    常志凡在这种情况下,自然难以分出足够人马去救援河渡寨。要对付这五百骑兵,起码也要等量的人手,而他手里的战兵总共也不过千余。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卢翘楚安然渡河,等日后有需要时再夺回河渡寨。
    骑兵攻打寨堡并不甚得力,只是满洲人本来就是标准的骑马步兵,就是冲锋的时候也更乐意步战。几个勇悍的满洲甲兵当即翻身下马,带动了数十上百的甲兵跟着冲击河渡寨简陋的寨门。其他骑兵则仍旧在马背上射箭,为他们压阵。
    砰砰砰!
    随着明军火铳响起,冲在最前面的甲兵倒下一排。
    后面的东虏甲兵都知道火器的威力巨大,足以破甲,同时也知道每次放完一铳,到下一铳的时间间隔不短,正是冲上去破门的大好时机。
    杀手队换下了火铳手,冲到门前,搁着寨门朝外捅出长枪。东虏喜欢用刀,当下只能硬挺着被打杀,拼命用大刀砍寨门的木条。
    卢翘楚听着寨门之外野兽一般的嘶吼声,心中一阵发憷。她咬了咬舌尖,努力平复下呼吸,脑中抑制不住地冒出了个念头:伯父就是死在这些禽兽手中的?
    这便是国仇家恨!
    “门破了!”
    简陋的寨门旋即在一阵噼里啪啦的乱响之中被砸开,身形高大的东虏甲兵冲进了寨门,嘶吼着挥动大刀,想扫出一片空地来。
    两个明军藤牌手毫无惧色,在那虏兵立足未稳之际已经冲了上去,一个抱腰,一个扯腿,无比熟练地将这虏兵放倒在地,显然是经常玩枣核球的高手。身后的长枪如影随形,刺入这虏兵的身甲,带出蓬蓬血注。
    百总大吼一声:“列鸳鸯阵!守住门口!”
    两个藤牌手抽身而退,戴上盾牌,与其他旗队的藤牌手一并组成了人墙,堵住了寨门破口。
    火铳手装填完毕之后,列队射击,目标却是那些骑在马上放箭的鞑虏。
    “杀他娘!”百总暴喝一声,手中的斑鸠脚铳发出一声暴喝,木质的枪托重重后撞,被他的肩窝死死顶住。
    随着这声特殊的枪声暴起,一个身穿铁甲的鞑子头上爆出一蓬血花,栽下马来。
    百总暗道一声好险,他刚才瞄准的是旁边那鞑子的胸口,没想到竟然误中副车,还是爆头如此稀罕的一幕,正好可以提升士气。
    果然,士兵们以为自己长官神射,纷纷叫好,士气果然大振。
    鞑虏那边却不自觉地朝后又退了三五步方才止住,再次开弓的时候却谨慎小心了许多。
    步战的鞑子又打了一会儿,方才退了回去了,算是结束了这第一波攻势。
    “伤兵速速下来包扎!”卢翘楚的目光在几个挂彩了的伤兵身上飘过,早就关注多时了。
    局里只有随行的医务兵,此刻在训导官亲兵的帮助下紧张地给伤兵创口清洗消毒,上药包扎。
    卢翘楚对于医疗急救之术属于“看会的”一类,只能帮着指点,要自己亲自动手却是不能。尽管如此,士兵们仍旧是感恩戴德,战意盎然。
    外面的东虏见了寨子里有人运来木板修门,登时就要发起第二波攻击。他们沿河走了一路,都没发现渡船,好不容易看到个渡口,还被明军修了寨子,如何能够不攻打下来。再看看背后的宁远城只有二里不到,说不定什么时候重炮的炮弹就落在头上了,更是不能不用全力。
    “报,瞭望手消息。”
    常志凡站在城头,取过竹筒,打开一看顿时心凉了大截:河渡寨正在拼死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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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一 沙场昼夜多风雨(七)
    有一个道理不用讲,战士就是要上战场。
    这句话的出处已经难以考证,本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训导官说的一句大白话。只是这句话大白话实在太白,剥夺了一切的逻辑论证,直接给出结论。如此完美的洗脑词,自然被写在墙上,印在纸上,挂在宿舍、食堂、操场等等各种能够看到的地方。
    总训导部请来的各种戏班子,如果不用自己特有的唱腔将这句话唱上几十遍,那他们的演出就是不完整的。
    所以河渡寨的战士没想过这一仗该不该打,或是否能不打,因为这个道理不用讲。
    常志凡也没想过河渡寨的拼死抵抗会死多少战士,有多少条人命化作烟尘那是文人们的事,作为厮杀出来的军官,自己的生死都早已抛诸脑后,部队的伤亡也只是数字。做不到这点的人,只能送他“慈不掌兵”四个字,去读书考状元吧。
    河渡寨守兵没有撤退,要么是有人不让他们撤退,要么就是没条件撤退。前者是不可能的,因为他没有给卢翘楚指挥权。后者倒是极有可能,多半是船队正好前往西岸送粮,还没返回。
    既然守兵没能撤退,那么以常志凡对卢翘楚的了解,这位“爱兵如子”的训导官肯定也不会孤身离去。
    他的担忧很快得到了证实。
    王钟传下消息:河渡寨里并没有船队,倒是在西岸发现了船队正在卸下粮食。
    赵炜走到常志凡身边,低声道:“千总。要不派一个局前去增援?”
