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鳞开-第2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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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照办。”
陆素瑶应声而退,心中却有些奇怪。她在贴身秘书的位置上能接触不少机密,对于全局观也有了些概念。在她看来。郑芝龙显然是没安好心,以皇太子的精明,为何还要往下跳呢。
郑芝龙得到消息之后也有些意外,还以为蒋德璟故意躲他,原来是把事办成了跑去避嫌呀!不用多说,一笔五千两的巨额感谢费以寿礼的名义送到了蒋德璟老家。至于皇太子关心的关税问题,反倒比较棘手。
说少了,皇太子看不上,宁可自己派山东水师继续走私。
说多了,这可是国家的分润,等于从自己口袋里掏钱,还卖不了人情关系。
“就报个一百万两。”郑芝龙与幕僚们商议之后,最终决定拿出五分之一的贸易收入。当时对日贸易的每年收入白银可达五百万两,而西洋和南洋的商船缴纳的过海费用还不计算在内。
考虑到航线和季风的影响,如果开了市舶司,泉州肯定会变成一个中转港。许多小商人能在南洋购进货物,在泉州发卖,再次购进其他商品。这样可以缩短航程,降低风险。而对于泉州的控制者郑芝龙而言,无疑多了供货商和渠道商,每年的收入将变得更为可观。
这份信心满满奏疏送到了内阁,先行转交到了真定行辕。朱慈烺只是看了一眼,随手写下一句:“着闽省先行筹措五百万两白银交付国用,以市舶司两年关税为抵押。”
这回轮到郑芝龙傻眼了。谁能想到皇太子开海的价码竟然是借钱,而且是毫无利息的借款。若是市舶司两年关税无法达到五百万两,那岂不是亏大了?更郁闷的是,明知道皇太子漫天要价,自己却无法坐地还钱,否则就是**裸的私利而非公心了。
陆素瑶当时看到这句朱砂批示,惊诧之情不逊郑芝龙,深感在皇太子这样的人杰跟前办事实在压力太大。
这种天马行空的思路到底是怎么来的!
崇祯十八年的八月初四,陈德在登州港完成了最后一批骡马海上适应训练,出其不意地宣布大军即刻启航。登时间百舸争流,千帆竞赛,整个辽海都热闹起来。
之所以看似仓促,是因为的陈德收到了通报:特侦营于八月初二日成功潜入清军的火药仓库,点了一把火。
如果仅仅是火药没了,充其量也就是废了半个汉军旗。然而火药仓库紧邻着粮仓,大火直接将近千石军粮焚烧殆尽。
“坏消息就得接连不断地送到奴酋耳边,说不定能气死他。”陈德咧嘴笑道,连一向沉着稳重的沈廷扬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比之辽东方向出现明军侦骑更坏消息还有很多。
宋弘业一离京,返魂人再次兴风作浪,肆意下毒放火,甚至还学会了制作地雷。
多尔衮责令步军统领爱星阿彻查,还没等到结果,却得到紧急军报,位于真定的明军主力,号称三十万大军进攻保定府,沿途寨堡无不沦陷、投降。
这才是致命一击,多尔衮当即风疾发作,晕倒在殿上。
场面乱成一团。
年方七岁的顺治坐在龙椅上,紧张地看着自己叔父倒地,吓得双眼圆瞪,不敢说话。他已经隐约能够明白军国大事,而且也知道现在的情况对于大清这边来说有些困难。
这点可以从日常饮食上看出来。刚入京的时候,顺治想吃什么就有什么,怎么都不能明白为何大明会如此富庶,更不能理解蛮子竟然在食物上有如此巧思。而现在他已经不能开小灶了,只能跟母后一起用餐,而且食物上也粗糙了许多,就像是在关外时候一样。
享受过了那些精美佳馔,再要退回去,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圣母皇太后,也就是黄台吉的永福宫庄妃,死后以孝庄之名闻名后世的布木布泰,此刻正毫无主意地在宫中打转。她听说了外朝传来的种种噩耗,心绪不宁,原本想召多尔衮入内商议——其实是寻求安慰,谁知道那位叔父摄政王直接晕倒在大殿上,生死不知,就算没死也要好好休养一番了。
“要不,实在不行咱们就照旧退出关去?”布木布泰低声征询苏茉儿的意见。
苏茉儿在女人看来是个有主意的,但身居后宫,焉能知道多尔衮面对的问题到底有多么复杂。在她看来,逃避是懦弱的表现,真正的勇士是不会在最后关头来临之前放弃战斗的。
“主子,咱们现在是想走都走不了了。”苏茉儿道:“尝过了关内的甜头,一旦再出关去过苦日子,多少奴才会起反心呐?他们可不会觉得主子们尽心尽力为了他们好,只会说到手的好日子飞了。”
“那可怎么办啊?”布木布泰突然提高了音量:“要不,让摄政王从蒙古借兵吧?”