    “一个局那不是成了添油消耗了么?”常志凡摇了摇头:“于事无补。”
    “那卢训导那边”
    “将军难免马上死沙场上哪有那么多周全的事。”常志凡说得铿锵有力,心中却有些后悔自己顾虑不周。将卢翘楚送到了河渡寨,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得力部下能够用蛮力制服卢翘楚,然后送她渡河。
    ——唉,女子本就不该掺合到沙场上来。
    常志凡心中叹道。
    
    “放肆!你怎么闯进来的!快出去!”梅家媳妇惊恐得喊破了声,大声呵斥道。
    “许百总。你可有事?”卢翘楚伸手挡住了梅家媳妇的暴怒,镇定地看着闯进帐篷的百总许成。她是进来换衣服的,刚脱了胖袄外袍,此刻一身中衣站在个男子面前,若前早两年在家时候,恐怕早就羞愤得要去死了。
    然而沙场之上,那么多血染征袍的战士在眼前晃动,中衣见人又算什么?
    “训导。事到如今,您不能不走。”许成抱拳行礼。他一直在等机会放倒卢翘楚,然后以暴病的借口带着亲信将她送上最后一艘渡船。可是卢翘楚一直在阵前活动,让他难以下手。总算等到卢翘楚说要“更衣”,他才找到了这个机会。
    为了避免尴尬,许成故意放慢了一步闯进帐篷,却没想到卢翘楚是真在更衣,而非“更衣”。
    不过不用关心这些细节。重点是完成千总的交代。
    许成上前两步,一时又有些下不了手。
    一直都是怕打不死人,现在又怕打得太重
    许成抬起手。刚有些迟疑,突然眼前一闪,只听到衣衫破空,手臂上突然传来一个似柔还刚的力道接下去还不等他明白过来,脚下莫名一软,人已经砰地一声仰躺在地上了。
    许成不可思议地晃了晃头。长刀的刀尖已经轻轻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你这是要打晕我送我走?”卢翘楚沉声问道。
    许成痛苦地别过脸去,算是默认了。他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摔倒在地,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在他脑中只留下一抹空白,简直就像是中了邪!
    ——“卑职自幼读书习武,走马射箭。平日里所用练功刀也有五六十斤重,等闲男子三两个都未必能近身。别说出任训导官,就算是旗队长,卑职也自信能够胜任!”
    事实证明,卢翘楚并没有在皇太子面前吹牛,而且还略略有些谦虚。
    卢翘楚收了刀,没有再说什么,从梅家媳妇惊恐的目光中镇定接过一身女装,悉悉索索穿戴起来。这衣服是借梅家媳妇的,对她来说有些宽大,腰间还可以用鞓带约束,手腕就只能用绑腿先凑合了。
    “是不是太素了点?”卢翘楚低头看了看效果,虽然能分辨出女装,下人的衣服总以褐色、灰色为主,很难取得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
    梅家媳妇呐呐不能言的时候,卢翘楚已经走到门口扯下一面红旗,随手系上,便成了一袭大红斗篷。
    灰色的世界,登时跳脱出一抹嫣红。
    卢翘楚又取了刀,转头对仍傻在地上的许成道:“百总,敢上阵否?”
    许成翻身而起,掩面奔出,投入到前方杀阵之中。
    鞑虏攻势愈来愈疾,寨门几次失守,又拼死夺了回来。两军伤亡人数基本持平,都是伤亡三十余人。这对于明军而言,已经是三成多的战损,正是考验军心的时候;对于鞑虏而言,虽然只是不到的一成的损耗,但也有些心惊。
    许成的斑鸠脚响了两次,接连两个鞑子落马,逼着鞑虏的骑弓手又退了些许。马弓的威力本就不如步弓,他们这一退,对明军藤牌手的影响就更小了。
    冲在最前的东虏甲兵也已经力竭,见明军阵型又稳固下来,只得退下休整,图谋再来。
    “伤员休息!”许成高声喊道。
    “将士们!”一个女声压住了许成的尾音,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连伤员都忘了呻吟,整个营地顿时静谧一片。
    “自古汉贼不两立,此天地之道!我辈今日披坚持锐,奋勇杀敌,正是为替天行道!且不说皇明与我等甚厚,就是本着一颗良心,莫非敢教此些胡马踏进一步?!”卢翘楚站在粮袋上,高举长刀,慷慨激昂道:“我虽是个女子,却不愿与贼共戴此天!我卢翘楚在此扬刀立誓:此寨存我存,此寨亡我亡!若是鞑虏踏入此寨,我便裙刀自尽,绝无苟活之理!”
    战士们早就知道训导官是个女子,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训导官身穿女装。往日见卢训导一身戎装一丝不苟,只以为她是个女汉子。谁知今日见到女汉子真容,却是换上了女装。
    这双重刺激之下,士气果然大振。
    许成见军心可用,大声喊道:“列阵!杀出去!”
    “百总,”卢翘楚跳下粮袋堆,“战士列鸳鸯阵不能抵御骑兵。你我各领一个方阵如何?”
    许成正在犹豫,一旁军法官已经站了出来,以一贯冷漠无情的口吻说道:“百总,职部愿随卢训导列方阵杀敌!”
    “小的等愿入方阵杀敌!”各色辅兵统统站了出来。
    “我等尚可一战,求百总许入方阵!”伤兵们纷纷站了起来,颇有几个连路都无法走的,又被医务兵拉着躺下。
    “列阵!杀敌!”许成长刀一指,比了个方阵布局的手势。
    军法官、参谋之类的文职军官每日的操练也不曾间断,辅兵更是日日出操,战斗力固然不足,但是列成方阵却没甚问题。河渡寨又是个军粮、军资转运的渡口,囤积的长刀、长枪自然不少。
    当下各分人数,取了长枪,列成两个三十人的小方阵。一如大战样式,前者持枪,后者持铳,将鸳鸯杀手夹在阵中。
    东虏攻城至此,足足三五波过去,却没想到明军竟然列阵出击。他们如同多疑的山狗土狼,后撤数十步,不敢下马接敌,只是静观其变。
    卢翘楚手持长枪,走在方阵最前排,突然想起了江南水光,那时自己正是垂髫之龄,与族中兄弟们骑竹马,弄青梅。回忆中的景色匆匆变幻,又浮出自己年在豆蔻,服侍伯父与父亲对饮高歌。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当时伯父唱的就是乐府中的《战城南》吧。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没有鼓点,卢翘楚踩着沙沙步伐,情不自禁高声唱了出来。
    “野死不葬乌可食!”许成不曾读过《汉乐府》,但对这句悲壮的豪言却有着切身体会。他循着卢翘楚起的调子,高声呼应。
    大丈夫战死沙场,何必要马革裹尸?就让这些乌鸦吃了吧!
    “战城南!”“死郭北!”
    “野死不葬!”“乌可食!”
    两个方阵轮番唱和,人人都秉持必死之心,毫无畏惧地重重朝前踏去。
    鞑虏骑兵听不懂歌声中词意,但能感受到必死无憾,慷慨就义的果决。
    这是不死不休的誓言!
    “阵~停!举~枪!上~铳!”许成嘶声喊道。
    黑洞洞的火铳指向了数十步开外的东虏骑兵,只等他们冲进破甲射程。
    鞑虏之中有人动了动,旋即看到同伴并没有跟上,只得勒马,缓缓退了回来。终于,统领这支人马的虏将无法承受这样的压力,终于发出一声长啸,拨转码头,朝东南疾驰而去。
    阵列在前的明军,望着奔驰而去的鞑虏,纹丝不动,仿佛铜塑。
    跑远了的鞑虏停下马,又回首看了一眼这简陋的寨墙,以及死战不退的明军,还是只能纵马远遁,再寻别处渡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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