苏茉儿微微点头:“这倒是个好法子。”
“那你快出宫去跟摄政王说说,满蒙一家,眼下可不是客气的时候。”布木布泰连忙道。
苏茉儿自然是毫无压力地去了多尔衮府上。
多尔衮头缠白锦带,斜靠在床上,面无血色。他的四个老婆侍立一旁,端汤送水,个个都是神情惶恐。
听说是太后差来的人,多尔衮只能硬挺着见了一面,一听却是从蒙古借兵的建议,差点气得又昏阙过去。
布木布泰是蒙古人,以为满蒙真是一家。多尔衮却知道,一旦清廷外强中干的现状被蒙古各部窥破,那些王公说不定转眼就能成为饿狼,狠狠从大清身后撕下一块肉来。就算真有忠心耿耿的蒙古人来帮忙,哪里去找粮草安顿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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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零五 忽闻羽檄传来急(五)
目光短浅之辈总是占据了主流,召蒙古八旗再次入关的呼声越来越高。他们不相信现在的清廷属于外强中干,坚信“满万不可敌”的神话。至于蒙古人需要的粮草辎重,关内如此富饶,让他们自取就是了。
蒙古人对于打劫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实际上还是满洲人的老师。在满洲崛起之前的数百年间,蒙古人一直在从事这个行当。
崇祯十八年的秋天,这些雄心勃勃的成吉思汗子孙再次踏入关内,却有些受骗的感觉。
好东西基本都被满洲人抢占完了,更悲剧的是,满洲人占据了那么多村落土地,竟然还不管饭。
有些蒙古部族不敢得罪满洲人,怀着一腔怨气又回塞外草原去了。有些蒙古人却是毫不在乎盟友的利益,即便是满洲人的村子也一样放手劫掠。满人虽然不满,但真正受苦受难的还是汉人。
这无疑是帮了朱慈烺的大忙,越来越多人的参与到义军队伍之中,为官兵引路报信。
《虎贲报》和《皇明通报》开始借此机会宣扬“民族国家”的概念,灌输民族认同感和国家认同感。
朱慈烺曾经认为民族国家是二十世纪产生的政治概念,与效忠帝王和帝室的传统国家不同。然而穿越之后,他才发现社会科学果然不可能和自然科学一样做到精确分割。社会主流思潮之下,还隐藏着各种暗流。
在主流还是效忠皇帝的时代里,早就有人高呼自己是“国家之臣”而非“一姓之臣”。而且儒家强调的效忠君主,是有条件的效忠。一旦君主失去了被效忠的条件,就成了“独夫”。这也就是孟子对汤武革命的看法:闻诛一夫,未闻弑君。
如果回顾整个大明的政治生态,正是这种忠臣与国家天下之臣的矛盾性格,让皇帝与文官集团屡屡爆发“战争”。
华夏的忠君传统已经浸淫到了骨子里,不需要朱慈烺再刻意灌输。面对阳明心学兴起之后对皇帝的冲击,必须给人寻找第二选项。
所以民族国家就是最好的第二选项。
即便某些人不乐意见到朱皇帝坐天下。但你身为汉人,就该为同族尽力。
从近处说,这给了闯逆、献贼各部一个台阶,让他们回到朱明旗帜之下,一同抵御外辱。对于那些变节降清的人而言,也有了一丝侥幸:虽然对不起朱皇帝,但好歹还没做对不起汉人百姓的事。在被打成汉奸之前,回头还来得及。
从远处说,这也是为自家留条后路。遗传基因是最靠不住的,万一日后哪个儿孙脑残。好歹还能退到君主立宪制度上。不至于被人赶出紫禁城。
在发起了第二轮“国家教育”之后。秦良玉请求觐见。
“殿下,臣实在是有些疑惑。”秦良玉单独请求觐见,这算是比较少见的情况。她相信自己有义务对当前军中的思潮加以汇报——她还不知道军中早就有个十人团的组织。
“秦督尽管说。”朱慈烺与重臣见面时总是以家人礼相待,这也算是继承了崇祯的优良传统。实际上在如何扮演一个传统帝王角色上。朱慈烺从崇祯身上借鉴了许多。
“在推广国家天下一说时,许多兵士颇有抗拒之心。”年过古稀的秦良玉说话低缓,声音坚定:“他们坚持认为自己效忠的就是殿下您,至于国家却与他们太远了。”
朱慈烺笑道:“那是他们自己没想透。他们为何会忠心于我?因为我是皇太子,大明的储君。他们效忠于我,其实就是效忠于帝室。效忠帝室,不就是效忠国家么?须知,帝室正是国家表率。太祖高皇帝是亿兆百姓用鲜血和性命推出的真命天子。当年太祖的旗帜就是汉人反抗蒙元暴政的旗帜。如今大明的赤旗,仍旧为天下百姓而动。秦督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秦良玉觉得有点绕。只听朱慈烺又道:“所以效忠帝室就是效忠国家,保卫国家也就是保卫帝室。帝室与国家名虽有异,其实一样。正是因为国家太大,百姓见不到,才需要帝室作为代表。引导所有人为了咱们共同的土地、财富奋勇前行。”
“殿下,如何不直说忠君呢?兵士都是不曾读过书的粗人,说这么多怕他们想不明白。”秦良玉直言道。
“并行不悖。”朱慈烺简单道:“现在没读过书,未必将来不会读书。想在想不明白,未必将来也想不明白。其实这事不是要以国家天下取代效忠帝室,而是一个补充选择。无论是为了效忠于我,还是效忠圣天子,或是大明百姓,乃至天下芸芸众生,抑或太微星君归根到底一句话:咱们不是为了自己在拼杀,而是为了一个信念!秦督应当听过: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秦良玉突然鼻根有些发酸。她想起当年丈夫被宦官陷害,死在牢中;想起子侄浴血奋战,死在辽东;想起自己古稀起兵,辗转三千里这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见过两面的皇帝?恐怕不尽然。若说是为了大明百姓,秦良玉自己也没这个意识恐怕只是为了幼年时父亲在她心中种下的“忠义”二字吧。
践行忠义之道,不就是自己身为一介女流却力挽狂澜的缘故么?
秦良玉垂下头,欠身行礼,道:“朝闻道,夕死可矣。殿下所见之深,臣深感折服。”
“秦督过誉,我也只是见了前人的智慧罢了。”朱慈烺微微笑道。
秦良玉道:“臣本以为训导官的任务是教训士卒,现在才知道,原来让他们明白事理远比一味填充重要得多。”
朱慈烺微微点头,随意道:“的确如此。我幼年时曾听闻一个故事:有两个神仙心血来潮,下凡消遣。时值孟春,有个路人还裹着棉衣,正好从他俩身前走过。其中一个道:‘你我何不施展仙术,让这人将棉衣脱下来,也好见个高低。’另一个道:‘随君所愿。’
“于是前一个神仙兴起一阵大风,想将那路人的棉衣剥开。谁知那路人被风一吹,裹得更紧了。第二个仙人却放出宝贝,浮在天上如同太阳一般。光芒四射,热浪滚滚。那路人走得一身汗,很快就自己把棉衣脱了。
“我设立训导一职,本意是想见到第二个神仙啊。”朱慈烺微笑道。
“臣知错了。”秦良玉有种佩服。
“有时候不妨双管齐下。”朱慈烺道:“训导之事,事体极大。简单粗暴是最要不得的,一味怀柔效果也不会好。如果能够做到时时刻刻无不在教训士卒,润物无声,那才是高妙手段。”
秦良玉一通百通,出来之后如同醍醐灌顶。她现在才知道,报纸也好。标语也好。不过是十分狭隘的一种手段。请来戏班子唱戏。看似娱乐士卒,实际上也是在进行教训。训导工作必须做到无孔不入,由里而外,时时刻刻出现在士卒身边。而又不至于影响正常训练,这才算是及格。
回到总训导部公厅,秦良玉召开了内部会议,转述了皇太子殿下的训示,让部下集思广益,看在夏季攻势中还有什么工作应当跟上。
“都督,卑职有话说。”一个声线偏高的声音响起。
秦良玉抬眼望去,只见坐在靠门处一个年轻的上尉起身朝她行礼。
那上尉年不过弱冠,皮肤白皙。身形偏瘦,柳眉杏眼,若是生成女子必当是倾国倾城